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大楚朝的船隊出海幾天就立馬回林邑的消息, 林邑國的百姓一點都不稀奇。
有百姓大笑著:“我就知道那些漢人要倒大黴。”整個港口的人都知道有海盜打漢人船隊的主意,這些漢人依然傻乎乎地出海,能夠安然無恙逃回來已經是機靈極了。
另一個百姓伸長脖子望著進入港口的船隊, 期盼著看到破算的船舷或者屍體,嘴裡嘖嘖道:“多半被搶了好幾艘。”一群人點頭附和,那些海盜可不好惹,若不是漢人船隊丟下幾條船作為買路錢或者贖身錢,怎麼可能逃回港口?
一個百姓憨厚地笑:“漢人死光了更好。”無數百姓大聲附和, 有人叫著:“漢人都去死!”其實這些百姓與漢人壓根沒有仇恨,漢人的交州就在林邑國北麵, 但既不殺入林邑搶劫, 也不收林邑百姓的佃租, 漢人與林邑百姓有個P的仇恨。但進入林邑國的漢人個個都是商人,尤其是這個小小的港口, 當地的經濟支柱有相當一部分靠的就是漢人的商船,不少當地百姓靠著與漢人打交道賺錢, 街上有不少主打漢人口味的飯館、茶樓,漢人的言語更是成了林邑國高門大閥的必學語言,這讓無數林邑的本土百姓對漢人充滿了羨慕妒忌恨, 為什麼漢人都這麼有錢?林邑的百姓不敢咒罵剝削他們勞動力和血汗錢的土著豪強,滿腔憤怒除了咒罵有錢的漢人, 還能咒罵誰?
有一個百姓看著一艘樓船緩緩靠岸,對著樓船大聲地叫嚷:“殺光漢人!”他一點不擔心那些漢人聽懂了, 漢人哪裡會懂林邑國的方言。
幾輛馬車上, 幾個當地豪強中人悠然地從窗口中望著大楚船隊,有人笑道:“好像損失不大。”他使勁地盯著一艘艘船上完整的船帆,沒有找到以往海盜搶劫後常有的破爛船帆, 看來大楚船隊溜得很快。
另一個當地豪強中人笑道:“不會是剛看到海盜的影子就跑了吧。”其餘當地豪強大笑,多半就是如此。
又是一個當地豪強中人道:“看來過一會就能看到那些水師了。”水師肯定出海假裝海盜的一份子了,沒能搶到大楚商船一定失望無比,不知道會不會來硬的。
一個當地豪強中人皺眉道:“水師若是小小的索要一些酒錢自然是無妨,若是盤剝太狠……”一群當地豪強中人點頭,必須讓水師腦子清醒點,這些大楚的商船很有可能是他們的財神爺,若是做得過分了斷了他們的財路那就是與當地豪強為敵。
樓船上,胡問靜看著無數林邑國百姓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幸災樂禍地看著己方,她張開手臂對著天空大叫:“有太陽的地方就有我胡問靜的光輝!”
王梓晴死死抱住也要呼喊的小問竹,低聲警告:“彆學你姐姐,我給你吃糕餅。”
小問竹不掙紮了,認真地道:“糕餅不好吃我就不要。”王梓晴瞪她,竟然變成壞孩子了。
陽光之下,胡問靜站在船頭,舉起手臂,一道深深地陰影從她的身上映射在碼頭之上。大楚船隊中響起悠揚的號角聲,每一艘船上的水手都站到了船舷上,麵對港口,雙腳略分,雙手背負身後,麵無表情地直視前方。
港口的林邑百姓怔怔地看著大楚船隊,第一次看到如此整齊的動作和隊列,一個詞語在所有人的腦海中回蕩。
“精銳!”
馬車中,幾個本地豪強中人臉色微變,有人低聲道:“失誤了,這個女子才是大楚商船的要員。”其餘人點頭,王梓晴和岑纓纓恭恭敬敬地站在那灰衣女子的身後,這灰衣女子才是商船的真正話事人。
港口之中,無數人盯著胡問靜,不明白她為什麼舉起了手臂。
胡問靜微笑了,手臂重重的放下。
大楚商船上兩千餘人一齊大喊:“必勝!必勝!必勝!”而後五艘樓船上各有十餘個水手將船上的物品遠遠地扔掉了碼頭之上。
那些圓圓的物品在碼頭上翻滾著,有個彆滾到了林邑百姓的腳下,那林邑百姓仔細一看,驚恐地跳開,大叫道:“是人頭!是人頭!”
