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
街上到處都是緊張又興奮的胡人。
有羌人叫著：“拿起弓箭, 殺了入侵我們的家園的漢人！”一群羌人用力點頭，羌胡雜居地已經存在百餘年了，當然是胡人的地盤，誰敢打過來就殺了誰。
有匈奴人大叫：“漢人皇帝來了, 殺了漢人皇帝, 漢人的天下就是我們的了！”
附近有一群從草原新來的胡人驚訝地問著：“漢人皇帝是什麼？”有人解釋道：“應該是漢人的部落頭領，也就是單於。”有人驚訝地道：“我聽說漢人有很多很多人, 隻有一個單於？”其餘人用力點頭, 漢人就隻有一個單於。
那些新來的胡人忽然興奮了, 問道：“那麼, 要是殺了漢人的單於，是不是漢人部落的所有東西都歸我們了？”其餘新來的胡人眼睛發亮, 用力點頭：“對！當然！這是草原的規矩！”
那胡人叫道：“那還等什麼？殺了漢人單於, 奪取漢人部落的牛羊、馬匹, 還有女人啊！”一群新來的胡人大聲歡呼：“殺了漢人單於！搶光漢人的牛羊馬匹和女人！”
另一個角落，有羌人騎在馬背上，對四周的胡人揮動著手裡的長劍：“漢人皇帝要吃光我們胡人, 我們該怎麼辦？留在這裡讓他們吃嗎？我們要拿起刀劍, 與漢人皇帝廝殺！我們要殺掉漢人皇帝，吃掉她的血肉！”
有羯人用力當頭, 舔著嘴唇道：“好久沒有吃到兩腳羊了。”一個羌人道：“我好久沒有吃飽肚子了, 若是殺了漢人皇帝能夠進入中原，倒也是不錯。”一群胡人一齊點頭，羌胡雜居地的人口越來越多，但是產糧和可以放牧的平原卻落在幾個大部落手中，小部落和後來的胡人的生活依然艱難無比，殺入漢人的中原奪取花花江山仿佛是個不錯的選擇。
一個羯人罵著：“石勒這個蠢貨, 帶了我們羯人最棒的小夥子去中原，卻被漢人皇帝殺了。”另一個羯人鄙夷道：“石勒不過是個卑賤的人，怎麼可能帶領我們占領中原？我們必須找出黃金血脈的後裔！”一群羯人用力點頭，必須找出純種的黃金血脈的後裔，這才是羯人崛起的唯一機會。
另一個角落中，一群衣衫襤褸的羯人聚集在一起，低聲說著話。
一個藍眼睛的羯人道：“……我找到了一個落單的漢人女子。”一個大胡子羯人低聲問道：“不會是漢人大將軍的人吧？我們可惹不起漢人大將軍！”其餘幾個羯人同樣反對惹惱了漢人大將軍，漢人大將軍帶了幾萬人進入延安，士卒的數量都要比延安的胡人多了，誰敢惹那漢人大將軍的人？
那藍眼睛的羯人道：“那個女人不是漢人大將軍的人，我注意她好久了，她絕對不是漢人大將軍的人。”
其餘羯人惡狠狠地盯著那藍眼睛的羯人，道：“真的？若是你敢胡說八道，你知道會是什麼下場的。”
那藍眼睛的羯人道：“我絕對沒有胡說。”那幾個羯人盯著藍眼睛羯人的眼睛許久，這才道：“好，帶我們去。”那藍眼睛的羯人笑了：“我要一條腿。”其餘幾個羯人點頭道：“好，就給你一條腿。”
幾個羯人離開喧鬨的大街，在破爛低矮的房屋和帳篷中穿梭許久，到了一個破屋子前。
那藍眼睛的羯人道：“就在這裡麵！殺了她，我隻要一條腿。”
幾個羯人點頭，拔出了尖刀，有人眼中血紅：“有了這隻兩腳羊，我們可以吃好久了。”其餘羯人點頭，一齊衝入了破屋子之中。
那藍眼睛的羯人在破屋子外獰笑著，屋子裡的女子根本不是漢人，這羌胡雜居地的漢人在幾十年前就被吃光了，能夠在街上行走的漢人個個都是有背景有護衛有刀子，殺人不眨眼的。這破屋子裡的女子是一個羌人女子，藍眼睛的羯人想要追求這羌人女子，然後被拒絕了，他想要殺了那羌人女子，可是又不想惹上了麻煩，羌人在這延安城中人數眾多，他怎麼惹得起？
破屋子內，一陣慘叫聲傳了出來。
