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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城內。
司馬越與一群謀臣將領平靜地討論下一步該如何。
胡問靜大破王敦的紙甲士卒一點沒有讓司馬越等人驚訝,司馬越等人反倒驚訝王敦的愚蠢和冥頑不靈。
祖逖對王敦鄙夷極了:“王敦拿到了紙甲竟然不知道驗證火箭對紙甲的作用嗎?”其餘謀臣同樣鄙夷地笑著,司馬越搞出紙甲之後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出克製紙甲的方法,這對付紙張最有效的無非是“水、火”二法,司馬越等人反複地實驗了火箭和潑水等等方式,結果發現紙甲最大的克星竟然是大雨而不是火箭。
火箭的射程太近了,哪怕麵對穿著紙甲衝鋒的步卒都隻能射出一箭,麵對穿著紙甲的騎兵更是火箭剛離弦,騎兵就到了眼前,弓箭手分分鐘就被砍下了腦袋。
火箭的射程是一個問題,火箭的威力又是第二個問題。司馬越等人若是不是親自做了實驗,打死不會想到火箭射到紙甲之上能夠燃燒的比例極其得低。
火箭射中紙甲之後立刻就彈開落地,看似熊熊火焰能夠與紙甲直接接觸的時間少得可憐,很多時候都不能點燃了紙甲。司馬越等人到目前都沒有搞清楚為什麼火箭就無法點燃紙甲,但是隻要想到那些從火場之中突火而出的人身上的衣衫不是一定會燃燒,司馬越等人模模糊糊的認為難道火焰點燃易燃的紙張和衣衫難道還有時間要求?
若火箭隻有一定比例點燃紙甲,司馬越倒也可以接受,一百支火箭點燃一個紙甲騎兵其實還是賺了的,畢竟胡問靜的騎兵精銳真是可怕,殺了一個也是大賺。但更該死的是這紙甲著火之後其實非常容易扯落,紙甲是用線縫合的,線能有多牢固?找個小孩子都能扯斷了。司馬越想著好不容易用火箭點燃了紙甲,但是戰馬上的騎兵精銳隨手扯掉了著火的紙甲,一刀砍殺弓箭手的狗屎場麵就覺得無奈極了。
總而言之,這火箭對紙甲竟然不是最致命的。想要用火破紙甲隻怕要寄托在到處都是火焰的城池巷戰之中,或者更多更深刻的研究和實驗。
祖逖和眾人鄙夷了王敦和琅琊王氏許久,話題一轉:“如此愚蠢之人,誰與他們聯盟誰肯定要倒黴。”
司馬越笑了,怕他與琅琊王氏聯盟?是啊,豪門大閥之間的政(治)鬥爭就是分分合合,今日是敵人,明日是盟友,他司馬越與琅琊王氏同樣也經曆了兩次聯盟,兩次決裂廝殺了。
司馬越輕輕地搖頭道:“琅琊王氏已經沒有與本王聯盟的資格了。”這句話一點點不是裝逼,而是現實。琅琊王氏能打的將領王敦被胡問靜殺了,剩下一群廢物有什麼聯盟的價值?若是琅琊王氏投靠他,他倒是可以欣然接受的。
祖逖用力點頭,琅琊王氏還有王衍?祖逖嗤之以鼻,從來沒有下過戰場的人也配指揮千軍萬馬?
司馬越皺眉道:“胡問靜沒有能力擴張,本王也沒有能力擊敗胡問靜,剩下的戰略隻能是北上吞並冀州,或者南下攻打青州徐州兗州。隻是……”
祖逖知道司馬越遲疑什麼,這兩個戰略都有重大的缺陷。北上吞並冀州是開拓新地盤,冀州擁有大量的糧食和人口,可以成為王霸之地,可是如今胡人作亂,其勢還越來越大,隻怕會有百萬以上的胡人作亂,這北上冀州多半就要與胡人相遇,東海王殿下的大軍個個都是久經沙場的精銳,不會懼怕胡人,但是胡人所過之處人口流失,土地荒蕪,糧草更是被胡人搶得乾乾淨淨,攻打冀州隻怕要麵對的不是一個富庶的州郡,而是冀州滿地的流民以及從幽州甚至並州逃難而來的百姓,這龐大的人口是爭霸天下的希望也是絕望,司馬越等人沒有十分的把握可以轉化為希望。
南下青州徐州兗州不需要考慮胡人問題,但是那些地盤其實是司馬越與琅琊王氏以及南陽王司馬柬爭奪許久的戰區,想要奪取完整的三州需要付出巨大的犧牲,得到了卻未必能有巨大的機會,最大的可能是前腳剛死傷慘重奪取了青州徐州兗州全境,後腳胡問靜的大軍就從豫州兗州司州殺了過來。連年的征戰之下司馬越真的扛得住?
