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那些真心以為自己是漢人的人都要提到管事崗位,至少也要吃喝待遇提高一級,沒有好處誰願意做漢人啊。”胡問靜小手一揮,認真思索以後是不是隻有漢人才能吃肉?她想了想,又找來那德羅西:“雖然以後河套的各個部落的戒備肯定更高了,但是他們敢打我,不能這麼便宜了他們!”
那德羅西點頭,就知道胡問靜睚眥必報。
胡問靜厲聲道:“今年秋天,你派人去燒了河套平原的牧場!胡某要整個河套平原的羊群馬群儘數餓死!”
那德羅西點頭,心中立刻懂了胡問靜的計劃。
……
西涼。
數千士卒站在武威城頭,一片肅穆。
馬隆眺望遠處,心中將胡問靜罵了幾百遍。衛瓘就是個軍事廢物啊,胡問靜手握雄兵竟然滅不了一個廢物?胡問靜也與廢物沒什麼區彆了。
馬隆氣哼哼的,現在好了,衛瓘帶著十來萬人殺入西涼了。他能夠憑借西涼的兵力守住西涼的城池嗎?
馬隆回頭望著武威城,這點把握他還是有的,西涼的胡人聽話極了,個個努力爭著做漢人,把西涼當做了自己的家鄉,遇到外敵入侵,個個都願意與敵人打個你死我活的。
隻是,這些人會死傷多少?
馬隆望著城內的房屋,好些房屋就是今年才新建造的,住在房子裡的是一個個把自己當做漢人的胡人。馬龍一陣恍惚,竟然想到了上個月參與了一對鮮卑年輕人的婚禮,那一群鮮卑人真心以為自己是漢人,所有的婚禮習俗都是按照漢人的習俗辦理的。
他能夠讓這些剛剛過上幸福生活,臉上洋溢著笑容的“漢人”去死嗎?
馬隆暗暗歎息,隻怕是的。根據斥候彙報,衛瓘至少有三萬精銳士卒,還有十萬寧夏平原的胡人,考慮到胡人也是全民皆兵,這就是有近十萬的戰鬥力了,十萬大軍殺入西涼,西涼隻怕要殘破了。
一個將領匆匆上了城頭,對馬隆低聲道:“截斷糧草之計失敗了。衛瓘的大軍根本不像正規軍,士卒與百姓同行,糧草就在其中,難以切斷。”
馬隆苦笑,早就知道是這個結果,說來說去就是他正規軍少,無法強行突破。
他大聲地道:“老夫就在這裡與衛瓘決一死戰!”
聲音遠遠地傳了出去,武威城內的百姓齊聲大叫:“決一死戰!”
有鮮卑人臉色鐵青:“胡司馬不在,心裡有些沒底啊。”好些人點頭,若是胡司馬在誰怕了賊人了。
有匈奴人提醒道:“不能叫胡司馬了,如今要喊陛下!”一群人點頭,大楚皇帝陛下,但是不怎麼順口,還是叫慣了的胡司馬好。
有漢人握住了刀子,叫道:“聽說衛瓘帶了不少胡人來,你們可要分清是非,誰敢臨陣叛變,老子就砍了誰!”
一群胡人委屈極了:“我們也是漢人!我們最鄙夷那些沒文化,就知道搶搶搶的胡人了!”有胡人奮力跳腳:“老子早就是漢人了!老子是種地的!”
又是一個胡人皺眉道:“大家都是武威漢人,隻是出生地不同而已,說什麼漢人胡人?”好些人用力點頭,說漢人胡人什麼的太傷感情,大家都是武威人,保家衛國理所當然。
有人大聲地叫:“凡我武威人拿起刀劍,保家衛國!”
無數人響應:“凡我武威人拿起刀劍,保家衛國!”