那藍眼睛的羯人燦爛地笑著，雪白的皮膚映襯著發亮的眼睛，迷倒萬千美少女。他興奮地想著，這就是拒絕他的下場！
破屋子裡有人出來，那藍眼睛的羯人興奮地道：“殺了沒有？一條腿是我的！”
“原來是你啊。”屋內出來的人冷冷地道，手裡的刀子滴著鮮血。
那藍眼睛的羯人一怔，卻看見來人竟然是那拒絕他的羌人女子，他冷笑，那些廢物竟然殺不了一個女子？他張開手臂，溫柔地笑著：“那德羅西，我很愛你，我們和好吧。”
那德羅西的背後出來了十幾個羌人，慢慢地走向那藍眼睛的羯人。那藍眼睛的羯人深情的微笑：“那德羅西，我會回來找你的，你總有一天會知道隻有我最愛你。”他猛然轉身就逃，心裡隻覺倒黴極了，沒想到今天那德羅西的家裡有這麼多羌人，不然那德羅西就死定了。
那德羅西厲聲道：“殺了他！”
十幾個羌人早就追了上去，那藍眼睛的羯人信心百倍，他英俊無比，他有迷人的藍色眼睛，有燦爛的笑容，所以他絕對不會被這些長得醜陋，穿的破破爛爛的羌人殺了，這不符合帥哥美男的結局。
“噗！”那藍眼睛羯人的背上一疼，一支箭矢穿透了他的身體，他腳步一停，倒在了地上，不敢置信：“我英俊無比，我怎麼會中箭？”下一秒，他又明白了，拚命地爬下一個破屋子，破屋子裡一定有一個漂亮性感的女子，然後就會不顧一切的救下他，再然後就會帶他逃走，成為延安的傳說。
“救我！救我！”那藍眼睛的羯人用最溫柔的聲音叫著。
下一秒，十幾個羌人已經追上了他，亂刀砍下。
“啊啊啊啊！”那藍眼睛的羯人很快成了肉醬，他臨死都盯著那破屋子的房門，為什麼裡麵沒有出現一個美麗性感的女子救他？他英俊無比啊！
十幾個羌人砍殺了那藍眼睛的羯人，又四處查看，確定沒有其餘羯人了，簇擁著那德羅西就走。
“這裡不能待了。”有羌人低聲道，若不是正好來接那德羅西，那德羅西就成了一具屍體。
那德羅西苦笑，她哪裡想得到那藍眼睛的羯人腦子不正常。
眾人走了許久，又四處檢查沒人跟蹤，這才進了一處屋子。屋子內早有幾十人等著那德羅西。有人驚喜地叫道：“智者那德羅西來了！”有人搶上幾步，單膝跪下，虔誠地道：“偉大的智者啊，請再一次拯救我吧。”其餘人跟著跪下，看著那德羅西的眼神虔誠無比。
在羌胡雜居地有不少羌人大部落，尤其是寧夏平原和河套平原中的羌人大部落更是人多勢眾財大氣粗，牛羊無數，每個大部落的頭領的跺跺腳，羌胡雜居地就要抖一抖。可是這些羌人大頭領大單於在眼前的這些羌人眼中遠遠比不上那德羅西有分量。
一個羌人跪在地上，張開手臂，吟唱道：“偉大的智慧女神，請再次降臨吧。”
幾十個羌人一齊吟唱：“偉大的智慧女神，請再次降臨吧。”
那德羅西是關中一代著名的羌人智者，曾經幫助羌人解決了無數難題，最偉大最成功的一次就是預判了漢人的大反擊，在齊萬年橫掃關中的時候率領扶風城中的老弱胡人千裡逃亡。
在逃亡的最初，很多羌人是不服氣的，齊萬年率領大軍所向披靡，眼看就要打下長安了，逃個P啊！自當這一次逃亡是一次有趣的全體活動。馬車牛車驢車羊車狗車到處都是，實在是太有趣了，胡人生活缺乏樂趣，大家開心玩一次也不錯。
直到齊萬年大軍覆滅，無數胡人被漢人大軍剿滅，周處、李朗奮力追殺扶風郡所有胡人的消息傳來，那德羅西的智者形象陡然高貴無比。
“是智慧女神降臨在了那德羅西的身上！”
這句帶著讚美和祝福的言語迅速傳遍了跟隨那德羅西逃亡的萬餘胡人之間。
那德羅西帶領眾人輾轉從蕭關出了關中，原本想去西涼，卻擔憂馬隆，隻能又翻山越嶺逃入了羌胡雜居地，與眾人暫時居住在延安，倒也是過了一段風平浪靜的日子。
隻是，那在關中殺了無數胡人的胡問靜又殺來了！
從關中逃到延安的羌人和其餘胡人一齊想到了那德羅西，關鍵時刻必須聽智者那德羅西的！
