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石邑幾十裡外, 數千胡人騎兵焦急地準備衝鋒,一匹匹戰馬調整著位置,有戰馬感受到了騎手的不安, 開始不時地發出嘶鳴,或動蕩著馬蹄。
某個胡人騎兵首領望著遠處,劉曜一定等急了,他早就看到了劉曜召集騎兵的信號, 可是卻被一群漢人士卒耽誤了時間。
那胡人首領憤怒地看著前方,前方的道路被無數漢人士卒堵住了, 密密麻麻的丈八長矛正對著胡人騎兵們。
那胡人首領憤怒地罵著:“漢狗!竟然想要阻擋我與劉將軍彙合。”他不知道劉曜發出召集信號的原因是什麼,但顯然漢人士卒正在努力的阻攔他與劉曜彙合, 他必須抓緊時間衝過去。
那胡人首領轉頭對身後的數千騎叫道:“殺光漢人, 與劉將軍彙合!”
數千胡人大聲地叫著:“殺光漢人!”馬蹄聲轟鳴,數千騎胡人開始小跑。
那胡人首領看著拒馬和密密麻麻的長矛陣,冷笑著:“準備騎射!”數千胡人騎兵大笑,一群長矛兵怎麼擋得住騎射?有胡人騎兵大聲地笑著:“我要將漢狗射成刺蝟!”另一個胡人騎兵叫著:“我已經饑渴難耐, 我要喝兩腳羊的血, 吃兩腳羊的肉!”眾人大笑:“吃兩腳羊!”他們對漢人長矛兵一點都不畏懼,英勇的騎兵怎麼會怕了長矛兵?
千餘衣衫襤褸的漢人百姓驚恐地麵對著小跑靠近的胡人騎兵,第一排的人儘數蹲在地上, 長矛的一端頂在地上,第二排的人的長矛就架在了第一排的人的肩膀上,而第三排的長矛又架在第二排的人的肩膀上。
有將領大聲地叫著:“不要怕!胡人騎兵會被長矛刺殺, 他們不敢來的!他們隻會嚇唬我們, 然後停下來射箭,不用怕!”
千餘漢人百姓看著越來越近的數千騎兵,感受著地麵的震動越來越強烈, 有人放聲大哭,涕淚齊流:“我好怕!我要回家!”有人手腳發軟,根本抓不住長矛,甚至無法站立。有人滿臉通紅,麵孔扭曲,厲聲叫道:“官兵不講理,官兵要害死我們,我們與官兵拚了!”好些百姓附和著,一齊調轉了長矛惡狠狠地對著身後的官兵,有百姓大叫:“放我們走,否則我們就殺了你們!”有百姓淚水長流:“老漢今年五十八了,與你們的爹娘一個年紀,你們級忍心讓你爹娘死在你們麵前嗎?”有百姓麵對一群官兵,不假思索地喊著熟悉的口號:“衝殺過去!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
文鴦笑了,道:“放箭!”
“噗噗噗!”拿著長矛調頭麵對官兵的百姓儘數被(弩)矢射殺。
“啊啊啊啊!”一群沒敢暴動的百姓淒厲地叫,一具屍體向後倒在了一個女子的背上,額頭中箭的屍體的腦袋在那女子的麵前搖晃著,箭矢不斷地觸碰那女子的頭發,鮮血從那屍體上流下來,沾染了女子的衣衫。
那女子淒厲地叫著,死死地握緊了長矛,就是不敢動一步,唯恐就因為這動一動就成了“退縮”,然後被官兵殺了。
數千胡人騎兵很快到了漢人長矛兵的二十餘丈前,胡人首領叫道:“準備弓箭!”
“嗡!”箭矢破空聲令那數千胡人騎兵一齊抬頭,卻見黑壓壓的一片箭矢從那些漢人長矛兵的身後飛了出來。
“小心箭矢!”胡人首領大叫,顧不得拿出弓箭,拚命地縮小身體。
箭矢降落,胡人之中不少人中箭慘叫。
胡人首領完全不在意,弓箭拋射在他的預料之內,損失的人手不足為慮,但是采用騎射的戰術顯然是行不通了,漢人也有弓箭,射的比騎兵的騎弓遠,對射不是一個好主意。那胡人首領惡狠狠地望著遠處殺死逃兵的漢人士卒們,獰笑道:“那些漢人長矛兵都是膽小鬼,放箭,然後衝過去,他們一定會逃走!”
