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軍陣前, 無數人看著站在中心的幾個頭領低聲交談。
有陸易斯帶來的士卒無聊極了：“到底打不打？我還等著回家吃飯呢。”
另一個士卒活動手臂，拍胸脯保證：“肯定打啊！將軍老爺大老遠把我們叫來不就是為了打仗嗎？”
這些士卒都是陸易斯從泰山附近的郡縣強行征集的普通農夫，打仗殺人什麼的事情是不懂的, 但是己方人多勢眾，敵方也看就要完蛋了, 打順風仗那是誰都會的，根本不用教。
琅琊王氏的隊伍之中就不安多了，好些人期盼地看著王衍，小心道：“閥主在說些什麼？”另一個人回答：“一定是談判投降。”以前陸易斯隻有三千人就能打得琅琊王氏要嗝屁了, 如今有萬餘人了，這琅琊王氏不全軍覆沒都沒天理了, 閥主老人家外出與陸易斯麵談當然是為了投降。
有一個人道：“投降還要談判嗎？跪下舉手不就行了？”真是恨死這些文縐縐的門閥子弟了，投降還不容易？要是陸易斯因為閥主不肯跪下而發飆, 要砍死了琅琊王氏的所有人, 先說清楚，老子一定立跪下投降的。
兩軍陣前, 北風呼嘯，卷起一地落葉。
王衍盯著陸易斯年輕的臉, 最溫柔的聲音對陸易斯道：“老朽一輩子閱人無數，從來沒有見過陸將軍這般的人物, 你或許不知道，你的身上，你的言語，你的呼吸，你的一舉一動都透著華夏文明的氣息，這就是華夏之魂啊。”
他抬頭看著天空，熱淚盈眶：“感謝老天爺, 在華夏文明即將淪亡的時候將華夏之魂降臨到了黑暗的大地上，華夏終於出現了一縷光芒。”
陸易斯怔怔地看著王衍，整個人都在顫抖。
王衍心中更加淡定了，一個無名之輩眼看要平淡一生，忽然有一個名望極大德高望重的老一輩高人忽然出現，指出自己是華夏之魂位麵之子救世主，哪一個少男少女的心情能夠平靜？
王衍心中鎮定無比，他也年少過，知道少男少女的心思。任何一個少年在十來歲的時候都以為自己了不起，整個世界是圍繞著自己旋轉的，世界等著自己拯救，有人說自己將會承擔拯救世界的重任，基本沒有一個少男少女會有一絲的懷疑，隻會自豪又自信，“我就知道我與眾不同！”然後從眼神到腳步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什麼軍令、將令、聖旨、爹娘的言語統統都可以拋棄在腦後，為了拯救世界的任務毫不猶豫地跟在彆人背後跑了。
小小的陸易斯一定也有夢想，也以為自己了不起，聽了他的言語之後一定也會立刻信了。
王衍注視著發抖的陸易斯，猶有餘暇打量陸易斯帶來的兩個護衛。他在兩個護衛麵前公然鼓動陸易斯造反作亂，這也是給陸易斯一個壓力。陸易斯身邊的兩個護衛就真的可靠無比，不會將今天的言語說出去？陸易斯就不擔心這兩個護衛擔心她殺人滅口？
王衍的嘴角有一絲冷笑，一旦有了裂縫和懷疑，陸易斯唯有真的造反一條路。
至於陸易斯能不能成功造反，關王衍P事？王衍隻想擺脫了今日的困局，然後立刻拋下所有的族人和挾持的百姓，尋個地方隱姓埋名做富家翁。
陸易斯依然猶豫不決。
王衍心中又是鄙夷又是高興，若不是心中有反意，至於猶豫不決嗎？而一旦猶豫不決就表示這“造反”的種子已經在心中生根發芽，最終隻會長出“造反之果實”。
他柔聲道：“將軍天縱之才，天命之子，身負撥亂反正之重任，老夫與琅琊王氏將會傾力支持將軍。將軍若是認為時機未到，如今勢力不夠，尚需積累。老夫等願為將軍效勞，為拯救華夏文明的大業助將軍一臂之力，而不是脅迫將軍，或者激動之下壞了大事，一切大事任由將軍自決。”
“將軍奉命前來剿滅我琅琊王氏，將軍隻管剿滅好了。”
王衍淡淡地道：“這山穀之內有近萬人，將軍儘數殺了即可，縱然胡問靜有心調查，難道還能一一調查屍體不成？殺了這近萬人，胡問靜對將軍絕不會有絲毫懷疑，將軍有的是時間積累實力，尋找更好的機會。”