房屋中，幾十人期盼地看著那德羅西，何去何從？
那德羅西平靜地看著眾人，這些人嘴裡喊著她是智慧女神降臨，其實對她很是排斥，不然她又怎麼會離群獨居？她微微地歎氣，智者的下場其實都不怎麼好，做出正確的判斷是應該的，被讚揚幾句而已，作出了錯誤的判斷就要被人打罵。她看著眾人，慢慢地道：“胡問靜追殺到羌胡雜居地了。”
幾十人一齊顫抖，有人慢慢地道：“延安城內的胡人們正在興奮地叫著發動所有胡人殺了胡問靜，好像殺了胡問靜就是一句話而已。可是他們卻不知道，胡問靜很厲害的！”
其餘人一齊點頭，這些羌胡雜居地的人太孤陋寡聞了，竟然不知道胡問靜的厲害。
那德羅西道：“孤陋寡聞？延安城內所有人都知道胡問靜差點砍死了匈奴人的單於劉淵，也知道胡問靜殺了石勒，更知道胡問靜喊著吃光胡人。他們哪裡孤陋寡聞了？我們知道的事情他們全部知道。”
那德羅西冷笑道：“他們是覺得齊萬年是個廢物，劉淵是個廢物，石勒是個廢物，劉曜是個廢物，被胡問靜追殺和吃掉的鮮卑人是個廢物，這麼多草原雄鷹怎麼會打不過一個漢人呢？”
幾十個胡人苦笑，他們是從關中逃難而來的胡人中的頭目，見識比普通人要強不少，很是理解那些羌胡雜居地的胡人的自大。一直以來沒有漢人殺入羌胡雜居地，隻有羌胡雜居地的胡人出兵並州、冀州、幽州，禍亂華夏天下，這難道不是證明羌胡雜居地強大，證明胡人強大嗎？打人的肯定比挨打的厲害啊。
那德羅西看著幾十個跪在她麵前的胡人，知道他們跪的不是自己，也不是自己的智慧，而是活路。
一個胡人道：“延安城內到處都是叫囂著要殺了胡問靜的胡人，多了不敢說，湊出五六千人的隊伍是不成問題的，衛瓘手中也有數萬人。請問智者，他們真的能夠殺了胡問靜嗎？”
幾十人一齊看著那德羅西，眼神熱切又瘋狂，殺了胡問靜是複仇，也是殺回中原的希望。
一個胡人喃喃地道：“關中啊，多好的地方啊，若是從來做牧場，可以養多少牛羊馬匹啊。”關中平原一望無際，除了河流之外沒有一絲的起伏，這地方不做牧場真是浪費啊。其餘胡人用力點頭，這羌胡雜居地到處都是山，一眼望去除了山還是山，真是爛地方啊。
另一個胡人淚水都要下來了：“我今日早上起來又流鼻血了。”羌胡雜居地的水土實在是不怎麼樣，在關中待久了的人根本受不了。
一個胡人熱切地道：“若是殺了胡問靜，我們就能奪回關中！此刻關中沒有多少漢人了，我們隻要守住了潼關，這關中就是我們的了。”在關中待久了，多少知道一些漢人的天下格局，占據了關中福地之後還怕什麼漢人。
眾人一齊看著那德羅西，吟唱著：“偉大的智慧女神啊，請再次降臨吧。”他們從內心深處認為這次很有可能殺了胡問靜，羌胡雜居地是胡人的地盤，胡問靜深入敵人的地盤就是四麵皆敵，而這羌胡雜居地的地形又極其的不利於漢人大軍，不論是斷了漢人的糧草還是十麵埋伏都輕而易舉，然後他們就能夠做好準備殺回關中，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了。可是，他們更希望在智者那德羅西的嘴裡聽到對這個美好希望的肯定。
那德羅西看著眾人，緩緩地道：“胡問靜可能會戰死在某個地方，可能會掉入某個陷阱而被生擒，可能會愚蠢的送死，但是，絕不會是在羌胡雜居地。”
她提高了聲音厲聲道：“胡問靜得到關中許久了，一直沒有進攻羌胡雜居地，是因為她覺得自己的實力不能征服這裡，而如今她親自出征羌胡雜居地，你們覺得這表示什麼？”
那幾十個胡人的臉立刻黑了，好些人不滿的看著那德羅西，那德羅西的意思是胡問靜會攻克羌胡雜居地了？這怎麼可能。
