鄴城內最豪華的府邸之內, 一群羯人舉起了酒杯,手裡拿著兩腳羊肉,當真是大碗喝酒, 大塊吃肉, 端的是豪邁人生。
有羯人大聲地道:“我這輩子過得最舒爽的就是這幾日了!”他的臉上冒著油光,不論是殺漢人還是吃兩腳羊肉都讓他感到無比的幸福, 渾身每一個細胞都在歡快的呼喚。
其餘羯人同樣大笑, 做人就該如此才痛快。
一個羯人大聲地道:“就這個小小的酒杯如何暢飲?”他取過一個幼小的兩腳羊頭, 將酒水儘數到了進去,然後捧起來大喝,甘美的酒水順著他的下巴以及兩腳羊頭流淌下來,打濕了他身上的錦衣。這件錦衣其實是女款,但是那個羯人從來沒有見過如此華麗的衣衫, 根本不在乎是女款還是男款, 隻要穿著這華麗的衣衫就讓他感覺到了階層的躍升,從此走上了幸福人生。
石勒哈哈大笑,酒水、唾沫、油漬濺在衣服上,他也全然不在意。
張依柔靠在石勒的肩膀上,看著這個皮膚潔白,英俊又高大的男子,心中柔情無限。眼前的宴席絲毫都不符合禮數,彆說門閥中人不會如此無禮, 就算是普通漢人家也做不出如此失禮的事情, 也就隻有山賊窩裡才會有這種“豪邁”的場麵了。但她一點都不覺得這些行為降低了石勒的魅力。與那些斯斯文文,整日彈琴畫畫的貴公子相比,英俊的石勒身上充滿了男性的陽剛魅力。石勒那高高地鼻梁,碧綠的眼睛, 潔白的皮膚,微卷的頭發,以及那結實的胸膛都讓張依柔癡迷。她深情地凝視石勒,這個男子的一舉一動都牽掛著她的心。
張依柔感受著石勒身體的溫暖,仰頭看石勒,石勒側麵的輪廓好看極了,她心中一陣甜蜜,一點不覺得石勒不懂禮數太過丟人了,石勒以前不過是一個底層的奴隸……張依柔一陣心疼,隻想用無儘的愛抹平石勒幼年的痛苦……石勒沒有家族幫助,沒有門閥力量,甚至沒有親友的資助,石勒能夠從一個奴隸一路掙紮成為高高在上的大將軍靠得都是他自己的努力。張依柔眼波流轉,隻覺眼前的這個男子是天上地下一等一的人才。
石勒感受到了張依柔的癡迷眼神,溫柔的低頭摸著他的臉頰,道:“你也喝點酒吃點肉。”張依柔就在石勒的懷裡喝了酒,她酒量不好,臉上立刻泛起了紅暈,眼神更加的嫵媚。石勒拿起一塊兩腳羊肉遞到了張依柔的嘴邊,張依柔甜蜜地看著石勒,這真是一個絕世暖男啊,她不想吃兩腳羊肉,甚至不敢看,但這是石勒讓她吃的啊。張依柔溫柔又嫵媚地張開了嘴,在石勒遞過來的兩腳羊肉上輕輕地咬了一口,慢慢地咀嚼著,嘴裡是什麼味道她沒品嘗出來,但是那石勒的柔情蜜意卻讓她從嘴裡甜到了心裡。
張賓吃著兩腳羊肉,心裡想著下一步該打館陶還是打安陽,打館陶可以直接威脅冀州清河城,司馬越和琅琊王氏在清河對峙許久了,若是石勒打下了館陶,司馬越和琅琊王氏是會驚慌失措,還是若無其事?若是能夠一舉消滅司馬越和琅琊王氏,這冀州、青州、徐州、兗州隻怕都會望風而降。隻是若安陽近在咫尺,若是不打下安陽,萬一回涼反擊又該如何是好?