喊聲在武威城內不斷地擴大,又不斷地回響,越來越響亮。
馬隆看著城內一群小孩子也拿起了匕首,嗬斥道:“來人,叫他們不要胡鬨,十三歲到六十歲的人不分男女儘數拿起刀劍準備作戰,但是小孩子就躲在家裡不要出來。”
他又轉頭眺望遠處,已經向關中求援了,隻要堅持住就會有援兵前來的。
幾日後,一支隊伍出現在了武威城下,武威城上數千士卒握緊了刀劍,雖然眼前隻有數千敵人,但是遠處人影重重,看上去怎麼都有數萬人。有人低聲道:“來了。”有人提醒同袍:“小心暗箭!”
武威城內無數漢人和胡人百姓聚集在城門下,屏住了呼吸,好些人手腳發抖,分不清是興奮還是緊張。
衛瓘望著城頭的“馬”字旗,心中不屑一顧,馬隆不過是鄧艾手下的小將而已,也配與他作戰?但他其實知道自己論真刀真槍隻怕不是馬隆的對手。他望向城外四處,看到一眼看去都是綠色的田野和樹木,心中升起了幾分佩服,馬隆治理地方倒是有些水平的,這或許對他的計劃更加有利。
在武威城頭數千人的注目下,衛瓘帶了數百騎到了城下幾百丈外,朗聲叫道:“馬將軍可在?請出城一敘。”
馬隆冷笑,老子明明就在城門之上,你丫沒看見?這是擺明了要談判了?他就要出城。
一群將領死死地攔住他:“將軍莫要中了衛瓘的詭計!”“衛瓘可不是什麼光明磊落之人!”“衛瓘要說話,隻管在城下喊,將軍聽得見。”
這西涼最能打的就是馬隆了,要是馬隆被衛瓘一刀殺了或者中了幾百箭,西涼一定完蛋。
馬隆笑道:“衛瓘老匹夫敢邀約老夫見麵,老夫難道還會怕了不成?”轉身就點了最能打的五百騎兵,又在身上套了最堅固的甲胄,這才出了城。一群將領不斷地估計距離,眼看快到一箭之地了,立馬扯住馬隆的馬,堅決的不肯再前進了,衛瓘想要說話就自己過來,想要馬隆離開城頭弓箭的保護就是做夢。
衛瓘帶著數百騎慢慢上前,在十幾丈外站定,笑道:“馬將軍的膽子何以如此小了?”
馬隆冷笑道:“麵對用陰謀詭計殺了鄧艾鄧將軍的狡詐之輩,老夫絕不敢掉以輕心。”
衛瓘捋須而笑,道:“不想馬將軍竟然還記得多年前的舊事。”馬隆認真地道:“若是能夠斬殺了閣下,告慰鄧將軍在天之靈,老夫定然會忘記舊事。”
衛瓘一點不在意馬隆翻老賬,這些言語不過是談判前的口水話而已,毫無意義。他淡淡地道:“如今衛某窮途末路,被胡問靜驅趕到了西涼,身心俱疲,糧草也不怎麼夠了,還想請馬將軍放行,且資助衛某一些糧草。”
馬隆大驚失色:“原來在閣下的眼中老夫一直是白癡啊。”他仰天大笑:“老夫一直想要斬殺了衛老匹夫為鄧將軍報仇,隻是身份低微,兵微將寡,今日托陛下的洪福,衛老匹夫落在了老夫的手中,老夫定然要砍下你的狗頭!”
衛瓘身後一群將領握住了手中的刀劍,而馬隆身後的將領同樣握緊了刀劍,隨時準備廝殺。
衛瓘大笑:“若是馬將軍有這個本事,隻管取去。”
馬隆冷冷地看著衛瓘,一聲不吭。
衛瓘揮手,道:“今日衛某手中雄兵數萬,胡人百姓十萬,馬將軍手中的兵馬是不如衛某的,不過馬將軍手中的百姓倒是比衛某多,若是你我開戰,鹿死誰手不怎麼好說,但這西涼定然是打殘了。”
馬隆淡淡地道:“打殘了,再重建就是了,這武威城不就是重建的嗎?”