有胡人道：“聽說胡問靜隻有幾千人，我們這裡人多，僅僅衛瓘就有幾萬精銳士卒，胡問靜遠道而來，人生地不熟，肯定打不過我們的。”
那德羅西冷笑道：“關中的時候有人也是這麼說的，然後那人死了。”
那幾十個胡人臉色更差了。
有人咳嗽一聲，道：“情況有些不一樣。”
那德羅西笑了，不再說話。她在扶風城的時候能夠用智者的名聲帶領無數胡人女子老人孩子逃走，那是因為扶風城中所有比她更有威望的人都跑去與漢人作戰了，一群沒有主見的人不聽她的還能聽誰的？可這延安或者羌胡雜居地中比她更有威望的人實在太多了，她的影響力就下降了。那德羅西還知道延安城中佛教昌盛，很多胡人都信服佛圖澄，延安城中到處都是佛圖澄一杯酒水救了千裡外的劉淵的傳說，這就更影響了跟隨那德羅西到達延安的胡人對那德羅西的信任，一個智者怎麼都比不過一個具有大神通的人的。
幾十個胡人見那德羅西不說話，訥訥地離開。
那德羅西聽到有人說著：“我就說不該找那德羅西，找佛圖澄多好……”“……那德羅西上次就是蒙對的，這次這麼明顯，我都看出來了，可是那德羅西就是看不出來……”“……彆理她，我們跟著其餘人去殺了胡問靜！”
她微笑著，並不生氣，卻有一股難以言說的感情湧上心頭，預言家的詛咒是沒有人會信任預言家，而智者的詛咒是看清了世界卻沒人希望智者看清世界，人類隻希望智者說他們想聽的話，而不是真相。
房間裡還有幾個人留著，有人慢慢地道：“胡問靜真的很厲害的！”其餘人重重點頭，謠傳中胡問靜隻用五百人就擊破了幾十萬人，這個實在是太誇張了，他們也不怎麼信，可是他們親眼看到胡問靜用一千人追殺齊萬年幾萬人的隊伍。
有人虔誠地看著那德羅西，道：“偉大的智者那德羅西，請告訴我們該怎麼做。”
那德羅西看著眼前的寥寥幾人，堅定地道：“逃出羌胡雜居地，去西涼。”
幾個胡人茫然道：“西涼？我們不是去不了西涼嗎？”
那德羅西道：“當時我們去不了西涼，不代表現在去不了西涼。”她緩緩地道：“我知道胡問靜想要殺光了胡人，也知道衛瓘是被驅趕到了羌胡雜居地，我們麵臨的道路隻有屈指可數的幾條。”
那德羅西緩緩地道：“殺了胡問靜是第一條路。但這顯然難度很高，全靠天意，偏偏我是不信天意的人。”
幾個胡人神情肅穆，他們也不怎麼信能夠殺了胡問靜。
那德羅西繼續道：“躲在羌胡雜居地的深山之中是第二條路。這裡到處都是山，胡問靜再厲害也不可能走遍每一個山頭，我們肯定可以躲起來的，但是躲起來之後吃什麼？這山裡不能放牧，不能種地，隻能打獵，我們能夠靠打獵活下去嗎？”
幾個胡人一齊搖頭，一個人打獵為生都全靠賣掉皮毛換糧食，若是一家人靠打來的獵物吃飯，那保證全家都餓死。
那德羅西道：“向北逃回草原是第三條路。我們就是從草原來的，我們都知道那裡有很多遊牧民族，我們可以從草原向北或者向西，回到我們來的地方，或者去更西麵。可是，我們更清楚這條路有多麼艱難，一整個部落的人消失在草原中是常有的事情，這條路太難走，不到萬不得已，我實在不想向北回到草原。”
幾個胡人中有的親自經曆了從草原到中原的艱辛，有的聽祖輩提過百不餘一的大遷移，誰都對安全通過寒冷的西西伯利亞充滿了絕望。
那德羅西道：“留下來賭胡問靜的仁慈是第四條路。漢人缺少人口，所以才會將我們胡人遷移到了中原，胡問靜會不會同樣容忍我們留下來呢？”
幾個胡人堅決搖頭，關中的無數京觀說得很明白了，絕不可能！
那德羅西苦笑道：“假冒漢人留下來是第五條路。我們當中好些人與漢人的長相沒有太大的差異，隻是服裝和語言不同，努力學習漢人言語，還是能夠蒙混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