石勒大笑:“回涼怎麼敢反擊?”其餘羯人也是不信漢人敢反擊,偌大的鄴城都被攻打下來了,羯人的戰鬥力簡直是宇宙第一,漢人沒有十萬八萬人敢打鄴城?回涼需要重新集結兵力,還要考慮邯鄲城外劉曜的大軍的反應,這些都注定了邯鄲方向的漢人軍隊在半年內絕對無力反攻鄴城,唯一需要提防的反而是安陽方向的漢人,隻是那個方向沒有漢人軍隊,量漢人無力反攻。
石勒笑道:“幾日後就是過年,在鄴城歡歡喜喜過個好年之後再進攻館陶也不遲。”一群羯人頭領大聲地附和:“對!對!我們過個好年!”羯人原本是沒有過年的習慣的,但眾人到漢地久了,生活習俗上早已習慣了漢人的節日,這漢人第一大節日同樣影響了漢地的所有胡人。
有羯人神采飛揚:“老子第一次過年有酒有肉有華麗衣衫!”其餘羯人也是興奮極了,這輩子都沒有想過可以在如此華麗的房子裡穿著華麗的衣衫拿著華麗的酒杯過年。有羯人胡人哭了:“我是不是在做夢?”其餘羯人又是悲傷又是得意,大聲地安慰他:“隻要跟著石將軍好好地乾,我們會擁有漢人的所有東西,以後天天就像過年一樣的幸福。”
張賓看著石勒,心裡卻對大軍修整,停止進攻有另外的看法。石勒不急於攻打其餘城池,而要過個歡喜年,那是想要給所有胡人拿他和劉曜對比。
大家都是五萬大軍,劉曜麵對的不過是個小城市邯鄲,石勒麵對的是超級大城市鄴城,然後跟隨石勒的胡人在鄴城的豪華房子裡有酒有肉的過年,跟隨劉曜的胡人在邯鄲城外吹西北風,這種對比將會極大的打擊劉曜部胡人的士氣,其餘觀望的胡人更會在第一時間確定誰才是劉淵之下的第二把交椅。
張賓微笑著飲了口酒,還以為石勒不懂什麼陰謀詭計,原來小覷了石勒了。他看了一眼石勒身邊的張依柔,若是能夠通過張依柔更加牢固的穩定張家與石勒的關係那是最好了,不過在他看來張依柔隻是石勒的一個玩物而已。這也沒什麼,能夠在張依柔有限的玩物時間內為他贏得更大的利益就足夠了。張家有的是貴女,不差一個張依柔。
忽然,溫暖的大廳外傳來了慌亂的叫聲。
“將軍!將軍!不好了!”一個羯人守衛跌跌撞撞地衝進了大廳,大聲地道:“漢人殺回來了!已經殺入了鄴城之內!”
喧鬨的大廳內陡然安靜了,一群羯人頭領怔怔地看著那守衛,不敢相信聽到了什麼。
有羯人頭領陡然發出大叫,打破了寧靜:“不可能!我們沒有得到一點消息!”羯人沒有兵法,羯人不懂陣法,但是不代表羯人就是傻瓜了,派遣斥候盯著四周提防漢人的大舉反擊的簡單事情羯人當然也安排了,可這些斥候沒有一個人彙報有大局漢人靠近。
有羯人頭領麵沉如水,才兩三天的工夫漢人就打回來了?漢人竟然這麼勇猛?
有羯人頭領驚慌地站起來,厲聲叫著:“來人,帶我的汗血寶馬過來!”
有羯人頭領怒罵:“慌什麼?我們怎麼會怕了漢人?”但他的手腳卻在顫抖,殺了幾十萬漢人帶來的自信在聽說漢人大軍啥回來的時候瞬間消失不見。
“哐當!”石勒將酒杯狠狠地砸在了地上,站了起來,厲聲道:“有多少漢人?”他心中飛快地估計,隻怕至少有萬餘人,否則斷斷不敢衝入鄴城。
那羯人守衛悲涼地道:“不知道!隻知道是騎兵,已經在城內四處廝殺。”
一個羯人頭領顫抖地道:“漢人最喜歡的就是用幾千騎兵開路,偷襲奪取了城門,然後數萬漢人步卒一擁而上。”其餘羯人頭領汗如雨下,漢人就是喜歡這麼卑鄙。
……
回涼煒千率數百騎直入鄴城,城內的羯人毫無防備,有羯人怔怔地看著迎麵衝來的漢人騎兵,直接就驚呆了:“鄴城怎麼會有漢人騎兵……”刀光一閃,那胡人的鮮血飆射而出。
有胡人正拿了一件漢人女子的肚兜細細地嗅著,咧嘴傻笑,聽得背後的馬蹄聲和尖叫聲也完全不在意,世上再也沒有什麼事情能夠打消他對這件肚兜的喜愛。
“噗!”那胡人背後挨了一刀,鮮血迸射。
有幾個胡人正歡笑著走在街上,卻見數百漢人騎兵出現在長街之上,怪叫一聲:“漢人!漢人來了!”眼看一個個胡人被漢人砍殺,幾個胡人轉身就逃,有的衝入了路邊的店鋪之中,有的沿著長街狂奔,有的死死地盯著不遠處的一條小巷子,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那帶著燒焦的痕跡的小巷子。
“噗!”一個個胡人被騎兵追上,當街砍殺。
有胡人青年聽著長街上的淒厲慘叫,看著周圍驚慌失措的胡人,冷笑著:“不就是來了一群漢人嘛,慌什麼?”他對漢人反攻鄴城不但不驚恐,反而有些欣喜。男兒功名馬上取,他想要能夠建功立業就必須依靠他的武勇在戰陣之中殺出一條血路,成為羯人最著名的大將。他幾乎已經想好了如何在攻打鄴城的過程之中斬將奪旗,一舉打出他的名號,可是這些該死的漢人竟然投降了,那他的功名在哪裡,他的武勇怎麼表現?最恨這些不敢廝殺的懦夫了,他一點點功勞都沒有。至於殺了鄴城的所有漢人,這種根本就與戰功無關,他有什麼理由被眾人關注?