碼頭上的林邑百姓大驚,有人走進了觀看,果然那圓圓的物品是一顆顆人頭。
無數人大聲地叫,驚恐地看著大楚的商船,不明白為什麼這些人漢人要扔下這麼多人頭。
馬車中,有豪強中人反應極快,臉色大變,道:“難道那些是海盜的人頭?”
另一個豪強中人一怔,果然大有可能,他心中一凜,下了馬車。馬車與商船隔了有些遠了,根本看不清人頭的臉麵。他冷笑著:“原來如此,大楚船隊擊殺了一些海盜,所以回來示威了。”
幾輛馬車上的本地豪強中人緩緩點頭,有人嘴角露出了不屑地笑容,總有那麼一些人以為殺了幾個蟊賊就能用人頭示威,顯示自己的武力,卻不知道這點武力也就夠拍蒼蠅。
一個本地豪強中人淡淡地道:“敗軍之將,何足言勇?”其餘本地豪強大笑,大楚船隊能夠逃回港口已經該慶幸了,竟然以為用殺了幾個蟊賊證明自己不是逃跑的廢物,真是腦子有病。
一個本地豪強中人不屑地道:“那個灰衣女子是不是要開始含淚哭泣,揮舞著染著鮮血的衣衫,仰天大叫,‘我們是無敵的!我要帶每一個人活下去!’”一群豪強中人笑噴,市井小混混最喜歡這種調調了。
碼頭上,無數林邑百姓漸漸也猜到了人頭是誰,有人笑道:“原來是殺了些海盜啊。”有百姓道:“怪不得這麼快回來了,原來是殺了幾十人的小海盜。”有百姓一臉的惋惜:“若是遇到了阿米特巴,這裡的漢人都要死。”其餘百姓用力點頭,隻覺這些漢人真是好運氣,阿米特巴手下有好幾百人呢。
大楚商船之上,那幾十個水手依然在扔著人頭,越來越多的人頭在碼頭上翻滾,堆積。
碼頭上的林邑百姓慢慢地安靜,人人都從似乎無窮無儘的人頭中察覺到了異樣,為什麼漢人的船上還有人頭不斷地扔下來?
碼頭上的人頭越來越多,不斷地向遠處翻滾,站得比較近的林邑百姓的腳邊到處都是人頭,急忙快步逃開。黑壓壓的人頭遮住了碼頭的地麵,有一些血跡從脖子中流出來,將地麵染上了星星點點的紅色。
最後一個人頭落在了碼頭上,五艘樓船上的水手站定,背負雙手,傲然看著碼頭上的人頭堆以及林邑百姓。
碼頭上鴉雀無聲,無數林邑百姓看著堆積如山的人頭,望向大楚船隊的眼神滿是畏懼,殺了這麼多人的漢人可不好惹。
胡問靜微笑著:“來人,讓我們教會這些人什麼是愛與和平。”
數百大楚士卒下了船,立刻將周圍數千當地百姓包圍在內,當地百姓驚恐不安,可是看到那明晃晃的刀劍,誰都不敢反抗。
馬車前,幾個當地豪強中人一看情況不對,有人低聲道:“快走!”轉身就要上馬車離開。
“嗖!”
一支(弩)矢貼著眾人的身邊射中了一輛馬車的車廂,尾部猶在輕輕地晃動。
幾個當地豪強中人立刻懂了,微笑著轉頭看著帶了士卒走來的岑纓纓,拱手行禮道:“誤會,誤會,這海盜之事與我等無關。”幾人鎮定和懇切極了,這事情真的與他們無關。
岑纓纓嗬斥道:“誰管你無關有關,跟我來!”
碼頭之上,數千當地百姓擠成一團,畏懼地看著樓船上的胡問靜,大氣都不敢喘。
胡問靜用鼻孔看天空,大聲地道:“本官是大楚騎都尉古月青。”堂堂大楚皇帝親自跑到彈丸之地實在是太丟人了,必須用馬甲。
四周靜悄悄地,一點聲音都沒有。一群當地人壓根聽不懂胡問靜的漢語,這個女人再說什麼?
胡問靜勾手指:“翻譯呢?翻譯在哪裡?”
岑纓纓怒視一群豪強中人:“翻譯!”一群豪強中人懂了,然後臉上散發出發自心靈深處的笑容,原來是被抓來做翻譯的啊,雖然有失身份,但是小事情。幾個豪強中人大聲地叫嚷,翻譯胡問靜的言語,隻是區區幾人的嗓門有些缺乏穿透力,幾千人中就沒幾個人聽到了。
岑纓纓大怒:“蠢貨!”指著附近幾百個當地百姓,厲聲道:“你們喊一句,他們喊一句!”