司馬越不能決,其餘謀士也不能決。
祖逖從內心深處希望司馬越選擇北上。司馬越和其餘人或者對胡人吃光了鄴城的百姓半信半疑,祖逖卻深信不疑。他在胡問靜的地盤內流竄來了許久,對胡問靜的律法和信用有了全新的理解,胡問靜是個屠夫,但是是個光明正大的屠夫,不至於殺了三四十萬人卻要栽贓在胡人的頭上。胡問靜殺了三四十萬人的百姓隻會淡然地築造京觀恐嚇天下百姓,怎麼會不承認?
儘管胡人吃了三四十萬鄴城百姓的可能性實在是太低了,但是祖逖認為既然胡問靜這麼說,那麼就一定是真的。麵對一群毫無人性的吃人的胡人,身為漢人就該毫不猶豫地拿起刀劍與胡人廝殺。
司馬越皺眉苦思,還以為有了紙甲可以改變局麵,結果琅琊王氏損失了唯一的大將,從整體而言胡問靜的局麵竟然更好了。
下一步究竟該怎麼做?
……
陳留城外二十裡。
司馬虓的嘴角含著笑,中牟的區區數千農莊士卒就敢進攻陳留?他知道這很有可能不是進攻,而是佯攻,或者以攻為守。
聽說胡問靜已經從關中出來了,正要去收複鄴城,胡問靜此刻派人進攻陳留難道是想要兩線開戰?一直平平靜靜的陳留和中牟有什麼理由開戰?司馬虓確定胡問靜派人進攻陳留不過是以進為退,以攻為守,牽製住陳留的司馬越大軍,避免司馬越在胡問靜調動洛陽大軍去鄴城的時候進攻洛陽。
司馬虓冷笑一聲,看穿了胡問靜的詭計,他淡定地配合胡問靜的人在陳留城外“大戰”,在陳留沒什麼娛樂,打仗娛樂也是好事。
司馬虓看著中牟農莊士卒隊伍那數千根毛竹長矛,沒有下令他的精銳騎兵衝鋒,道:“命令農莊士卒進攻!”
司馬虓殘酷地笑了,他也有農莊士卒的,他也有毛竹長矛的,為什麼要懼怕胡問靜的士卒?他微微有些遺憾,聽說這數千胡問靜的士卒的統帥是一個叫做陸易斯的普通女將,打贏了陸易斯毫無成就感,至少也是周渝、白絮之流的名將啊。司馬虓的臉色變得冰涼,這是以為他是菜鳥,所以名將不屑於與他作戰,隨便派個十八流武將就可以了?那麼他今日要讓這十八流女將死無葬生之地。
數千陳留的農莊士卒踏步出了陳留城,整齊地列陣。司馬虓聽見一個將領大聲地叫著:“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他的嘴角微微翹起,東海王司馬越是個有趣的人,竟然全盤抄襲了胡問靜的農莊製度,不僅僅種地、養豬養兔子、每十天吃肉等等管理製度全盤複製,就連農莊士卒的口號也毫不猶豫的山寨了。若是閉上眼睛,聽著兩支軍隊喊著同樣的口號,肯定分不清誰是陳留農莊士卒,誰是中牟農莊士卒。
司馬虓微笑著看著兩支農莊士卒軍隊,這簡直是手足相殘,真是有趣啊,是中牟的原版農莊士卒勝利,還是陳留的山寨農莊士卒勝利呢?他很是期待。
陸易斯看著數千陳留農莊士卒靠近,毫不猶豫地開始一連串的下令:“左翼前進!”“中軍原地待命!”“右翼兜轉……”
戰場之上,隻見數千中牟士卒的隊列成了斜線,一步步的挺進,而後開始變化,或退後,或橫掃,或前進,隻是幾個變化,數千司馬虓的士卒被陸易斯的士卒分割包圍。
“啊!”被包圍的數百司馬虓的士卒分分鐘就被來自前後左右的毛竹長矛刺殺。然後陸易斯的士卒繼續前進,又一次包圍數百司馬虓的士卒,然後又一次屠殺。
司馬虓大叫:“前進啊!”“打啊!”“你們手裡的毛竹長矛是吃(屎)的嗎?”傳令兵拚命的搖晃旗幟,敲打鑼鼓,士卒們隨著命令調整位置,但是反而更加混亂了,被陸易斯的士卒輕易地擊潰。
終於,數百司馬虓的士卒看到陸易斯的士卒整齊地包圍過來,士氣直接崩潰。
“逃啊!快逃啊!”數百司馬虓的士卒扔下毛竹長矛就逃。整個戰場立刻引起了連鎖反應,司馬虓的數千農莊士卒儘數扔下了毛竹長矛轉身就逃。
陸易斯淡定地下令:“繼續前進!”鼓號聲中,數千陸易斯的士卒繼續整齊地前進。
司馬虓麵紅耳赤,人數相近,都是農莊士卒,接受幾乎相同的訓練,為什麼自己就莫名其妙的輸了?他很想下令讓他手中的千餘騎兵精銳衝出去,但是又忍住了。司馬虓對自己的騎兵精銳很有信心,但是麵對毛竹長矛陣他毫無辦法。
司馬虓看著沒有一聲歡呼,繼續前進的陸易斯大軍,隻覺尊嚴受到了嚴重的挑釁,厲聲道:“中央軍士卒隨我出戰!”他還有數千精銳的中央軍士卒,怕了一群農莊士卒不成?僅僅弓箭就射殺了你們!
