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3. 誰敢說我反儒我就和誰急! 大楚之內,……(1 / 2)

幽州涿縣城, 某個工坊。

敲打鐵器的聲音又多又響,微微走近些就讓人腦門疼。工匠們身上都是汗水,卻不敢停歇, 有的小心地使用車床,有的仔細地銼著零部件。

去泰拿著一把遊標卡尺, 皺眉道:“還不夠!差了一毫!”

一個工匠憤然頂嘴:“差了一毫有什麼關係?莫說差了一毫了, 就是差了幾百毫照樣可以用, 做個零部件這麼講究乾什麼?”

附近的另一個工匠一把按住他的腦袋向去泰道歉:“這小子被熱暈了頭了,還請原諒則個。”那頂嘴的工匠反應過來,急忙賠笑道:“是小人不對,是小人不對, 大人不記小人過。”

去泰搖頭,厲聲道:“規矩就是規矩!來人,把他拖下去打二十大板!若有下次, 直接砍了。”工坊內的敲打聲頓了一秒,然後再次恢複了嘈雜。每個工匠的臉色都極差, 大熱天做體力活已經夠折磨了, 遇到一個蠻不講理的官老爺, 這如何過活?但誰都不敢大聲地嗬斥或反駁。

去泰是真會殺人的, 他到工坊的第一天就殺了三個人, 隻不過因為那三個人看著去泰嘻嘻哈哈的毫無敬意。不止去泰會殺人, 那些道門的人個個心狠手辣, 那個工匠敢痞賴, 立刻就會人頭落地。

工坊內眾人叫苦不迭, 以前在私人作坊之內打鐵是何等的自由自在,隻有他們打死學徒,從來沒有人敢打罵他們的, 縱然是門閥的管家老爺看在他們的手藝份上也客客氣氣的,哪有官府這麼凶殘?

有工匠悄悄對身邊的人道:“忍一忍就好,隻要好好乾活,那些賊道人也不會把我們怎麼樣。”其餘人點頭,這群賊道人不得好死。

那頂罪之人挨板子的慘叫聲傳了過來,去泰恍若未聞,他知道自己和整個道門對待工匠的手段太過凶殘,但是他隻能如此。

幽州胡漢交雜,多有遷移之人,造成了百姓想要立足就必須拉幫結派,抱團取暖,於是民間盛行江湖味道,什麼哥什麼爺橫行,任何事情喜歡以民間方式解決。這些工匠因為有一技之長而避免被強行從軍,因此沒有接受鐵血的軍紀的改造,身上依然帶著濃濃的痞子氣息,在道門中人試圖講理和說服都失敗之後,去泰便徹底采取了殘暴的管理,動輒殺人。這些工匠在鮮血和人頭麵前迅速地找到了生存的方式,道德和法律觀念飛速上升,身上的江湖痞子味道越來越少,終於像個人了。

去泰仔細地檢查手中的零部件,他以前也不太講究嚴格的尺寸,隻要工匠現場能夠裝配得起來,何必太嚴格?但胡問靜強行規定嚴格的尺寸之後,他迅速地感受到了嚴格的好處。蒸汽機拖拉機在沒有改造設計,隻是嚴格執行尺寸之後竟然輕了不少,效率也更高了。去泰深深地後悔,他很多奇思妙想失敗的原因不會是工匠胡作非為吧?

一個道人快步進了工坊,一把扯住了去泰,道:“陛下有聖旨到!”

去泰看著那道人紅得發紫的臉,以及顫抖的手,心知出了大事,低聲道:“何事?”他心中對那道人微微有些鄙夷,江山已定,道門有從龍之功,獲得了豐厚的回報,無數道門中人進入了朝廷,未來一片大好,還有什麼事情需要失態至此?除非胡問靜決定嫁給某個蠻夷單於,拿江山社稷作為嫁妝。但這絕不可能。他低聲對那道人道:“靜心養氣!”身為道人竟然被一些世俗的小事情乾擾了心境,真是不該。

那道人低聲道:“陛下開科舉,不分年齡,不分男女,以格物為考綱,三年後以科舉成績定官身。”