那胡人青年聽著長街上的慘叫,隻覺這是長生天聽見了他的祈禱,給他實現願望的機會。
那胡人青年輕輕地抽出了腰間的寶刀,站到了長街之中,遠處慘叫聲和馬蹄聲越來越近,隱約已經可以看到戰馬上的漢人。
那胡人青年手指鬆開,又握緊了刀柄,低聲道:“來吧,我要殺光了你們!”他膝蓋彎曲,藍色的眼睛之中帶著堅毅,身上的褐色破爛衣衫與其餘胡人身上的錦衣截然不同。
漢人騎兵隊伍飛快地靠近,無數胡人從那胡人青年的身邊跑過,有人充滿崇拜地看他一眼,有人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急急忙忙地逃走,有人幾乎撞在他的身上,被他高舉的長刀嚇退。
那胡人青年默默地計算著時間和速度:“我的長刀有四尺三寸長,戰馬的奔跑速度是一彈指三尺,我一刀砍下漢人的頭領之後戰馬距離我還以一尺多,足夠我跳進右側的店鋪之中了。”那胡人青年計算好了一切,死死的盯著越來越近的煒千一眨不眨。
戰馬疾馳,煒千瞬間就到了那胡人青年的麵前。那胡人青年看準時機,猛然一躍而起,一刀砍向了煒千的腰部,幾乎在同一時間,煒千一刀砍向那胡人青年的脖子。
兩人都沒有格擋的意思,全力出刀。但那胡人青年的眼神露出了鄙夷和勝利,煒千的那一刀的力量和速度都遠遠沒有他快,他將會首先看中煒千的腰部,運氣好直接將煒千腰斬,運氣不好也能砍得煒千失去渾身的力氣,煒千又怎麼可能在腰部幾乎砍斷的情況之下繼續一刀砍向他的腦袋?短短的一刹那間,那胡人青年心中得意地冷笑著,在所有胡人驚慌失措的時候他拔出長刀攔路阻擋漢人騎兵,這叫做鎮定無比,他步卒挑戰騎兵並且一刀砍殺了漢人的騎兵將領,這叫做勇氣無敵,漢人潰散,胡人勇氣大聲,這叫做力挽狂瀾。如此英雄的他怎麼會不成為所有羯人的偶像?他從此就會走上了高富帥的人生贏家道路。
刹那之間,那胡人青年的長刀砍中了煒千,他感受著長刀傳回來的砍中柔軟物品的震動,心中狂喜。下一秒,煒千一刀砍下了那胡人青年的腦袋,那胡人青年無頭的屍體繼續向前飛躍,撞在了牆壁之上,血花四濺。
煒千身上紙屑飛舞,她驚愕地捂住了腰部,該死地,那胡人的刀怎麼這麼快!早知道該格擋的!她來不及反思,又是一刀砍出,將一個胡人斬於倒下。
遠處,數百個胡人士卒聚集在一起,手裡拿著各種棍子刀子,更有人穿著鎧甲。
有胡人士卒手中的兩把刀子用力撞擊,發出刺耳的聲音,他大聲地叫著:“殺了漢人!”周圍數百人大聲附和:“殺了漢人。”
有一些胡人尋了武器也站到了這群人的身後,緊張地道:“不就是一群漢人嗎?老子吃了不少了,還怕了他?殺了漢人,吃了他,老子要一條大腿……”他死死地盯著靠近的數百騎兵,絮絮叨叨地說著,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戰馬疾馳,馬蹄聲如擂鼓一般密集和清脆,一群胡人咬牙叫道:“不要跑!大家堅持住,一定可以殺了那些漢人!”一個胡人叫著:“對!不要怕,漢人一定會勒馬的!我們抓住機會砍殺了墜馬的漢人!”
