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中年男子呆呆地看著天空,喃喃地道:“為什麼這麼冷?”
一個青年男子身上穿著飯館店小二的衣衫,看著眼前緊閉大門的飯館,淚流滿麵:“為什麼就關門大吉了?”
幾步外,呆呆地盯著酒樓的掌櫃緩緩地道:“老子忒麼的也想知道!”
十幾步外,一個關門的服裝鋪子前,一個男子蜷縮著坐在地上,有氣無力地叫著:“賣柴火咯,賣柴火咯……”
而附近男男女女雙目無神地看著四周,隻覺天寒地凍不及心中的冰冷的萬一。
一個男人忽然大哭:“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忽然沒了工作!”他拚命地拍打關閉的商鋪大門,商鋪掌櫃就站在他的身後,卻無聲地流淚。
為什麼整條街的飯店、茶樓、服裝鋪、工坊都關門了,為什麼街上找不到一個賣菜賣肉賣米賣雞鴨的農戶?
因為物價漲了十倍。
一個衣衫還算體麵的青年憤怒地看著長街上的人,厲聲道:“林邑國缺糧食,糧食暴漲十倍,我懂!酒樓飯店燒餅鋪關門,我懂!誰吃得起漲了十倍的饢餅!可是為什麼你們這些服裝鋪,首飾鋪,茶樓也漲了十倍!你們這些無良奸商!”
長街上一群掌櫃看著這年輕人的眼神如看白癡,有人根本不屑置辯,有人冷笑幾聲,年輕人沒有遭到社會毒打,哪裡知道社會的複雜,有人卻不願意蒙受不白之言,辯解道:“為什麼服裝鋪首飾鋪也漲價十倍?因為我也要吃十倍的饢餅,我也要吃十倍的糧食!服裝鋪首飾鋪不漲價,怎麼買得起漲了十倍的糧食?”
這個樸實且不講道理的言語立刻讓那年輕人閉嘴了。
一群掌櫃冷冷地看著那義憤填膺卻隻看見皮毛的年輕人,其實他們也不懂為什麼糧食價格暴漲之後各個行業就倒閉了,隻是隱約知道糧食的價格是所有物價的根本,糧食一漲價,所有物價都必須跟著漲,若是世道好,人人都有錢,那商鋪的夥計的工錢也會跟著漲,這物價上漲就不過如此。若是世道不好,物價漲了,夥計的工錢沒有漲,各個商鋪就會跟著倒閉。
至於其中是不是有深刻的原因,或者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依靠經驗過日子的掌櫃們不過是普通人,哪裡搞得清楚。
有夥計蹲在地上大哭:“我家裡已經沒有一點點的吃的了,若是今日不能帶回一些吃的,全家都要餓死了。”其餘人感同身受,熱淚盈眶,卻毫無辦法,身為打工人的結餘原本就捉襟見肘,平日再怎麼節省能省下來的錢就隻有這麼點,遇到糧食毫無征兆的漲了十倍,埋在牆角的區區百十個銅板立刻就像泡沫一樣破碎,絲毫不能遮風避雨。
有掌櫃看著關閉的商鋪,心裡苦澀無比,商鋪裡還有很多貨物,成衣,麵料,首飾,統統都有不少,可是他怎麼都沒有辦法賣出去。那些豪強倒是不缺錢,可是隻有區區那麼幾個老爺小姐,又能買多少衣衫麵料?他喃喃地道:“早知道我就去做佃農了。”
長街上無數人用力點頭。作為商人其實看不起佃農的,每天在地裡忙死忙活,結果一年下來的存款還沒有他們一個月的存款多,遇到災年還要賣兒賣女,哪有在城裡當夥計來得穩當?可如今赫然發現守在田地邊的農民竟然是糧食豐收之下爆發的詭異糧食危機的贏家,農民們的糧食不夠吃到來年,來年需要賣兒賣女借高利貸,但是至少不像他們馬上就要餓死。
有人慘然道:“我若是有那麼一倉庫的糧食……”他說不下去了,唯有淚水長流。
有百姓喃喃地道:“為什麼我們什麼都沒做,忽然就要餓死了,這不公平……”
一大群百姓哭泣,這不公平,憑什麼有錢人把糧食都賣了,發了大財,抬高了糧價,災難卻降落在他們的頭上?
有人大聲地叫道:“我們去找大楚國際衙門!大楚國際衙門一定會還我們公道!”