衛瓘轉頭望著武威城,笑道:“可是,為什麼你我就要打得血流成河,山河破碎呢?幾十年前的舊怨不說也罷,馬將軍豈是為了私人恩怨而公器私用,無視西涼無數百姓流血漂櫓,十室九空之人?”
“今日衛某要與馬將軍說的,是胡問靜的大計,或者說漢人的大計。”
馬隆冷笑,衛瓘最會扯了,一個字都信不得。
衛瓘認真地道:“馬將軍如今是大楚朝重臣,定然知道胡問靜驅趕不肯漢化的胡人出華夏的大計。”
馬隆不說話,他當然知道,胡人終究成了大患,幸好胡問靜手段狠辣,不然漢人隻怕要倒大黴。
衛瓘盯著馬隆的眼睛,繼續道:“可是,將胡人驅趕出塞外,這就夠了嗎?”
衛瓘平靜地道:“朝廷中一直有人主張教會了胡人禮儀,教會胡人打鐵,種地,胡人就不會殺入中原了,也有人主張胡人殺入中原是因為有個暴虐的野心勃勃的單於,殺了那單於就好了。可是老夫與馬將軍都知道那是放屁,胡人就是因為過不下去了才會入侵華夏。”
“若是氣候溫暖,草原物產豐盛,牛羊遍地,這胡人就會與我華夏秋毫無犯,互為友邦,若是氣候寒冷,胡人就會殺入我華夏燒殺搶掠。”
“千百年來一直如此,若是胡問靜隻是將胡人驅趕出了中原,不過是重複這個過程,等胡人強大了,等天氣寒冷了,胡人過不下去了,自然又是一次胡人殺入華夏。”
馬隆緩緩點頭,胡問靜與他提過氣候對胡人入華夏的影響,他久居西涼,多少有些心得,也認為這個道理沒錯。
衛瓘繼續道:“胡問靜可以趕走今年南下的胡人,明年呢?後年呢?十年後呢?”他一字一句地道:“塞外草原上有數不清的胡人,幾百年前有匈奴,如今有鮮卑、羌、羯、匈奴等等幾百種胡人,胡人就像是草原裡的草,是殺不完的。隻要草原在,遊牧而居的胡人就會從更北麵,更西麵來到華夏的附近。”
“隻靠將胡人趕走,或者大殺一場,是解決不了胡人進犯華夏的。”
“所以,胡問靜的計劃是一勞永逸,讓漢人搶奪胡人的草原,減少胡人的生存空間,甚至殺到胡人的大本營去。華夏從戰略守勢變成戰略攻勢。”
馬隆仔細打量衛瓘,衛瓘還是有些本事的,竟然從蛛絲馬跡之中看穿了胡問靜的意圖。
衛瓘注意到了馬隆的眼神,心中立刻鬆了口氣,繼續道:“司馬越司馬柬被胡問靜驅趕到了北麵的草原,這北麵的草原以後看來是安穩了,胡問靜又親自率兵征討羌胡雜居地,看來這近在咫尺的華夏土地終於要收複了,以後北麵的胡人隻會在司馬越司馬柬之北了。”
馬隆不動聲色,心裡很是認同,掃蕩羌胡雜居地不可能做到殺儘胡人,大山之中哪裡不能藏人?但是隻要擊破了河套一代,胡人在黃土高坡和茫茫山野之中唯有越來越窘迫,最後要麼主動投降,要麼直接消亡。
衛瓘道:“可是,這西麵的胡人呢?”他像一隻偷了雞的狐狸一般笑了:“胡人入華夏的途徑一個是北麵,另一個就是西麵了。堵住了北麵,西麵怎麼辦?”
馬隆已經聽懂了衛瓘的言語,轉頭望向遠處越來越多的衛瓘的大軍,隻見衛瓘的大軍中不僅有運輸糧草的馬車,還有幾十萬頭羊,這哪裡是漢人的軍隊,壓根就是胡人了。他諷刺道:“閣下這是要去西麵做單於了?”