幾個豪強用力點頭。幾百人的大喊聲中,幾千人終於都聽到了。有當地百姓瞬間就懂了:“大楚的騎都尉啊,這是大官啊,怪不得海盜撞了鐵板了。”有當地百姓四處張望,怎麼沒看到官府的人出現?
胡問靜見搞定了翻譯和傳聲筒,咳嗽幾聲,抬頭看著天空,熱淚盈眶,慢慢地道:“我大楚是愛好和平的國家。”
幾個當地豪門中人用本地言語大聲怒吼:“我大楚是愛好和平的國家。”數百當地百姓跟著大吼:“我大楚是愛好……”
胡問靜冷冷地看幾個當地豪門中人:“表情!你丫注意本官的表情了嗎?眼中要有深情的淚水!”
幾個當地豪門中人神情肅穆,對著一群當地百姓拳打腳踢:“你丫的知道表情嗎?看著偉大的騎都尉閣下,騎都尉閣下的眼中有淚水,你們看到了嗎?都擠出淚水來!”
胡問靜繼續深情看天空,數百當地百姓死死地盯著胡問靜,然後深情地看天空,天上有餡餅掉嗎?
胡問靜柔聲道:“偉大的大楚皇帝陛下胡問靜一生最愛的就是公平、正義和愛。滄海會變成桑田,日月會無光,唯有公平正義和愛將會永恒。愛是不滅的星辰,公平和正義是宇宙的天平秤……”她舉起手臂,仰麵朝天:“世上最偉大的八大元素,金木水火土公平正義愛!”
“大楚要讓公平正義愛的光輝照耀整個世界!”
當地豪強中人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胡問靜,大楚都是這種官老爺?一群當地百姓無所謂的看胡問靜,哪個官老爺不會喊口號。
胡問靜深情地道:“可是,那些該死的海盜竟然想要殺人放火搶劫!”
“怎麼可以殺人?怎麼可以放火?怎麼可以搶劫?他們難道不知道每個人都是有爹娘的,哪怕到了八十歲,都是爹娘手中的寶貝?”
“他們難道不知道人都是有感情的,會愛人,會被人愛?難道他們不知道世上刀劍砍不斷的東西唯有愛情?”
一群豪強中人深深地感動了,說得好有道理!……我們已經點頭了,可以把刀子放下,讓我們回去了嗎?
一群當地百姓無聊地聽著,有人低聲嘀咕:“愛真的這麼厲害?”有人看著身邊的情侶:“世上刀劍砍不斷的東西唯有愛情啊,好像有些道理。”
胡問靜以手掩麵,嚎哭道:“我大楚身為世上最大的最強的國家,擁有雄兵千萬,戰船百萬艘,是人類的希望,怎麼可以讓強盜殺人放火,破壞人類的和平?”
胡問靜放下手,露出沒有一點淚水的臉,眼中閃爍著純潔偉大的光芒:“還有你們!”
“你們與我大楚人有一樣的皮膚,一樣的頭發,一樣的臉,一樣的眼睛,為什麼我們大楚人每個人都有飽飯吃,而你們卻麵黃肌瘦,吃不飽穿不暖?”
胡問靜揉著眼睛,聲音嘶啞:“眼看寒冷的冬天就要來了,你們會不會餓死,會不會凍死,會不會被路邊的野狗吃掉?”
“為什麼你們在地裡辛苦工作,卻吃不飽飯?”
“為什麼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
“為什麼在最寒冷的天,你們拉著滿車的木炭,卻活活凍死?”
一群豪強中人睜大了眼睛,死死地看著胡問靜,隻覺嘴角發苦,這個叫做古月青的人不會是大楚派來攻打林邑國的吧?幾人互相看了一眼,心中叫苦不迭,這回攤到了大事了。有豪強中人想著是不是隨便亂翻譯,反正胡問靜也聽不懂,但隻是想想,完全不敢。林邑國各個港口的豪強和生意人都會說漢語,到林邑國做生意的漢人同樣都會說幾句林邑國語言,岑纓纓和王梓晴從頭到尾沒有說過一句林邑國語言不代表她們就不會林邑國語言,大楚商團更不可能沒有攜帶一個懂林邑國語言的翻譯。他們若是敢隨便亂翻譯,分分鐘人頭落地。
數千百姓低聲竊竊私語,雖然林邑國溫暖,冬天凍死人的事情不多,但是這種地的佃農沒飯吃,養蠶的人破布裹身卻說到了中人的心裡。數千百姓一齊認真地看著胡問靜,數千人頭和被刀劍驅趕在一起的驚慌漸漸消失,唯有搞明白胡問靜到底想要說什麼的熱切。
胡問靜深呼吸,厲聲叫道:“這不公平!你們被壞人欺負了!”
數千林邑百姓用力點頭,他們也這麼想!