大楚國際衙門會還百姓公道?怎麼還?長街中的百姓壓根不信,商鋪關門,掌櫃都窮得在這裡蹲著呢,難道還能強行讓掌櫃變出錢來?但此時此刻就是知道大楚國家衙門會主持公道是一根稻草,也說什麼都要抓住了。
長街中的眾人三三兩兩的走向港口的大楚國際衙門,路上有百姓見一群人一齊向某個方向走,大聲地問道:“你們去哪裡?”
眾人中有人回答:“去大楚國家衙門討個公道!憑什麼我們什麼都沒做,卻要餓死了!”
立刻有百姓從各處冒了出來:“對,去大楚國際衙門討個公道!”有人叫嚷著:“去大楚國際衙門,大楚國際衙門會給我們飯吃!”
謠言飛快地亂傳,城池中無數人走上了街頭,再也沒有什麼比有飯吃更加令人動心的了。
樓船前,無數林邑百姓擠得密密麻麻的,有人叫道:“我們要個公道!”
胡問靜站在船舷邊,一邊使勁地按照想要爬上船舷的小問竹的腦袋,一邊感慨萬千:“可是本將軍也沒有辦法啊。”她看著無數林邑百姓,露出資本家的嘴臉,道:“豪強賣米,沒錯啊,米是他們的,想要賣給誰就賣給誰,誰有銀子誰買啊。”
“糧鋪漲價,也沒錯啊,糧食就這麼點,物以稀為貴,當然要漲價了。”
“店鋪關門也沒錯啊,大家有點錢都去買糧食了,沒錢買衣服首飾沒錢吃酒樓,這店鋪沒有生意,發不出夥計的工錢,付不出房租,自然也隻能關門了。”
胡問靜攤手:“這事情從頭到尾都很公平,我找不到誰是壞人啊。”這套理論在21世紀都能騙得無數人看不清資本家的醜惡嘴臉,就不信一群大字不識幾個的百姓能夠理清楚其中的邏輯破綻。
無數林邑百姓果然目瞪口呆,一步步果然都沒錯,可他們就是沒了工作沒了糧食快要餓死了,又該去找誰?
有林邑百姓怒吼:“老子不管!你是大楚國際衙門,你就要給我們飯吃!不然老子去衙門告你!”附近好些人附和:“對!你就要給我們飯吃,不然我們去衙門告你!”
有林邑百姓怒吼:“大夥兒上樓船!樓船上有吃的!”無數百姓響應,紛紛衝向樓船。
胡問靜取出一把(弩)弓,扣動扳機。
“噗!”那個領頭的林邑百姓腦門上中箭,撲地而死。
“嗖嗖嗖!”(弩)矢亂飛,衝向樓船的林邑百姓儘數中箭倒地,其餘百姓立刻清醒了,尖叫著後退。
原本樓船前密密麻麻的地麵立刻空出了一大截,唯有數百個林邑百姓倒在血泊中,有好些人中箭未死,大聲哀嚎:“救我!救我!”
胡問靜揮手,幾十個大楚將士下了樓船,到了那些呼痛呼救的林邑百姓前,那些百姓叫著:“快救我!我好疼!”
“噗!”那些慘叫的百姓被砍下了人頭。
胡問靜哈哈大笑:“竟然想要去衙門告大楚國際衙門?竟然想要搶劫大楚的樓船?你們還知道什麼是王法嗎?”
她厲聲道:“誰敢對大楚不敬,誰就要死。來人,砍下這些對大楚不敬的王八蛋的腦袋築京觀。”
無數林邑百姓的驚叫聲中,幾十個大楚將士慢悠悠地砍下幾百顆人頭堆放在京觀之上。
無數林邑百姓終於想起來了,大楚國際衙門可不是善堂,更不是他們的爹娘。
有林邑百姓坐在地上大哭:“我家真的快要餓死了,這可怎麼辦啊。”其餘百姓同樣大哭,造反什麼倒是有人想過,可是想到朝廷士卒手裡的刀劍,想到造反是要誅滅九族的,心中立刻就膽怯了,唯有痛哭流淚,造反必死,嚎哭說不定還能夠遇到大善人。
有林邑百姓跪在地上對著胡問靜叫道:“將軍,我有一個孩子還小,求你買了我家孩子吧,我全家好歹有人活下來。”其餘百姓同樣跪下,按著孩子的腦袋對著胡問靜磕頭:“將軍,你就買了我家的孩子吧。”
胡問靜歎氣道:“你就舍的孩子從小沒了爹娘,跟我去千裡之外的大楚?你要知道,你這輩子都看不到孩子了。”
一群林邑百姓大哭,誰願意賣了兒女啊,這不是死全家和活下一個二選一嗎?