“老夫與願意為將軍效命之人自然會潛伏在暗處，詐死埋名，以後世間再無琅琊王氏，再無玄學精深、道德無暇的王衍，唯有為將軍效力的永遠在陰暗之中的無名氏守護一族。”
王衍看著陸易斯，都已經說到了這個程度了，什麼後患都沒有了，就不信陸易斯不上當。
陸易斯果然沉吟道：“若要……奈何錢糧不足……”
王衍微笑了：“琅琊王氏幾百年的基業難道都在琅琊郡？狡兔尚且三窟，琅琊王氏難道連兔子都不如？我琅琊王氏各個分支廣布天下，隱藏的錢糧更是不計其數，若是將軍需要，隨時可以取出來給將軍。”琅琊王家藏匿著錢財嗎？有是真的有，哪個門閥沒有一兩個藏匿後手的秘密倉庫？但是他會拿出來給陸易斯嗎？想都彆想。
陸易斯似乎鬆了口氣，撥轉馬頭就走。
……
琅琊王氏的營寨中，無數人看著王衍回來，雖然沒有聽到王衍說什麼已經決定投降之類的重大事情，但是看王衍笑眯眯的，就知道一定是有了突破性的進展，好些人心中一塊大石頭立刻落地。
琅琊王氏的子弟圍了上來，簇擁著王衍進了大帳之中。
“閥主，可有什麼好消息？”一個王氏子弟熱切地問道。
王衍看著周圍，各個支脈的王氏子弟都有，他皺起了眉頭，嗬斥道：“還有沒有規矩了？難道琅琊王氏子弟如今連基本的禮儀都不動了嗎？”
一群支脈子弟憤怒地看著王衍，什麼時候了，還要講究禮儀？但這個時候不是與王衍較勁的時候，一群支脈子弟規規矩矩地退了出去。
有支脈子弟退出了大帳，看著士卒守住了大帳的各處不讓人靠近，心中憤憤不平，道：“什麼好處都是主支的！”其餘人也是憤憤不平，王衍到底與陸易斯說了什麼，至於保密嗎？
大帳之內，王衍低聲對主支的核心人員說了他與陸易斯的談話，沒有一絲的隱瞞。
一群主支核心人員佩服地看著王衍，一齊鞠躬行禮：“我琅琊王氏有閥主在，何愁不能再次複起？”
好些人真心無比，眼看琅琊王氏就要覆滅了，王衍能夠想出挑撥陸易斯造反的計謀真是厲害啊，這真的有可能絕地翻盤。
有人誠懇地道：“縱然諸葛亮的空城計也不及閥主萬一。”一群人點頭，諸葛亮敢與司馬懿麵對麵嗎？王衍的勇氣就秒殺諸葛亮十倍。
眾人高興了一陣，心神漸定，有人沉吟道：“陸易斯這是要回去找心腹商量了？我等的性命看來是保住了。”
王衍的臉上泛起了微笑，淡淡地道：“是啊，陸易斯心動了，但是事情哪有這麼容易的？”他看著再一次變得緊張的王氏子弟們道：“若你們與陸易斯易地而處，你們會如何處理？萬餘大軍麵前，不知道有多少人是胡問靜的奸細，難道你們敢公然放過了敵人的頭領？”
一群王氏子弟臉色慘然，肯定不行啊，用P股想也知道若是犯過了敵人的頭領，手下之中一定有人會悄悄向胡問靜檢舉自己。
一個王氏子弟臉色慘白，道：“所以，閥主以為陸易斯會……”
王衍道：“陸易斯一定會大肆殺入這營地之中，殺光了這近萬人是不可能的，若是陸易斯有心殺光所有人，何必回去調集大軍？這調集大軍就是想要將大部分百姓都抓了回去苦役或者種地。”
“而我們琅琊王氏……”
王衍意味深長地看著一張張緊張的臉，道：“我們的命可以保住，但是不代表琅琊王氏子弟的命都能夠保住。”
一群琅琊王氏主支核心人員緩緩點頭，陸易斯肯定需要一些琅琊王氏子弟的腦袋做軍功的，若是大勝之下沒有一個琅琊王氏的子弟的腦袋，白癡都知道出了大問題。
但是，這意味著會有不少琅琊王氏的子弟會人頭落地。
一個琅琊王氏核心子弟緩緩卻猙獰地道：“這個時候，還由得我們選擇嗎？”
王衍淡淡地道：“琅琊王氏的高貴血統難道要斷絕在今日？琅琊王氏就沒有一些腐爛的枝葉？今時今日天地倒懸，妖氣四起，琅琊王氏注定了要蒙塵了。”
一群琅琊王氏核心子弟急忙垂淚，這個時候敢無動於衷一定會被所有人打。
王衍繼續道：“但琅琊王氏是蒙塵一時，還是永遠？是一蹶不振還是浴火重生？”
