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村民怔怔地聽著“胖了”二字,這輩子隻見過地主老爺門閥老爺是“胖”的,其餘時刻壓根不知道“胖”是什麼,就算誰家生了一個孩子,眾人歡喜地祝賀,“生了個大胖小子”,其實也是瘦不拉幾的小猴子一般的孩子,從娘胎裡出來就沒胖過。
那貨郎道:“是啊,胖了十斤!”
一群村民怔怔地聽著,胖了十斤……
那貨郎笑道:“以前身上都沒有肉,現在身上到處都是肉,看上去就像是個地主老爺,一臉的福相。”
一群村民羨慕極了,胖了十斤!
那貨郎道:“我聽他說,這集體農莊裡麵一天到晚都在乾活是真的很累,可是每天都能吃飽飯……”
一群村民嘩然,有人道:“每天都能吃飽飯,怪不得胖了十斤。”其餘村民重重點頭,若是每天野菜饅頭可以吃飽,他們也能胖十斤。有村民羨慕極了:“我從來沒有吃飽過。”其餘村民道:“野菜饅頭吃到飽……我至少可以吃三十個野菜饅頭。”想想這巨大的數字,那一定是地主老爺才有的福報!
那貨郎繼續道:“而且每十天還能吃到肉。”
一群村民爆發出尖銳的叫聲:“肉!”好些人一輩子沒有吃過肉!
有村民跳了起來:“怪不得胖了十斤!”王八蛋啊,野菜饅頭吃到飽,還有肉吃,這能不胖嗎?
有村民完全不信:“不可能!不可能!怎麼可能吃肉?地主老爺才有資格吃肉!”
那貨郎笑著:“我也不知道真假,若是能夠吃飽飯,每十天還有肉吃,我乾嘛做貨郎?風吹雨打日曬雨淋很舒服嗎?我為什麼就不去農莊乾活?”
一群村民用力點頭,就是如此,賣貨郎又賺不到大錢。
那貨郎繼續道:“等賣完了這最後一批貨,我打算就去司州看看,若是真的有那麼好,我就不乾貨郎了。”一群村民很是理解,用力點頭。
那貨郎悠然離開了村子,村子裡卻安靜不下來。
有村民大聲地道:“若是司州的集體農莊真的能夠吃飽飯,有肉吃,我也去集體農莊。”
好些村民附和:“對,去吃肉!去集體農莊!”
有村民猶豫道:“聽說集體農莊會殺人啊。”
那下定決心去集體農莊的村民大聲地道:“官府和門閥老爺也會殺人!”一群村民點頭,被官府和門閥老爺地主老爺打死的人多了去了。
那村民繼續道:“我隻要老老實實地做事,集體農莊沒道理隨便抓人就殺。”一群人點頭,集體農莊也要講道理。
又是一個村民道:“可是集體農莊從雞叫乾活到狗睡覺,很累的。”莊稼人誰不知道這工作量代表的就是玩命,會不會直接累死在地頭?
那村民咬牙道:“怕什麼!隻要能吃飽,老子就有比老黃牛還多的力氣!”
一群村民點頭,吃飽了飯後有的是力氣,還怕了乾活乾到狗睡覺嗎?莊稼人吃苦受累怕什麼,隻要能夠吃得飽乾什麼活都行。有村民喜氣洋洋地道:“我胃口大,能吃,若是吃飽飯就是占了大便宜了。”
有聰明機智的村民冷笑道:“有餘糧嗎?吃集體農莊的,住集體農莊的,沒有自己的餘糧,遇到災年怎麼辦?餓死嗎?我自己種地,省吃儉用好歹有些餘糧,給集體農莊種地吃得好了,但是一點餘糧都沒有,這有什麼用?我把餘糧都吃了,難道就不能吃飽了?”他鄙夷地看著眾人,這點賬都算不清:“集體農莊的人看似吃飽飯了,其實吃得都是自己的餘糧,又占了什麼便宜?”
另一個村民盯著那聰明機智的村民,淡淡地道:“你家的餘糧能夠讓你吃飽?你家每年能有多少餘糧?三斤?五斤?”
其餘村民也大笑,大家都是一個村的,誰家不知道誰家的情況,有人嘲笑著:“三斤?他家每年還要向人借糧食,哪有什麼存糧。”
那聰明機智的村民滿臉通紅,卻說不出話。村子裡大都是佃農,偶爾有人有一兩畝地,依然要租種地主老爺的田地,誰家日子不是過得緊巴巴的?前些年隻要咬咬牙多吃些野菜是真的有餘糧,但是這兩年年景不好,一會兒旱,一會兒寒,一會兒打仗要加賦稅,要強行征兵,這地裡的收成更差了,哪裡有餘糧?