衛瓘用力點頭:“不錯,老夫真有這個意思。”
馬隆一怔。
衛瓘繼續道:“胡問靜睚眥必報,老夫不敢賭胡問靜會如何對待老夫,老夫不想死,唯有與胡人聯手,可是老夫運氣不好,並州連年災害,除了晉陽附近的平原水利方便,減產不多,並州大部分地區顆粒無收,沒有糧食,老夫無法控製並州,所以老夫去了河套,可是胡問靜反應快,竟然追了上來,老夫立足未穩,隻能繼續逃……”他暗暗苦笑,胡問靜的兵法明明就是一坨狗屎,戰略和戰術都不堪一提,可是硬生生用錢多人多甲堅刀利擊敗了所有擋在她麵前的人,真是兵法界的恥辱啊。“……老夫思來想去,唯一的活路不是向北就是向西,可北麵已經有司馬越司馬柬了,老夫再去北麵隻怕會被司馬家的人圍攻,所以老夫就向西了。”
馬隆冷冷地道:“隻怕不是吧。向北是什麼,誰都不知道,向西有什麼,倒是很清楚。”漢朝就有絲綢之路了,這從西涼出塞的道路真是簡單又清楚。
衛瓘微笑道:“若不是有一線生機,衛某為什麼不與胡問靜拚個魚死網破?若不是有廣大的前景,衛某為什麼要與馬將軍在此聊天?”
馬隆冷冷地盯著衛瓘,很清楚衛瓘的意思。
衛瓘笑著:“衛某勢窮而西走,從大楚朝的角度看,這天下終於沒了內憂了,蜀地就是砧板上的肉,又沒有名將,征服蜀地易如反掌。大楚終於有了安定的天下。”
“從華夏的角度看,衛某若是能夠在極西之地殺出一片生路,這西麵的胡人不越過衛某是無法進入華夏了,華夏多了一個屏障,從此無憂矣。若是衛某戰死在了極西之地,損失的是胡人與衛某,華夏唯有好處,毫無損失。”
“從胡問靜的角度看,壓製極西之地需要一個名將,老夫不才,這大楚朝之內能夠勝過老夫之人寥寥無幾。有老夫西征,胡問靜不用擔心遇到了一個庸將浪費了征服西方的機會。”
“從馬將軍的角度看,若是阻擋了老夫西遁,老夫唯有集中全力奪取西涼,若是能夠有西涼在手,老夫至少可以與胡問靜好好較量一番。雖然奪取西涼是老夫一廂情願了,馬將軍在西涼經營多年,威震四方,老夫多半是不能奪取西涼的,但是西涼生靈塗炭卻是必然,若是老夫運氣好,一路集中兵力向西而去,血戰之下還有幾分可能殺出西涼進入西域都護府。如此,老夫傷亡慘重,未必有餘力征服西方的胡人,馬將軍建設西涼,保一方百姓平安的心思落空,你我雙方都輸了,這又是何苦呢?”
馬隆冷冷地盯著衛瓘,就知道衛瓘會這麼說。
衛瓘淡淡地道:“老夫西去的利益和理由儘數就在馬將軍麵前,馬將軍隻管慢慢考慮,老夫十幾萬人原來疲憊,不論是戰是和,還要修養幾日。”說罷,衛瓘帶領數百騎轉身就走,留下麵色陰沉的馬隆。
衛瓘回到大軍之中,立刻下令:“馬隆定然會同意我軍西去,我軍一路上盯緊些,若是各地的胡人不穩定,對馬隆有怨念,對漢人有怨念,我等立刻反手奪了西涼。”一群將領點頭,若是能夠在西涼站穩腳跟,何必去極西之地。
馬隆回到了武威城中,同樣下令道:“立刻通知西涼各郡,嚴守城池,等待衛瓘離開。”他冷笑著:“衛瓘一定想著假道滅虢,無妨,若是他敢奪取西涼,老夫就是將西涼打得十室九空,也要殺了衛瓘。”一群手下點頭,哪怕是拖延些時日等待援軍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