碼頭前哭聲震天,忽然有一個人大步從人群中走了出來,厲聲道:“大楚將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林邑原本就是大漢屬地,我林邑百姓原本就是大漢百姓,我林邑百姓身上流著血原本就是漢人的血,大楚繼承了中原的道統,自然是我漢人的朝廷,我漢人自然都是大楚子民,你身為大楚將軍為何眼睜睜地看著我大楚百姓餓死而置之不理?”
胡問靜大驚失色:“你如何證明你是大楚子民?”
無數林邑百姓一齊看著那人,那人傲然挺起了胸膛:“就憑我的姓名!就憑我會說洛陽話!就憑我一家數十口人對大楚的忠心耿耿!”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數十口人從人群中擠了出來,齊聲歌唱:“……你可知林邑不是我的真名姓?我離開你的繈褓太久了,母親!但是他們擄去的是我的□□,你依然保管我內心的靈魂……請叫兒的乳名,叫我一聲“交州”!……”【注2】
胡問靜以袖掩麵,肩膀聳動,顯然被歌聲感動了,哽咽著道:“你雖然說得不錯,但林邑國自立一國已經百年,如今朝廷沒有奪取林邑之心。我大楚國不求林邑國一寸土地一個銅板,隻想將公平正義和愛灌輸到全世界。”
她盯著那一家人,道:“不過,本將軍也不能讓大楚的百姓在異國他鄉活活餓死,也罷,你若能拋下在林邑的家業,就跟我去大楚吧。”
胡問靜頓了頓,道:“你要想清楚了,我大楚追求公平正義和愛,百姓沒有私產,沒有商業,沒有服裝鋪,沒有酒樓,所有人都在集體農莊一起種地養豬養雞,每日從早做到晚,好些人累得吐血,比在林邑種地辛苦幾百倍。”
她鄙夷地看著樓船下的所有林邑百姓,道:“不騙你們,林邑的農民太落後了,竟然讓稻子天生天養,一年到頭沒有多少活計,放在大楚這是絕不可能的,每日的活計超出林邑農民幾百倍,習慣了林邑農活的百姓到了大楚活活累死都不稀奇。”
胡問靜是真的鄙夷林邑以及東南亞其他國家,華夏早已精耕細作了,而東南亞的國家竟然隻會將稻種扔在地裡,任由他們自然生長。南宋的《嶺外代答》卷三《惰農》對東南亞諸國的農業記載曰,“……其耕也僅取破塊不複深易,乃就田點種,更不移秧。既種之後,旱不求水,澇不疏決,既無糞壤,又不耔耘,一任於天……”就這狗屎一般的種地態度放到華夏一定被爹娘打死!這東南亞諸國真是走了狗屎運,有早熟耐旱高產的稻種,不然一群懶鬼早就全部餓死了。
樓船前,那唱歌的一家托兒聽了胡問靜的喝問,挺起胸膛:“累怕什麼?死才可怕!我等不怕從早忙到晚,不怕累得吐血,大楚百姓可以做,為何我做不得?我隻問,大楚集體農莊一日可以吃幾碗野菜粥?”
樓船前無數百姓一齊盯著胡問靜,不錯,這才是問題的核心!
胡問靜笑了:“大楚集體農莊有時候吃野菜粥,有時候吃五穀雜糧,有時候吃米飯,有時候吃芋頭,不論吃什麼,隻要完成了當日的工作,飯菜管飽,每十日還有肉吃。”
樓船前無數林邑百姓眼睛都直了,這簡直是皇帝過的日子!
那一家托兒毫不猶豫地道:“我是大楚子民,我一定要回大楚,我要去大楚種地,永遠不回林邑了!”
其餘林邑百姓同樣點頭,什麼故土難離,哪有吃飯重要?無數百姓叫著:“我們也是大楚百姓,我們也要回大楚!”
胡問靜堅決搖頭:“休想騙我!隻有會說洛陽話,有大楚姓名的人才是大楚人!”