數千騎胡人大聲叫嚷,拚命地拍馬,戰馬開始衝鋒,馬蹄聲如擂鼓般沉悶和打動人心。
“嗡!”又是一陣箭矢聲,最前方的數十騎胡人騎兵中箭倒地,引起騎兵的小小的混亂,但更多的騎兵繼續衝向漢人士卒。
有胡人在馬上彎弓搭箭,厲聲叫著:“漢人去死!”
漢人長矛兵中有數人慘叫著:“我中箭了!救我!”將領們卻厲聲嗬斥:“死了沒有?沒死就拿起長矛,不要亂了陣型!”
馬蹄聲中,胡人騎兵終於到了麵前十餘丈前。
胡人騎兵們厲聲大叫:“殺!”心中拚命地叫著,快逃啊,快扔下長矛轉身逃走啊,快哭泣跪下頭像啊,老子不想撞在長矛陣上!
一群漢人長矛兵閉上眼睛,淒厲地叫:“啊啊啊啊啊!”
有漢人將領厲聲道:“放箭!”
弓箭手最後一次攢射,數十騎倒下,有數騎受到牽連長嘶著摔倒,更多的戰馬繼續疾衝。
有胡人騎兵看著依然完整的密密麻麻的長矛陣,渾身的血液冰涼,淒厲地叫:“漢人不逃跑,我們怎麼辦?”騎兵若是筆直地撞上了長矛陣,漢人死不死不知道,騎兵必死無疑。
有胡人騎兵慘叫:“戰馬不肯撞上去的!”戰馬又不是白癡,怎麼會對著前方的長矛陣傻乎乎地撞上去?戰馬會在距離長矛陣丈許的地方猛然止步,人力長嘶,然後騎手會因為慣性向前飛入了長矛陣之中被無數的長矛刺殺。或者,因為戰馬停下失去了衝力,對步卒再無一絲威脅,騎手被無數長矛兵突前幾步輕易刺殺。
有胡人騎兵慘叫:“勒馬!勒馬!”他不敢率先獨自勒馬,他若是突然降低了速度,身後的騎兵就會連人帶馬撞上來,大家都是死路一條。
有胡人騎兵臉色鐵青,眼中閃過一絲猙獰,厲聲叫道:“蒙上戰馬的眼睛,刺戰馬的P股,撞上去,為身後的匈奴人開路!”其餘胡人騎兵一齊看他,熱淚盈眶,為了他人而犧牲自己的人配得上英雄二字,當千古留名記載,可是自己隻是一個普通的匈奴人,沒想為了他人而死啊。
“勒馬,勒馬!”“轉向,轉向!”無數胡人騎兵厲聲大叫,絲毫沒有成為英雄的意願。
一些跑在前麵的胡人騎兵實在沒有辦法勒馬或者轉向,真的蒙住了戰馬的眼睛玩命地催促戰馬疾衝,而後怪叫著連人帶馬撞向了長矛陣。
“對準他!所有長矛對準他!”有漢人將領怒吼著,數支箭矢射入了戰馬的身體,戰馬悲鳴著繼續前衝,終於撞到了長矛陣中,十幾根長矛幾乎同時刺入了那戰馬和騎手的身體,卻被戰馬的衝擊力帶動的向後倒退,幾個首當其衝的長矛兵更是被戰馬撞得飛了出去。
戰馬淒厲地嘶吼,終於被十幾根長矛架在了空中。有漢人士卒驚魂未定死死地盯著一動不動的戰馬和胡人騎兵,而更多的漢人士卒卻大聲地歡呼。
文鴦看了一眼被撞飛的幾個長矛兵,有人吐著鮮血,隻怕是不行了,有人卻隻是打了幾個滾,毫發無傷。文鴦歎了口氣,這就是命啊,他厲聲對著其餘士卒叫道:“列陣,準備殺敵!”
長矛兵以遠超以往的速度列陣,不用將領催促,齊聲怒吼:“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經曆了一次戰馬衝撞之後,所有活著的士卒仿佛瞬間就點滿了鬥誌,勇氣爆棚,戰鬥力爆棚,再也不把胡人騎兵放在眼中。
數千胡人騎兵在長矛陣前狼狽兜轉,留下一堆互相撞在一起而摔倒的戰馬和騎手。
所有漢人士卒齊聲歡呼:“必勝!必勝!必勝!”
文鴦厲聲道:“所有人前進五十步!”胡人不敢衝鋒,他就逼胡人衝鋒。
胡人首領看著漢人士卒整齊地前進,臉色陰沉,他厲聲道:“撤退,不要管他們,我們繞路與劉曜將軍彙合。”其餘胡人騎兵點頭,這些漢人士卒是一塊硬骨頭,沒有必要與他們硬碰硬,趕緊彙合劉曜才是正事。
文鴦見胡人騎兵調頭,冷笑著:“想跑,哪有這麼容易?”