好些人都不信那人的胡說八道,但是卻拚命地麻醉自己:“對!漢人一定會勒馬的!”“他們絕對不敢撞過來的!”
戰馬瞬息間就到了一群胡人的麵前,絲毫沒有停步的意思,第一個胡人直接被戰馬撞飛了出去,其餘胡人瞬間崩潰,轉身就逃,但戰馬接二連三的衝過來,數百胡人或者被戰馬撞的骨折,或者被砍殺,或者被踩死,根本來不及逃跑。
數百騎又衝出老遠,終於緩緩止步,戰馬的爆發力有限,必須給戰馬緩緩勁。
回涼勒住馬,怔怔地看著地上一截燒熟了的手臂,手臂上猶有幾枚牙痕。一股無法言語的憤怒填充了她的胸膛,這滿街的白骨,這燒熟了的手臂,這牆壁上的焦痕,這是表示擁有三四十萬人的鄴城之內再無一個活得漢人了?
回涼淒厲地嘶吼:“燒掉鄴城!殺光了禽獸!”
煒千等人重重地點頭,一個個火把落入了四周的房屋之中,不一刻就濃煙滾滾,赤紅的火舌在黑色的濃煙之中吞吐。
數百騎在城中肆意衝殺,所過之處火焰衝天。
石勒帶了千餘騎兵匆匆到了長街之上,眼看濃煙滾滾,隻覺心中震怒到了極點,漢人竟敢敢來他的地盤找死?他厲聲道:“找出來,殺了他們!不,我要一個個將他們砍成肉醬!”漢人騎兵的數量終於有了比較明確的消息,也就幾百騎而已,區區幾百騎竟然敢在五萬羯人大軍的城池之中廝殺,這是不把羯人放在眼中嗎?
石勒並不在乎有多少羯人被殺,羯人講究的是弱肉強食,適者生存,那些被殺的人都是被淘汰的弱者,死了也就死了,他隻要那些最強壯最勇敢的羯人,但區區數百騎漢人就敢到他的眼皮子底下放肆,這完全是打他的臉!這怎麼可以容忍!
有羯人將領看了大火蔓延的方向,立刻猜到了漢人騎兵的走向,道:“他們想去燒了那裡!”他指著某個方向,對鄴城不怎麼熟悉,不知道那裡是糧倉還是豪宅的房子,總之漢人騎兵正在向那個方向而去。
石勒獰笑著:“追!”今日一定要殺了那數百漢人騎兵,不然他的臉往哪裡擱?
數千羯人急追,一路上不斷的呼喊其餘羯人,隊伍越來越大,很快極有五六千人。
張賓跟在石勒背後,汗水淋漓,這是他第一次親臨前線,雖然作戰與他無關,但是隻要想想敵人就在視線之內,他就有些發抖。
石勒看看周圍的街道,冷笑著:“馬上就要追上那支漢人騎兵了,我們隻要四麵包圍,他們就死定了。”其餘羯人大聲地呼喊:“殺了漢人!殺了漢人!”
石勒獰笑著,士氣高漲,主場作戰,人多勢眾,這支漢人騎兵必死無疑。他厲聲道:“我要挖出他們的心肝下酒!”張賓看看四周,到處都是濃煙,而數千胡人士卒雖然士氣爆棚,可是完全不懂兵法,亂哄哄地亂跑,怎麼看都像是一群山賊。他勸道:“將軍要慎重,漢人騎兵狡猾,若是此刻利用地形反而伏擊我軍,奈何?”這些亂叫的胡人太容易暴露自己的位置了。
石勒猖狂地大笑:“一群漢人騎兵算什麼?若是敢於我石勒正麵作戰,我石勒要打得他們成為狗屎……”
一支騎兵陡然從濃煙之中衝了出來,筆直的衝向石勒。回涼厲聲大叫:“必勝!必勝!必勝!”
石勒英俊的臉上露出一個冰山般的冷笑:“殺了他們!”千餘騎兵立刻從石勒的身後衝了出去。
數千胡人步卒看到兩支騎兵對決,有人連滾帶爬的逃出騎兵的對衝路線,有人興奮地從遠處跑過來,高聲叫喊:“殺了漢人!殺了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