一時之間樓船前吵鬨聲喧天,有人欣喜地用洛陽話大叫:“我是大楚人!我全家都是大楚人!我要去大楚種地!”有人大罵:“我不會大楚話!”有人嚎啕大哭:“陳兄,看在你我幾代人鄰居的份上拉兄弟一把!”陳兄痛罵:“叫你不要忘了中原言語,你偏不!現在如何是好!”
有人反應極快,扯住身邊會說洛陽話的人,道:“不如……我做你兒子吧!”那會說洛陽話的人看看那比自己年紀還要大的人,堅決不答應:“無恥狗賊,休要混淆了大楚血統!滾!”
有人悲嚎道:“我林邑百姓都是大楚百姓,可不是所有人都會說洛陽話的!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以言取人,失之楚人!”無數百姓支持,就不信大楚所有百姓都會說洛陽話,難道那些不會說洛陽話的百姓就不是大楚百姓了?信不信我此刻去大楚交州街上隨便找一百個人,九十九個人不會說洛陽話?
胡問靜皺眉道:“好像很有道理。”
無數百姓一齊點頭,何止有道理,簡直是真理!
胡問靜道:“也罷,本將軍就在這城中選一地開設大楚洛陽話培訓班,以一個月為期,能夠學會洛陽話的人就是我大楚百姓,跟隨我大楚商船回大楚種地。”
有百姓哀嚎:“可是我已經快餓死了,難道將軍要餓死大楚百姓嗎?”
胡問靜看著遍地餓殍,以袖掩麵:“本將軍豈能讓大楚百姓餓死?”
“來人,取糧食來!但凡加入我大楚洛陽話培訓班的人一月之內在培訓班可免費吃喝野菜粥野菜饅頭,若是一個月後未能合格,那就是戲弄本將軍,占大楚的便宜,必須賠本將軍三倍的糧食!”
無數林邑百姓又驚又喜,隻覺這大楚洛陽話培訓班簡直是魔鬼班啊,但火燒眉毛哪裡管得了這麼多。眾人叫著:“好!就是如此!”
一群將士取了柴火糧食,就在這碼頭上開始煮野菜粥野菜饅頭,無數林邑百姓聞著香氣,大聲地歡呼。有百姓卻嚎啕大哭,若是順利的學會了洛陽話就意味著要離開林邑,背井離鄉,客死他鄉。有百姓想得開,隻要全家齊齊整整,P個家鄉不家鄉的,難道因為祖宗十八代都在林邑,林邑就給他吃的穿的了?有奶就是娘自然是錯的,但是死死咬著出生地以為有感情,那同樣也是錯的。
胡問靜負手而立,望著樓船下的悲歡離合,任由小問竹爬到了她的肩膀上。她對王梓晴道:“胡某沒有兵力打下林邑,這林邑距離中原太遠了,百姓的心也不在中原,不駐紮幾萬人根本鎮不住。”宋明二代都努力想要收複交州,可彆說林邑了,原本的越南北部也在百姓的造反中徹底失去了。南方和北方文化習俗的隔閡不僅僅是21世紀有,在古代更加的明顯,越是南方的城池越是不把中原人當做自己人。
王梓晴緩緩點頭,心中一點沒有把林邑人當做自己人。
胡問靜道:“胡某需要人口,但是不想用搶。搶人能夠搶多少?搶來的人口又怎麼管理?就不怕這些人反而在漢地鬨獨立?胡某搶地皮缺乏軍隊,難道管搶來的人口就有軍隊了?胡某好不容易在名義上統一了華夏,南方各郡縣還要深耕,如何有精力去管一群原本就對華夏缺乏認可的人?胡某要這些人主動認可華夏,主動投靠華夏,主動做華夏人,以華夏人為榮。”
胡問靜將在她背後鬨騰的小問竹扯到了懷裡,輕輕地拍她的P股,對王梓晴道:“這遷移百姓的事情交給你管,胡某不僅僅要林邑人,真臘人,扶南人,胡某統統都要,胡某要吸乾東南亞的血。”
“所有想要去華夏的人必須進語言培訓班,隻要進了語言培訓班,不服管理的人就打。一個月後,能夠學會一百句洛陽話的人就送去大楚,其中不服管理或有野心的人名單另行記錄,一律去挖礦,胡某同樣缺少礦工。”
胡問靜轉頭看向貴霜帝國的方向,微笑著:“不過,胡某很快就不缺礦工了。”
岑纓纓站在一邊搖頭,她最近問了很多往來的各國商人,答案都一樣,貴霜帝國的人懶得出奇,根本不是好礦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