陸易斯看著數千中央軍士卒,笑了:“這是想要用弓箭?我也有啊。”她淡定地變陣,再一次采用斜線陣列進攻。
半個時辰之後,數千中央軍士卒再次崩潰。
司馬虓目瞪口呆,陸易斯隻有簡單的斜線陣法,可是他就是沒有一絲的辦法破解。他看著中央軍士卒潰敗,喃喃地道:“這是怎麼回事?”其實他已經有了答案,遇到了一個戰陣高手了!而且是一個善於使用兵法書沒有記載的簡單戰陣就能玩出花樣來的超級高手!
司馬虓手都在發抖,胡問靜手下竟然有這種牛人?
“撤退,回陳留守城。”司馬虓心中有些後悔,他采取出城迎戰主要是不想被陸易斯破壞了城外的集體農莊,若是陸易斯掃蕩了陳留城外的集體農莊,那麼今年的春耕就會有巨大的影響。但是此刻司馬虓隻能退回陳留據城死守,城外的田莊、養豬場,養兔場什麼的都隻能放棄了。
號角聲中,一支絕對從斜刺裡(插)入司馬虓的背後,開始列陣。
“什麼?”司馬虓看著那該死的毛竹長矛和斜線陣臉色大變。
潰敗的中央軍和集體農莊士卒驚恐地看著四周,到處是該死地毛竹長矛。
司馬虓臉色鐵青,上當了,陸易斯其實安排了好幾路大軍,此刻隻怕不僅僅截斷了他的退路,甚至有可能取了陳留城。他心中抱著萬一的希望,厲聲道:“騎兵跟本王走!”
千餘騎兵繞過陸易斯的大軍到了陳留城前,隻見城頭上的東海王旗幟已經被撤換了,升起了黑色的“胡”字旗。
司馬虓厲聲長笑:“好!好!好!”惡狠狠地看了一眼陳留城頭的旗幟,道:“我們去濮陽!”丟了陳留是重大損失,但是他還有濮陽在,一定可以調集兵馬殺回陳留的。
司馬虓一路疾馳,卻見前方塵土滾滾,一支大軍殺到。他臉色鐵青,這陸易斯到底調集了多少兵馬?
一個騎兵眼尖,指著那數千大軍道:“咦,那是我們的人!”
那一支大軍到了近前,幾個將領趕了過來,驚喜地看著司馬虓:“我等接到殿下的緊急軍令急忙趕來救援,索性將軍安然無恙。”
司馬虓聽著“緊急軍令”,“救援”等等詞語,大叫一聲,吐出一口鮮血。幾個親隨急忙扶住司馬虓。
援軍將領莫名其妙,本能的知道事情不太對頭。
一個司馬虓的親隨長歎一聲:“殿下沒有下令你們支援陳留!”