他看著一個個核心子弟，嚴肅地道：“老夫作為琅琊王氏的閥主，要為琅琊王氏的血脈的延續考慮。雖然老夫舍不得，但是到了此時此刻，必須有一些琅琊王氏的子弟為了大局而死。”
一群琅琊王氏的子弟用力點頭：“對，支脈子弟的犧牲是為了大局，是為了整個琅琊王氏的未來。”“他們不死，整個琅琊王氏就無法幸存，他們的犧牲是偉大的，是會被琅琊王氏永遠記住的。”
王衍眼中精光四射，道：“老夫猜測陸易斯隻有兩個決斷。其一，立刻舉兵起義，陸易斯有萬餘人在手，我琅琊王氏也有萬餘人在手，合軍一處就有兩萬餘人，其勢足以謀反，陸易斯再以我琅琊王氏的子弟為謀士，奪取天下。”一群琅琊王氏的子弟嘴角一齊露出了冷笑，陸易斯真以為琅琊王氏會老實奉陸易斯為主？
王衍道：“若是如此，那我等立刻隱姓埋名逃出兗州。”
“去司州也好，去揚州也好，去哪裡都行，隻管裝作難民，然後用假名努力在朝廷求官，這官位終究是唾手可得。”
其餘琅琊王氏子弟用力點頭：“不錯，天下如此之大，誰知道我們是琅琊王氏的人？我等學富五車，才高八鬥，精通各種陰謀之術，麵對一個賤人上級，想要出人頭地何其容易？”
王衍用力點頭，厲聲道：“太下識字者百中無一，能夠知道玄學易經，知道白馬非馬，知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之人更是萬中無一！我琅琊王氏子弟是天下真正的人傑，是掌管世界轉動的精英，我等不論在哪裡都會成為遮掩不住的寶石，散發出燦爛的光芒。”
一群琅琊王氏子弟點頭，好些人臉上浮現出了驕傲和自豪。
懂得孔孟之道，懂得玄學，懂得仁義道德的人當然是世上的精英！這有什麼需要疑問的嗎？難道那些一個字不認識，隻會拿著鋤頭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是精英了？讓他們說說怎麼治理國家啊！想要治理國家就要靠他們這些精英！他們才是影響世界，影響時代，影響日月旋轉的真正的世界掌控者！
王衍厲聲道：“這一次，天地乾坤顛倒，是胡問靜贏了天下，一個毫無道德，沒有看過孔孟的人竟然得了天下，這是我華夏的恥辱！這是我華夏至暗時刻！但是，我們不要對自己的所學產生一絲的懷疑，因為我們的手中才握著天地之間的至理！”
王衍傲然道：“孔孟之學，帝王之道，陰謀之術，爾虞我詐，運籌帷幄決勝千裡，這些都是千百年來傳下來的，唯有我等站在華夏最頂端的人才知道的精華。”
“孔子以仁德成聖，大漢以帝王之道傳世數百年，司馬懿以陰謀之術奪取天下，這一切都說明了我們學的才是對的，而胡問靜的成功隻是一時僥幸。”
“吃飯吃肉才能活命，但也有吃飯吃肉噎死的人，難道因噎廢食？”
“胡問靜的成功就是那一次小小的意外，天下正道就在我等畢生所學之中，我等將來不論身在何處，遭遇何等挫折，如何外圓內方，都要切記！切記！切記！”
一群琅琊王氏核心子弟哽咽著一齊點頭，孔孟之道，陰謀之術怎麼會錯？不講仁德怎麼順應天命，不講陰謀怎麼奪取權力？那天下第一大師殷浩輸在了胡問靜的手中不代表孔孟之道和陰謀之術就是錯的，隻說明了胡問靜運氣好，或者殷浩是個水貨，或者殷浩有才華不假，但是手下的一群士卒個個貪生怕死，或者殷浩這天忘記吃藥了，或者有人暗中陷害殷浩。總而言之，殷浩輸了放在大縉朝是一件極其巨大的事情，讓無數人質疑道德高人無所不能的合理性，但是這隻是一個孤證而已，諸葛亮司馬懿的成功怎麼就沒人看見了？殷浩輸了放在整個華夏文明曆史之中隻是微不足道的一粒小沙子，根本不足以撼動道德和陰謀在華夏文明之中的巔峰位置。
某個年輕的王氏子弟傲然道：“閥主且放心，我等看了一輩子的書，當然知道什麼是永恒的，什麼隻是巧合。”他微笑著道：“難道這前人聖賢積累下來的精華還不如幾個不識字的賤人厲害？絕無此理。”
一群王氏子弟自信無比，認為一群識字的人會不如文盲，說到哪裡都沒人信的，自古以來讀書人就是天地之間的精英。