胡人騎兵的背後出現了一支千人左右的漢人騎兵,鐵甲長矛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戰馬上,文虎望著遠處狼狽不堪的胡人騎兵笑道:“諸位,我們是天下最強的騎兵,殺!”千餘騎兵齊聲大叫:“殺!”
胡人首領心中一沉,厲聲道:“衝過去!”數千胡人騎兵嚎叫著催動戰馬,同一時刻文虎帶領那千餘漢人騎兵發動衝鋒。
兩支騎兵交彙,塵土飛揚之中,無數人落馬慘叫。
文鴦微微搖頭,這千餘騎兵是他從中央軍中抽出來訓練的精銳,但顯然效果沒有他想得那麼好。
“竟然沒有殺光那些胡人騎兵。”文鴦很是遺憾,他老了,又是統帥,隻能交給文虎帶領騎兵,但這支精銳的騎兵明顯沒有胡問靜的五百騎凶悍。易地而處,文鴦深信這數千騎兵已經被五百騎儘數殺了,哪裡會有千餘騎胡人漏網。
戰場之中,文虎同樣麵紅耳赤,不論是盔甲、長矛,還是戰馬的馬力都遠遠勝過了那些胡人,可為什麼就沒有全部殺光呢?他慚愧無比,又有些尷尬,騎兵對衝,長矛也就這麼刺中敵人一次之後就陷入了對方的身體之內或折斷,或無法拔出,隻能鬆手,因此大多數騎兵隻會挑選最後一個敵人搏殺,這殺傷的數量與胡問靜的五百騎相比就不怎麼好看了。文虎詭異地想到:“難道騎兵的未來真是拿劍拿刀而不是長槍大戟?”這實在是有違他的常識。
文鴦看著四周的天空,沒有看到其餘伏兵遇到胡人騎兵的消息,他微微皺眉,劉曜的騎兵有兩萬呢,為什麼隻有三四千騎與劉曜彙合?
他轉頭看了一眼四周,他安排了數道防線準備與兩萬胡人騎兵血戰,眼前的長矛兵隻是第一道防線,第二道防線開始才是層層的陷阱,可這胡人騎兵竟然沒有來。哪裡出了問題?
文鴦皺眉深思,胡人搞什麼鬼?
……
洛陽城中,荀府之內,幾十個荀家的貴公子悠然下著棋。荀家家大業大,人口多得要死,出仕與沒有出仕的人都是一大把,他們這些年輕一輩屬於享受生活的白丁,但沒有官職在身不代表他們就不知道朝廷的消息,不關心朝廷的動態。
荀十六公子笑道:“每次鬥轉星移必有妖孽出世,但這妖孽隻是為真主開道,縱然前期威風無比,之後也會瞬間隕落。”其餘荀家貴公子笑著點頭,有人道:“正是如此,胡問靜隻是又一個王莽而已。”
荀二十一公子搖頭道:“七哥何出此言,胡問靜怎麼比得上王莽?王莽篡位是天下萬民的意願,人人歡喜,此乃得人心已。胡問靜篡位何曾有人心?且王莽為官多年,造福百姓,若不是有篡位之心,王莽定然會名留青史,胡問靜何曾造福百姓了?”他冷笑著:“依我看,這胡問靜氣數已儘,隕落隻在這一兩年間。”
其餘荀家貴公子一齊大笑,誰都沒把胡問靜放在眼中,胡問靜擁有最大的地盤,最多的兵力,最多的名將,屢戰屢勝的戰績,人人以為她在一個月內占領揚州後要率領大軍北上取中原了,不想卻莫名其妙的收縮戰線停戰,這也罷了,竟然又傻乎乎地親自帶領百餘騎四處出擊,差點全軍覆沒,被賈南風拿掃帚暴打,如此愚蠢的女子怎麼可能統一天下?荀家以及洛陽乃至天下豪門大閥中無數人都覺得胡問靜隻是一顆天上的流星,應運而生,所以光輝燦爛,在短短幾年內完成了他人一生都達不到的成就,但胡問靜同樣會應運而逝,在最燦爛的時候陡然滑落深淵,以他人想不到的速度隕落。
荀十八公子看著手中的《中庸》,頭都沒抬,笑道:“胡問靜心眼小,睚眥必報,卻沒有耐心,若是細細籌劃年許殺入冀州並無不可,十日內就要出征,還要用萬(弩)俱發,這豈是一個智者所為?”眾人點頭,聽說去泰已經用秸稈造箭了,真是笑掉人的大牙。胡問靜這是把禦駕親征當做過家家了嗎?一點都不像是從底層殺出來的名將。
有人一本正經地道:“那是因為愛情啊,陷入愛情的女子根本沒有腦子。”眾人知道這純屬調侃,大聲笑著,天意要其滅亡,必先讓其瘋狂,今日以胡問靜觀之,正符合天意。
一個仆役匆匆進了庭院,道:“朝廷急報,陛下……”
一群荀家公子哥兒互相看了一眼,一齊大笑:“說曹操,曹操到。”眾人料想胡問靜這次不是大敗就是中伏身死了。
“……陛下與劉曜會戰與石邑,三日破石邑,劉曜遁入塢堡堅守,陛下以發石車破之,半日碎塢堡,劉曜死……”
荀十六公子猛然站起來,厲聲道:“等等!‘半日碎塢堡’?是不是念錯了?”自古描繪打勝仗的用詞隻有破、克、勝、滅、剿、殲、陷、屠等等詞語,何時有了“碎”字?