援軍將領瞬間懂了,糟糕透了,中了奸計,這濮陽城多半也丟了。
司馬虓抹掉嘴角的鮮血,深深地呼吸,一直以為胡問靜隻會蠻乾,利用絕對的武力強行擊潰對手,因此犯了經驗主義的錯誤,完全沒有防備胡問靜的手下竟然會玩陰謀詭計。
“跟本王殺回濮陽!”司馬虓厲聲道,陳留前陸易斯的斜線陣法有些莫名其妙的淩厲,他沒有絲毫把握擊破斜線陣,隻能去濮陽碰碰運氣。
濮陽城前,千餘士卒稀稀拉拉地到了城牆前,有士卒大聲地叫著:“快開門!”“快找大夫!老子要死了!”有士卒直接坐在了地上,大口的喘息。有士卒用力地敲門:“快開城門!”
城頭上的守將看著下方的潰兵,一個個毫無鬥誌,好些人手中甚至沒有刀劍,他原本擔心是敵人詐城的懷疑立刻消散了,這就是一支陳留的潰兵而已。守將歎了口氣,大軍已經接到支援的緊急軍令趕去救司馬虓了,但是看來已經遲了。他下令道:“打開城門。”
城門緩緩地打開,城外的潰兵緩緩進入濮陽,有人罵著:“怎麼才開門?老子都快死了,快找大夫啊!”有人到處地問:“誰有吃的?誰有吃的?”千餘潰兵慢悠悠地進入濮陽。一群守門的士卒收起了刀劍,嘴裡罵著:“廢物,怎麼這麼快就輸了?”
“噗!”一個守門的士卒挨了一刀。
其餘潰兵猛然出手,將城門處的濮陽士卒儘數殺散,有人吹響了號角。
那守將在城頭上聽著號角,看著遠處一支人馬衝向濮陽城,心中沒有驚恐,唯有鄙夷,打仗就要一刀一槍的硬杠,耍手段算什麼英雄好漢。他大聲地歡笑著:“啊呀,是陛下的大軍啊!”然後痛哭流涕:“陛下!陛下!你終於來接受濮陽了!我等了好久了!”順便怒斥一群濮陽的士卒:“愣著乾什麼?陛下的使者來了!還不快打開城門歡迎陛下的使者!”他大聲地開始歌唱:“我有一隻小毛驢我從來也不騎~”
無數濮陽士卒呆呆地看著那守將,沒想到竟然潛伏得這麼深!
那守將歡喜地歌唱,自從胡問靜得天下的大局明朗之後,他千辛萬苦才找人學會了這首歌,終於起到了保住小命的作用,運氣好還能升官發財。他心中得意無比,會唱歌是多麼的重要。
蘇雯雯進了濮陽,第一時間就派人守住了糧倉:“若是被司馬虓反攻,濮陽失守,立刻放火燒了糧倉!”
四周的濮陽百姓臉色慘白到了極點,好些人急忙擠出了笑容:“我們一直盼著胡刺史,不,盼著陛下呢。”有人跪下磕頭歡呼:“萬歲,萬歲,萬萬歲!”有人喜氣洋洋地道:“是濮陽好男兒的,跟我上城頭協助陛下的大軍對抗反賊司馬虓!”
蘇雯雯不斷地調遣士卒,看了一眼城牆,濮陽經過了司馬越司馬虓的整修,城牆很是堅固完整,若不是假裝司馬虓的敗軍也不可能輕易地奪取濮陽。
蘇雯雯笑了:“沒想到陸易斯倒是很會打仗嘛。”如今陳留、濮陽、定陶連成一片,豫州好幾處城池立刻脫離了第一線戰區,很多農莊士卒可以回去種地,今年春耕的勞動力就富裕多了。
司馬虓趕到了濮陽城下,看著城頭無數的士卒手持刀劍和毛竹長矛,心中冰涼,以為堅固不可破的陳留和濮陽就這麼破了,如何麵對司馬越?
他又吐出了一口鮮血,神情猙獰:“為什麼胡問靜的手下又冒出一個名將?為什麼要踩著本王成為名將?”鮮血從他的嘴角滴落地上,鮮豔無比。
一群親信驚慌極了,連聲問道:“殿下,殿下!”城池失守其實與親信沒什麼大關係,有責任也是司馬虓的,但若是司馬虓死了,他們隻有立馬投降胡問靜了,若是胡問靜不收,他們搞不好要落草為寇。
陳留和濮陽丟失的消息傳到了清河,祖逖等人正襟危坐,看都不敢看司馬越,彆看司馬越的地盤是東海,其實在陳留濮陽花了大力氣,有心以陳留和濮陽兩地為根基奪取天下的,如今丟失了根基,司馬越隻怕無法接受這個現實。
司馬越呆呆地坐著,許久,忽然一笑:“真是天意啊,竟然在這個時候給了本王第三個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