去泰聽著陌生的“科舉”一詞,還來不及細細思索究竟是什麼意思,然後被後續的內容震驚了。

“什麼!”去泰大聲地叫道,臉色陡然發紫。

豫州,魯國。

幾十個衣衫華麗之人坐在衙門之內,雖然已經過去了許久,但好些人依然沒能從震驚中恢複平靜。

大楚皇帝陛下將要以格物為考核內容,開科取士,這簡直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一個老者慢慢地道:“陛下對豪門大閥偏見頗深,開科取士倒也算是在意料之內。”眾人緩緩點頭,“開科取士”,以考試定當官的資格雖然前所未有,但實際上也不算什麼了不起,更像是曹操“唯才是舉”的加強版,刻意打壓門閥中人,並且將“舉賢”的權力收歸了中央,再也不會出現因為在地方上有人脈有關係就能“舉孝廉”之類的事情了。

那老者意味深長地道:“看來陛下與荀勖等人關係不睦啊。”若是胡問靜與荀勖等人關係不錯,何必搞什麼開科取士,洛陽官員一大堆,難道還不夠大楚用的?每個洛陽的官員身後都有一個大家族,僅僅荀勖就有幾百個親戚,個個才華橫溢,難道還不能夠填滿朝廷的空缺?這“開科取士”是將大楚朝皇帝與大臣不睦的局麵公之於眾了。

一群人點頭,“開科取士”絕對是皇帝與大臣撕破了臉,水火不相容,隻能引入第三方補充實力或者平衡局麵。

那老者冷笑著:“大楚朝新立就爆出了君臣相疑的局麵,隻怕這大楚朝沒幾年就會完蛋。”眾人用力點頭,越早完蛋越好。

另一個老者嘲諷道:“皇帝的腦子還是很清楚的嘛,知道若是推舉賢能依然是我們的天下。”

一群人微笑,這“我們”就是門閥中人,有人道:“胡問靜還算機靈,知道大楚朝做不到徹底殺光了門閥中人。”

大楚朝下令各地嚴格清除門閥,但規矩再嚴格隻要是通過人來執行就會產生變化,所謂“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很多門閥根深蒂固又機靈得很,愣是能夠提前知道消息,在縫隙中生存了下來。比如他們,這豫州想要執行集體農莊必須依靠當地的官員,當地的官員有誰不是門閥出身?稍微動動手腳,當地的門閥中人立刻就改頭換麵改名換姓進了農莊做管事,進了衙門做官吏。城頭變幻大王旗,百姓已經是那些百姓,你大爺依然是你大爺。

一個中年男子淡淡地道:“換了個考試內容又如何?從周朝開始,甄選官員的方式變了又變,‘有德者居之’、‘地方推舉鄉賢’、‘唯才是舉’、‘門閥推薦’、‘九品中正製’,結果呢?能夠當官的人還不是我們這些人。”

眾人微笑,甄選官員的方式逃不出兩點標準,“才”和“德”。這兩點哪一點是普通百姓能夠擁有的?

四周都是自己人,言語無所顧忌,有人低聲笑道:“胡問靜出身低賤,難道不知道想要有‘德’也是需要金錢的?”眾人大笑,去譙郡找胡霸天刷名望的呼聲經久不衰,胡問靜何時遇到過窮人找她刷名望了?這“才德”都是金錢堆出來的東西。

一個年輕人輕輕地搖晃著扇子,涼風陣陣,他淡淡地道:“不論胡問靜考核的‘格物’是什麼東西,三年後錄取的官員一定是我們。”其餘人傲然笑著,隻要是考試,隻要是讀書,最後錄取的難道還能是大字不識的賤人?

有人笑著環顧左右,問道:“有誰知道這‘格物’是什麼?”

好些人一齊皺眉搖頭,四書五經中沒有格物,風雅頌之中也沒有格物的詞語,這“格物”到底是什麼?

一個中年男子慢慢地道:“我知道格物是什麼。”眾人一齊看他,沒想到這有名的紈絝竟然博學至此。

那中年紈絝得意地看著眾人,拿起一杯茶水細細地品,做足了姿態,這才在眾人催促的目光中道:“格物是道家的那一套東西。”

那中年紈絝其實一點不知道“格物”究竟包含什麼,也不知道道家到底宣傳什麼,追求什麼,研究什麼,他甚至不知道與道家相比,其實工匠更加接近“格物”,他隻是在向道門的人購買“龍氣內褲”的時候曾經聽道門的人隨口說過“格物”這個詞語,因此有了印象。

一群人皺眉,道門的東西?什麼玩意?