仆役小心地道:“這公文用的就是‘碎’字。”
一群荀家公子哥兒奪過公文仔細地看,然後臉色鐵青,果然是“碎”字,想到“碎”字與其他詞語相差甚遠,不可能是錯字,再聯係前後文的“發石車”、“塢堡”,這是要強調發石車將塢堡打得粉碎嗎?
一群荀家公子哥兒沒有見過塢堡,但是見過塢堡的圖樣,這小城池一般的塢堡竟然被打碎了,還是在半日之內?
眾人呆呆地站立,心中萬千念頭亂轉,荀二十一公子慢慢地道:“陛下手中有此利器,何以要親自率百騎與胡人血戰?何以任由司馬越等人固守?何以不統一了天下?”
一連串的問題令眾人震撼,隻覺這背後絕不是他們說料想的胡問靜要隕落了。
傍晚時分,荀勖從衙署回到荀府,馬車剛停穩,門口的仆役恭恭敬敬地叫道:“老爺回府了。”門內立刻湧出了幾十個荀家的子弟,一齊衝向荀勖的馬車。
荀勖嚇了一跳縮回了馬車,然後才反應過來,冷笑了幾聲,慢慢地下了馬車。
“怎麼?終於知道自己的愚蠢了?”荀勖冷冷地對四周幾十個荀家子弟說道,一群荀家子弟尷尬無比。
荀勖厲色嗬斥著:“前幾日說陛下愚蠢,仁慈,婦人之仁,天命將去,一臉的自己是荀家的新一代“荀爽、荀彧、荀攸”,每日鼻孔向天,以為全天下隻有自己最聰明,看誰都是蠢材一個,看老夫與陛下更是蠢材中的蠢材,今日終於知道誰才是蠢貨了吧!”
荀勖厲聲嗬斥,其實心裡並不憤怒,誰家的年輕子弟不是狂傲無比?誰年輕的時候不是以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被社會吊打之後自然就沒了這份狂傲了。荀勖隻要不讓這些腦殘中二白癡當官,這些人再怎麼胡鬨也不會惹胡問靜翻臉的,不是帝皇氣量大,而是帝皇根本不在意沒有官職的紈絝子弟。
荀勖終於抓住了機會好好教訓家族中的紈絝,繼續不留情麵地厲聲嗬斥:“你們到底長沒長眼睛?有沒有腦子?遇到大事信口胡言亂語,以為嘴長在你們身上,誰也管不著,還是以為你們姓荀,背靠大樹,不用負責的?你們這群蠢貨想過下場沒有?”
荀勖就在大門外厲聲喝罵了一盞茶時間,幾十個荀氏子弟老老實實地挨罵,絲毫不敢抗辯。荀勖罵得累了,想來整個洛陽也知道他責罵家中子弟了,這才帶頭進了荀府,在大堂中坐下,喝了口茶水,一抬頭,隻見大堂中無聲無息地坐了百餘人,一些在朝廷中有官職的荀家子弟也趕了過來。荀勖心中又是怒了幾分,一群年輕人看不清局麵也就罷了,你們一把年紀了,兒子孫子都有了,竟然還沒腦子?他重重地將茶盞放在案幾上,深深地呼吸,道:“君子之澤五世而斬,荀家不止五世了,也到了該完蛋的時候……”
百餘荀家子弟大驚失色,荀家要完蛋了?
荀勖繼續道:“……所以蠢貨橫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