王衍點頭，終於放了心，若是這些核心子弟對道德和陰謀失去了信心，那琅琊王氏就不可能浴火重生了。
他繼續道：“陸易斯的第二個選擇就是繼續積攢實力，姑且讓我琅琊王氏子弟成為她影子裡的人。”
王衍微笑著，這個提議是他提出的，主要目的是為了讓陸易斯相信他的誠意，琅琊王氏姓名和名聲都不要了，這真誠得感人肺腑了吧？陸易斯很有可能選擇這個方式放過琅琊王氏的。
“若是陸易斯選擇這一點，我琅琊王氏就要假裝對陸易斯忠心耿耿，不論陸易斯怎麼試探，我們都要將陸易斯的利益放在首位考慮，等陸易斯稍有鬆懈，立刻遁入山林。”
一群琅琊王氏子弟微笑著，這不就是臥薪嘗膽，深入敵營嗎？這點小詭計有什麼稀奇的。
王衍看著核心子弟們，心中冷笑，其實陸易斯還有第三條路，那就是隻留下王衍和他的家人，其餘琅琊王氏的子弟和被裹挾的百姓儘數殺了。這個辦法對陸易斯而言其實反而是最好的辦法，殺光了這上萬人，胡問靜絕不會懷疑她的忠誠，而隻隱藏了琅琊王氏之中最有名譽最有道德最有才華的王衍及其家人，遠遠比隱藏幾百幾千人容易，而控製起來就更是容易了幾萬倍了。但王衍沒想說出這個可能，他最關心地是保住了自己的性命，隻要他王衍還在，琅琊王氏就還在，隻要他複興了，琅琊王氏就複興了。人都死光了？再生就好了。
王衍對著一群核心子弟認真地道：“我琅琊王氏的興衰就在此……”
營寨外，忽然傳來了號角聲。
有琅琊王氏的將領衝進營帳，大聲地道：“不好！陸易斯開始進攻了！”
營帳內，王衍和琅琊王氏的核心子弟臉色一齊大變：“這不可能！”
陸易斯不管選擇了公然造反還是暗中積累實力，都必須再次與琅琊王氏溝通，商量好如何配合。在琅琊王氏眾人的心中，今夜定然會有秘密使者潛入營地之中與王衍麵談細節，而後才是演戲給彆人看的大肆進攻。
可為何陸易斯直接就進攻了呢？
明明陸易斯有更好的選擇，可以稱王稱霸，為什麼就選擇呢？
王衍和一群琅琊王氏的核心子弟百思不得其解。
營寨中，無數琅琊王氏的士卒和脅迫的百姓看著大軍逼近，縮在營寨中渾身發抖。
有人顫抖地叫著：“大家拿著刀子與他們玩命啊！”可是周圍響應者寥寥。
有人揮舞著手裡的刀子，厲聲道：“全部去擋住營寨的大門！誰敢後退老子就殺了誰！”
眾人在刀劍的逼迫下緩緩靠近營寨大門，透過縫隙可以看到外頭的大軍列陣整齊，不時有快馬在各個方陣之中奔馳下令。
忽然，上萬陸易斯的士卒齊聲大喝：“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
營寨後，無數琅琊王氏的士卒和百姓一齊慘叫，隻覺對方的殺氣已經可以將營寨的大門碾壓成粉末了，怎麼可以留在這裡等死？有人不顧一切地向後逃竄，完全無視督陣的士卒的喝罵和刀劍。
“嗖嗖嗖！”一陣弩矢越過營寨的圍牆射入了營寨之中，無數人齊聲慘叫，下一瞬間，營寨內的士卒和百姓一齊崩潰。
“快逃啊！”“上山！快上山！”“往山裡逃！”
無數琅琊王氏的士卒和百姓瘋狂的攀爬陡峭的山坡，無論如何都要從山穀中逃出去。
“轟！”營寨的大門被撞木撞破。
一個琅琊王氏的士卒看著將領，淒厲地叫：“將軍，怎麼辦？”那將領驚訝極了：“到了此時此刻，還能怎麼辦？”他厲聲道：“所有人跟著我一起喊！我們投降了！不要殺我們！”
無數狼煙王氏的士卒和百姓跟著大叫：“我們投降了，不要殺我們！”一個個人乖乖地跪下，壓根不敢反抗。
王衍和一群琅琊王氏的核心子弟走出大帳，驚訝地看著四周，片刻之間營地就破了？有王氏子弟厲聲嗬斥：“我等還有上萬人，甲兵數千，為何就投降了？”有王氏子弟慘然道：“我終於知道為什麼天下第一大師殷浩會輸了，我等縱然有絕世才華，有萬般手段，但是奈何其餘人都是懦夫，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