有人冷笑道:“就是那囂張跋扈,草菅人命的道門?道門能夠有什麼東西,殺人嗎?”道門中人在幽州肆意斬殺工匠立威的消息在朝廷之中不是秘密,他們作為衙門的衙役和小官豈會不知道道門的殘忍手段,早就對道門極其的鄙夷,口口聲聲出家修煉長生不老,結果手裡沾染了無數的鮮血,這些賊道也配長生和成仙?

有一個老者眼中陡然精光四射,長跪而起:“王八蛋!道門這次撿到寶了!”

不符合身份的粗俗言語瞬間就引起了其餘人的共鳴,無數人大罵:“道門走了大運了!”“道門福來運轉了!”

一群人已經懂得了胡問靜“開科取士”的真相,不就是發覺文官都是門閥中人,尾大不掉,於是決定用最早的從龍勢力道門的人製約文官,平衡朝廷勢力嘛。

有人羨慕妒忌恨到發狂:“早知今日,我就加入道門了。”還以為道門中不少人當了官員就是得到了從龍之功的嘉獎,沒想到胡問靜對從龍之功的嘉獎如此之厚,竟然要硬生生地將道門捧成朝廷的一股大勢力。

有人歎息道:“以後道門就是朝廷一支公開的勢力了。”有皇帝支持,道門的人將會飛快地占領所有重要崗位,直到摧毀文官勢力或者朝廷被文官勢力推翻,隻是看荀勖的模樣不太像能夠比得上司馬懿的,想要靠權謀篡位隻怕不太可能。

有人事後諸葛亮,追悔莫及:“我早該猜到的!胡問靜雖然一帆風順,運氣爆棚,可是以勢力論之,押寶胡問靜的隻有道門。”想來胡問靜當年在荊州的時候已經窮途末路了,得到道門的效忠隻覺感激涕零,一日不敢或忘,所以怎麼重用道門都不覺得夠了。

有人捶胸頓足:“雪中送炭和錦上添花,為何我就是不懂!”當年若是隨隨便便送一些錢糧給胡問靜,此刻胡問靜一定以為是大恩,立馬封他做太尉啊。

有人閉上了眼睛拚命地回憶,當年賣給他龍氣內褲的人是誰,此刻又該如何聯係,不知道此刻拜入道門是不是也能沾光。

……

長安。

一群人站在衙門前長籲短歎,“科舉”這東西對百姓而言很是有吸引力的,畢竟好像科舉隻是看考試成績,用不著拚爹,普通人有了與官N代富N代同場較技的資格。

“但是這‘格物’到底是什麼啊?”一群人悲嚎,三年之後科舉的時間看似很遙遠,但是想想“十年寒窗”,這三年簡直是一眨眼就過去了,如今的每一秒鐘都珍貴無比,可恨他們竟然還不知道“格物”是什麼東西。

長街之上,有書店夥計大聲地叫著:“本店出售《格物》,數量有限,欲購從速。”衙門前的人驚愕地轉頭看那書店夥計,所有人不知道的“格物”,你丫竟然已經印刷了書籍出售,會不會是掛羊頭賣狗肉,封皮是格物,裡麵是《銀瓶梅》?

書店掌櫃自豪無比,用力的揮舞著手裡的書本,大聲地道:“看清楚封麵!‘大楚官方推薦書籍!大楚科考必備書籍!三年科舉五年格物!’‘全國科舉組織認證產品!’”

衙門前安靜了一秒,然後大嘩,無數人拚命地衝向了書店,遠遠地就有人大喊:“我要一本!”“我要十本!”

《格物》瞬間被搶購一空,有人大喜,抱著《格物》如抱著美好的未來,眼中閃爍著希望的光芒。有人喜極而泣:“爺爺,奶奶,孫子終於可以當官了!”有人將《格物》塞入懷中,死死地按住,然後大聲地問道:“誰看到我的鞋子了?是左腳,謝謝!”有人終於有時間大罵了:“剛才哪個王八蛋扯破了我的衣服?”

有人神情肅穆,緩緩地盤膝坐下,顫抖著翻開了《格物》,隻看了一眼就眼冒金星:“什麼東西?為何我一點看不懂?”沒有子曰詩雲,沒有禮儀規矩,隻有一個個公式、數字、直線曲線,這格物到底是什麼東西?