一群村民嘻嘻哈哈地笑著,有人大聲地道:“老子明天就去司州,你們還有誰去?”有人大聲地響應,一齊上路也有個照應,有人卻打著鬼主意,憨厚地笑著,若是村裡的人都去了司州,租種的地就空出來了,他就能夠多租種幾畝地,日子就好過多了,若是司州的集體農莊真的很好,彆人來通知他,他自然可以再跟著去集體農莊享福,這叫左右不吃虧。
第二日,十幾戶人家真的就啟程向司州而去,兗州東阿到司州之間儘數是平原,唯有幾條小河而已,行路很是方便,也沒什麼關卡,真的是抬腳就到。
一群佃農想得非常清楚,隻要能夠吃飽飯,管皇帝是女的還是男的,管土地是集體農莊的還是門閥老爺的,天大地大,吃飽飯最大。
被吃飽飯和有肉吃吸引,寧願背井離鄉的不僅僅是兗州東阿城的佃農們,兗州、冀州、青州、徐州各地都有百姓拖老攜幼一路向最近的胡問靜的地盤而去。
能夠吃飽飯,有肉吃的誘惑力在這個天天吃野菜都不能保證的時代超過了所有的東西。
……
無數百姓的遷移動靜太大,琅琊王氏的子弟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有琅琊王氏子弟急忙進府衙向王衍稟告。
王衍正在為各地的門閥派來濟北的使者頭疼,那些該死的門閥個個都想獲得好處,卻又不肯付出什麼,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他也知道為什麼這些曾經為他馬首是瞻的門閥忽然之間轉變了態度,不僅僅是因為琅琊王氏屢戰屢敗,一個個門閥核心人物紛紛被殺,更重要的是天下第一名士殷浩出山了。
王衍冷笑幾聲,這些門閥是想要投靠殷浩了?真是一群卑鄙小人。
可是王衍對那些門閥毫無辦法,殷浩的名聲比他大多了,又沒有敗績。
王衍心中一陣憤怒,王敦死不足惜!他恨恨地扔下了手中的書信,那些門閥就沒有想過殷浩隻是一個人,琅琊王氏是一個門閥嗎?一個人也能與一個門閥抗衡?這些門閥中人是不是個個瞎了眼睛了?
他斜眼看到那稟告農民紛紛向胡問靜的地盤遷移,忍不住怒從心起:“一群賤人而已,由得他們去!”
不就是每個城池都有數百乃至上千賤人想要去集體農莊嗎?隻管去好了,誰在乎一群賤民的去留。
王衍想了想,又冷笑了:“如此大動靜的百姓遷移定然有胡問靜插手,她想乾什麼?難道想要用我兗州的百姓攻打兗州?”他忍不住大笑,胡問靜真是幼稚,竟然以為給百姓一口飯吃百姓就會忠心耿耿,然後為了她攻打自己的家鄉,殘殺自己的家鄉人了。
王衍冷笑著,胡問靜是個沒心沒肺的人,不在乎家族至親,自然不會知道同鄉同族的力量。若是胡問靜真的想要用兗州人為前驅進攻兗州,他分分鐘就能破解了胡問靜的大軍。他不需要多做什麼,隻要召集一群兗州人用本土響應唱歌,那麼胡問靜就會知道什麼是四麵楚歌,以及臨陣倒戈。
“由他們去。”王衍隨意地道,看著那稟告的王氏子弟鞠躬退出大堂,他對王氏子弟失望極了,他需要集中精力處理門閥離心的重大問題,誰在乎一些不識字、沒有道德的賤民了。王衍再次傷心,以往這種小事情到了王澄的手中就結束了,怎麼可能需要他親自處理?
王衍長歎:“唉。”他迫切的需要提拔一個人頂替王澄,哦,一個不夠,他還需要有人頂替王敦。
王衍嘴角露出了一絲冷笑,或許頂替王敦的人不著急找,那個殷浩不是很厲害嘛,讓殷浩與胡問靜交手啊,不論誰勝誰敗他都樂見其成。
當天晚上的時候,王衍翻來覆去,心裡似乎有什麼鬱結著,怎麼都睡不著。哪裡不對?王衍索性從床上翻身坐起,點燃了油燈,就在燈下取了一本書翻看。
他看了一眼封麵,是《三國誌蜀書》。他笑了一下,很熟悉的一本書。他信手翻開,正好是諸葛亮出祁連山攻打魏國不成,卷了一些人口回蜀地的一段。
王衍笑了,諸葛亮的兵法終究有所欠缺,若是他來帶兵,定然可以……咦!他仔細地看著書本,陡然厲聲道:“來人!快來人!立刻阻止人口去胡問靜的地盤!”