有林邑百姓心中一動,低聲警告其他林邑百姓,道:“若是漢人叫我們殺官造反,我們萬萬不能答應!這些漢人是外地人,造反失敗轉身就逃了,我們可沒地方逃!”數千林邑百姓用力點頭,他們都是普通百姓,怎麼可能造反呢?又不是活不下去。
數千林邑百姓盯著胡問靜,這個漢人女將軍說得話是有些道理的,他們被人欺負了,可是假如漢人女將軍以為這麼說兩句他們就會跟著漢人女將軍造反作亂滿門抄斬,那麼這個漢人女將軍的腦子一定是壞掉了。
胡問靜看著數千眼中閃爍著狡猾的光芒的林邑百姓,大聲地道:“欺負你們的人都該死!”
數千林邑百姓心中淡定地笑,來了,來了,要鼓動他們造反了。幾個豪強中人都要哭了,勾結大楚造反,這個鍋太大了,背不起!
胡問靜大聲道:“就像這些搶劫漁船、商船的海盜,必須死!”
數千林邑百姓怔怔地看著胡問靜,不是叫他們造反?
胡問靜驚訝地看著數千林邑百姓:“本將軍為什麼要叫你們造反?你們是林邑國的百姓,你們安分守己,林邑國朝廷官員個個為人民服務,你們為什麼要造反?欺負你們的就是極個彆壞人,比如這些海盜!”
幾個豪強中人心中大定,腳也不軟了,腰杆也筆直了,管這個大楚騎都尉想要乾什麼,隻要不是造反就無所謂。數千林邑百姓繼續怔怔地看著胡問靜,不知道海盜關百姓P事。
胡問靜悲聲道:“要是沒有海盜殺人搶劫,你們就可以出海抓更多的魚!要是沒有海盜搶劫商船,大楚和周圍國家的更多商船就會到這裡經商買賣,你們可以開更多的漢人口味的飯館、茶樓,就可以有更多的人到飯館茶樓打工,就可以在碼頭扛更多的貨物,就可以賺比以前多三倍的錢!”
“三倍的錢啊!你們有了三倍的錢,可以給家裡的餐桌多添一些米飯,可以買一壺濁酒,可以買一件厚點的衣衫,可以把夏天當掉的被子贖回來,可以還了欠下的高利貸,可以有錢成親,可以有錢給丈母娘家送禮,可以修補破爛的瓦片,可以多買一些吃的囤起來,你們的生活可以變得更好,像地主老爺一樣的好!”
數千林邑百姓用力點頭,三倍的錢啊,這生活自然是過得幸福無比。
胡問靜指著地上的人頭,憤怒地道:“就是這些王八蛋害得你們沒有錢賺!”
數千林邑百姓惡狠狠地看著地上的海盜人頭,就知道海盜都不是好人,原來不僅僅搶船殺人,還害得自己貧窮。
胡問靜舉起手臂對著天空,大聲地道:“我大楚國來了!我大楚國要為世上所有忠厚老實,心中有愛的人主持正義!”
“我大楚國是世上最強大最有錢最富裕的國家,地上到處都是銅錢,吃的東西多到爛掉都吃不完,我大楚國不像那些衙門的官員,不給錢就不辦事,我大楚國不要你們窮人的錢,我大楚國隻為了公平、正義和愛!”
“你們被人欺負了,隻管告到我大楚國的麵前,我大楚國的衙門一定為了你們主持公道!”
“誰欺負了你們,我大楚國就秉公執法,該抓抓,該殺殺!絕不姑息!”
數千林邑百姓的心怦怦跳,真的有不要錢就為百姓做主的官老爺?
胡問靜厲聲道:“我大楚國是不是秉公執法,是不是真的維護公平正義和愛,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來人!”
幾個海盜從樓船中被押解了出來,渾身發抖,直接跪在了地上,不需要任何人逼問,大聲地用林邑語言叫道:“不是我們想要做海盜,是林家逼我們做海盜的!我們搶來的東西全部交給了林家!”
胡問靜厲聲問道:“你說的是真的?”
那幾個海盜大聲地道:“真的!句句屬實!”
數千林邑百姓用力點頭,林家支持海盜的事情知道的人多得是,絕對錯不了。
胡問靜眼中淚水打轉:“沒想到世上竟然有這麼可惡的人,竟然組建海盜搶自己鄉親們的錢財,斷自己鄉親們的活路,我大楚國怎麼可以容忍如此作奸犯科之人存在?”
數千林邑百姓大聲怒吼:“殺了林家!殺了林家!”
幾個豪強中人目瞪口呆,隻覺完全不懂胡問靜到底要乾什麼。
……
林家的豪宅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