有人卻自信地微笑,若是人人都得懂,那麼如何可以脫穎而出當官呢?他用力一掌打在兒子的腦袋上:“回去好好讀《格物》!”兒子抱著腦袋哭泣:“我一個字都沒看懂!”那人厲聲道:“才這麼一會工夫就看懂了,豈不是人人都是官老爺了?知道以前門閥老爺三十年都沒能當官老爺嗎?隻要看懂了就能當官老爺,還有比這更容易更便宜的事情?你看不懂我就打死了你!”

周圍無數人用力點頭,心中已經做好了雙重打算,若是自己能夠看懂科舉後當官自然是祝好,若是自己看不懂也無妨,棍棒之下出才子,天天暴打子女,等三十年後子女終究能夠看懂《格物》的,窮得門都沒有的家庭用三十年出一個官老爺,非常的劃算啊!

……

荊州。

一群孩子翻看著《格物》,有的學堂教過,有的夫子也不懂。

“哇,好難啊!”一群孩子叫著,也沒把這《格物》看得太神秘,隻是比如今學的東西更精深而已,用心學肯定可以學會的。

早夏趴在課桌上,感受著懷裡水囊內冰塊的涼爽,隻覺眼前的《格物》膚淺極了,撐死就是小學三年級的東西。咦,“小學三年級”是什麼東西?

早夏已經習慣了腦袋裡時不時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飛快地置之不理,三年後要不要去考科舉?可是好像很無聊。

早夏懶洋洋地趴著,不想奮鬥,不想做韭菜,不想九九六,隻想遊山玩水。可是看看細胳膊細腿,以及兜裡沒錢,怎麼去遊山玩水?她細細地想著,聽著周圍小孩子的叫嚷,心道要不開個輔導班賺錢?

學堂的夫子辦公室內,幾個夫子認真地看著手中的《格物》,好些人平靜地神情無法遮蓋眼中灼熱的視線。那些學堂的孩子不懂其中的輕重,他們還會不知道?若是能夠學會了《格物》,那麼他們的未來就不是小小的學堂的夫子,而是大楚朝的官員了!

幾個夫子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格物》,夫子甲認真地道:“我才疏學淺,完全看不懂啊,誰若是能夠看懂,不吝賜教。”

夫子乙長歎道:“我是個蠢材,哪裡能夠看懂如此深奧的東西?當然若不是陛下手把手教我們,我隻怕連入門的東西都看不懂。”

夫子丙以袖掩麵,哽咽道:“今日方知我有多麼的愚蠢,明明是學堂的夫子,可是竟然看不懂一個字。”

眾人都嚎哭著,心中對其餘同僚鄙夷到了天上,科舉麵前人人都是對手,我腦子有病才教會了你們,不怕被你們擠下了金榜嗎?最好你們一個字都不懂,然後我全部看懂了,等我當了大官再回來教你們,到時候絕不藏私。

……

洛陽。

荀勖的府邸來了客人。

一位衣衫華麗的老者帶著數百人緩緩進了荀府,慢慢地行禮,客客氣氣卻又帶著自豪緩緩地道:“老夫是孔聖人二十一世孫、奉聖亭侯孔震,見過荀司徒。”

荀勖微笑點頭,看著孔震身後數百個帶著帝王般的驕傲的年輕人,終於明白為什麼荀府的人會不經他的同意讓客人在大廳等候他了。

這孔家的名號足夠讓荀府的那些蠢貨畢恭畢敬了。

荀勖客客氣氣地道:“不知道閣下遠道而來為了何事?”

孔震身後立刻就有百十個年輕人臉色大變,有人嗬斥道:“大膽!竟然敢對孔聖人二十一世孫不敬!”有人冷笑道:“不敬孔聖人二十一孫就是不給孔聖人麵子,就是不敬孔聖人,不知道荀司徒心中還有沒有孔聖人了。”

荀勖淡淡地笑著,恍若未聞。

孔震看著荀勖平靜的麵孔,舉起了右手,伸手那百餘個嗬斥的年輕人這才收聲。他認真地盯著荀勖,荀勖大逆不道不敬孔聖人,但是這個仇恨和恥辱他此刻必須忍下,等大事已定之後有的是時間與荀勖算總賬,他對荀勖客客氣氣地道:“老夫前來拜見荀司徒,不是為了一家之私,而是為了天下大事。”

荀勖淡淡地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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