王衍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睡不著了,他被豪門大閥的搖擺迷住了眼睛,沒有發覺賤民就是人口,沒了人口他還打什麼?
王衍厲聲喝道:“封鎖所有道路!不許任何人離開!把人都抓回來!”
他臉色鐵青,又轉為通紅,這次失誤大了,一定有不少人在暗中笑話他。
……
一隊士卒匆匆小跑著趕到,有官兵厲聲對官道上的百姓喝問:“去哪裡?”有百姓看著那手按刀柄的官兵顫抖著道:“我回家啊。”那官兵看看那百姓的前進方向,點頭:“以後少在街上走,下次就砍了你!”那百姓急忙點頭,匆匆而去。
那官兵又攔住一群大包小包的人,厲聲道:“你們去哪裡?有路引嗎?”那群人有個P的路引,領頭的人賠笑道:“官老爺,小人去司州投靠親戚。”他還算有些機靈,沒有說是去集體農莊,隨便找了個走親戚的借口。
那官兵獰笑了,拔出刀子在那百姓的臉前晃悠:“走親戚?沒有路引出城就是盜匪!立刻往回走回家前,否則就砍了你們!”
一群百姓看著明晃晃的刀子立刻怕了:“是,是,我們回家。”倉皇往回走。
一路之上,被官兵攔住趕回家的佃農數以百計。
王衍鬆了口氣,總算百姓走不快,他反應又及時,損失不大。
濟北民間有了一個新的謠言,散播謠言的位置通常就在各個村子或者各個鎮子裡,散播謠言的人就是隔壁鄰居。
“聽說了嗎?”謠言通常如此開頭。
聽謠言的人肯定會搖頭。
散播謠言的人會繼續道:“琅琊王家不許任何人進入司州和豫州,還有定陶、陳留、濮陽。”
這句話沒什麼大問題,琅琊王氏與胡問靜雖然停戰了,但是敵對的關係絲毫沒有改變,不允許轄區內的人進入敵對區域那是天經地義的。
散播謠言的人會神秘地微笑著:“聽說有人去集體農莊,結果半路上被琅琊王氏的人攔住了。”
這個消息就有些奇怪了,集體農莊不是會乾活乾到狗睡覺嗎?為什麼有人要去集體農莊呢?
散播謠言的人此刻會微微一笑:“聽說,隻是聽說,集體農莊裡的人可以吃飯吃到飽,每十天還有肉吃。”
聽到這句話的人立刻就醒悟了一切,王八蛋,沒有想到集體農莊竟然是天堂!
兗州、冀州、青州、徐州,到處都是百姓麵紅耳赤咬牙切齒捶胸頓足。
有人痛哭失聲:“為什麼?為什麼!我就沒有早點知道消息呢?”吃飽飯,有肉吃,不論哪一個都是天堂的標準。
有人眼睛都紅了:“地主老爺也沒有肉吃!”門閥老爺才有肉吃呢,地主老爺頂多是少吃幾天野菜,怎麼可能有肉吃。
有人閉上眼睛,渾身發抖,該死的,為什麼沒有早點去集體農莊?現在官老爺門閥老爺都攔住了道路了,怎麼去?
月明星稀,濟北的官道上黑乎乎的,有數人悄無聲息地前進著,小孩子死死地牽著爹娘的手臂,爹娘一邊警惕地看著四周,一邊輕輕捂住小孩子的嘴,無聲地做著口型,無論如何不能發出聲音。
忽然,走在最前麵的人猛然伏下了身體。其餘人立刻渾身僵硬,急急忙忙跟著伏下了身體。
那最前麵的人仔細地看輕輕地搖手,一群人急忙躲進了路邊的樹林之中,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前方有一個紅紅的光點越來越近,有一隊官兵舉著火把從官道上經過,不時仔細地打量四周。
躲在樹林之中的人堅決不動,所有人在出發前都聽過一句話,就算是官兵走在你的頭頂向著你撒尿,你也絕不可以躲,更不能發出一絲的聲音。
那隊官兵慢慢地經過,沒有發生撒尿的狗血情景,樹林中的人再次出了樹林,領頭的人飛快地打手勢,天亮前必須到達下一個樹林,然後在樹林中待一整天,直到天黑才能再次出發。
一群人用力點頭,為了能夠去集體農莊晝伏夜行那是必須的,想要去好地方一定會受到無數人的阻撓。
天亮的時候,眾人躲在了一個小樹林的深處,四周沒有人影,有人用滿懷幸福的聲音低聲唱著歌:“……集體農莊好地方,好地呀方……好地方來好風光……天天有飽飯十天有肉吃……”
無數人在歌聲的激勵下奮力向胡問靜控製的地區前進,他們的目標隻有一個,加入集體農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