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貨幣。”
薩迦抓起一把花紋古奧的銀幣,放在掌中輕輕撚動,就把它均勻地搓成了扁圓的銀粒,往雲池的皮袋子中叮叮當當地倒了一大堆。
“嗯。”雲池乖乖點頭。
想了想,薩迦又給他搓了幾塊金幣,再用細碎的小塊寶石,填在雲池的腰帶裡。
“上了岸,你就不能頂著這件神衣的外觀了,”薩迦諄諄教誨,“但是人類用來禦寒的衣物難免脆弱,不能抵禦一些魔怪和邪靈的侵擾,所以,我會用幻象覆蓋你的身體,讓你的裝束看起來和普通人一樣。”
“魔怪,”雲池重複著這個名詞,“什麼是魔怪……妖怪嗎?”
“魔怪就是從陰影和萬物中滋生出的精魂,它們未必都是邪惡的,但相比神明的立場,魔怪確實會更加中立一些。”薩迦回答,“我不能陪你一起去,那樣,我會驚動和我同等級的新神。不過,等你上了岸,穿過無人區,走到第一個路口的交界點時,你就拿出這個。”
薩迦拿出一顆光華內斂的藍寶石,放在雲池貼身的內袋裡,認真地叮嚀:“藍寶石仍然是象征我的信物。你把這顆寶石往前拋,接著念誦神言,四周就會泛起大霧。看到起霧,你彆走動,隻需站在原地。等到霧氣消散,出現在你麵前的,隻要對方拿著藍寶石,無論長成什麼模樣,它都是你此行的仆從。你可以吩咐它做任何事,問它任何問題,隻是不要吃它遞給你的任何食物。”
雲池忍不住問:“吃了會怎麼樣?”
“吃了魔怪的食物,你就要被帶到它們的家園,成為它們的孩子。”薩迦沉聲道,眼中的星塵緩緩盤旋,宛如肆虐的風暴,“所以,我還會讓西風替我捎帶消息,並且看護你。隻要有事,你就喊我的名字,無論你在哪裡,是在烏戈的天空神殿,還是陀涅拉的鵝河,我都會立刻趕到你身邊——絕不食言。”
薩迦如此鄭重其事,簡直不像昔日裡隻會和自己玩鬨撒嬌的大海獺了,他的眼眸含著風雨欲來的雷霆,吐出的每一個字,皆在冥冥中激起恐懼的動蕩。
萬物回應祂——它們不得不回應這個曾經握住世界權杖的舊主,隻因祂有了屬於自己的心愛之人、珍視之物,並且甘願為了雲池,再度將海陸攪得天翻地覆。
雲池有些不知所措,他訥訥地說:“好、好的?萬一有什麼事,我一定會叫你的……”
薩迦嚴肅地、滿意地點了點頭,接著,他教給了雲池一段拗口複雜,幾乎是咒語的東西。
奇怪的是,雲池學得倒是非常快,薩迦說一遍,他說一遍,到了第三遍以後,他已然能夠非常流利地複述出來了。
萬事俱備,隻欠放人。薩迦怕他路上渴餓,不僅為他備了水囊,還在背包裡為他放了滿滿一袋曬乾的蠔肉和海貨,依依不舍地把雲池送到了島嶼的邊緣。
“我買完東西,就快快回家。”薩迦留戀難彆,雲池抱著大海獺的脖子,明明是自己期盼了很久的購物之旅,可到了臨走的時候,居然同樣舍不得鬆開手。
薩迦小聲說:“島嶼在這裡停留十三天左右,就會慢慢飄離陸地。你記得回來的時間,不要太貪玩。”
雲池點點頭,聽到薩迦輕輕地懇求:“也不要……不要丟下我一個在這裡。”
雲池鼻子一酸,差點哭出來。
“……不可能的!”他大聲道,“我肯定要永遠糾纏你,你煩了我都不會走的!”
大海獺垂下眼睛,他們靜靜擁抱了一會,薩迦用濕漉漉的鼻子頂了頂雲池的側臉,示意他該上路了。
雲池低聲說:“我離開的日子,你要照顧好自己,不能老是縮在一個地方睡覺,得多活動活動,而且要好好吃飯,知道嗎?”
薩迦心痛得要命,隻能點頭,說不出話。
“那……我真走了哦。”雲池狠狠心,慢慢放下手,後退了幾步,轉過身去,“記著我說的話,再見!”
薩迦失魂落魄地揮了揮手:“再見……”
腳下的冰層堅硬厚實,海麵上逐漸起了大霧,他離島越遠,霧氣就越濃。雲池回頭看了一眼,發現薩迦的身影仍然模糊地立在原地,一直孤零零地遙望著自己。他急忙偏過臉,不敢再看第二眼。
他害怕自己再多回幾次頭,便會立馬放棄踏上陸地的機會,選擇回到薩迦身邊,奔跑著栽進大海獺懷裡。
不,不能這樣。
雲池明白,自己必須堅定意誌,不管身處何時何地,都不能喪失探險家的精神與決心。自打他來到這個世界,薩迦就是他生活的全部,他也是薩迦生活的全部,他們相互依賴,在孤獨的島嶼上扶持著彼此。
薩迦救了他,溫柔地接納他,幾乎是縱容地溺愛著他所有的要求和舉動。在薩迦身邊,他什麼都不用擔心,奇異的華服、美味的食物、寬敞明亮的住所、安全舒適的空間……甚至是傾國傾城的財寶巨富。這差不多就是人類想象中能夠囊括的全部幸福了——薩迦給了他一個有求必應的家。
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依靠得太深,交纏得太過。薩迦有一會兒看不見他,就會驚慌地到處尋找;他早上起床摸不到薩迦,同樣會下意識地呼喚薩迦的名字。可這正是雲池所擔心的事:薩迦和島嶼所代表的避風港,會不會日積月累地消磨掉他的毅力與勇氣,讓他慢慢變成一個唯有依附,不能獨立的人?
或許他現在想的這些,都是杞人憂天,可是……
雲池歎了口氣,自言自語地說:“婚姻中的陷阱,真是防不勝防啊……”
說完又覺哪裡不對:“呃,不是,我們還沒結婚,隻是像夫妻一樣生活……啊啊啊越說越不得勁了!”
身邊縈繞的風似乎淩亂了一瞬,雲池咬咬牙,還是決定埋頭趕路。
他穿過逐漸皸裂的冰層,上了岸,岸邊布滿被海水打磨得失去棱角的鵝卵石。雲池左右看看,望見不遠處有煙。
他高興起來,有煙好啊,有煙就說明這裡也有人。他趕緊拍了拍背包,大步朝著炊煙飄起的地方走去。
薩迦已經用神力為他偽裝了外形,此時在外人眼裡,雲池穿的不再是那身純淨耀目的白袍,而是一身再普通不過的毛領棕皮衣,腳下也踩著綁帶的獸皮靴,絨絨的帽子貼著臉蛋,身後則捆著一個旅行者的背囊。
撥開覆滿冬雪的枯枝,雲池裹著著西風和小雪,來到了飄著炊煙的目的地。
倒不是什麼聚集的村落,隻是一堆臨時燃起的篝火。
三個背著防身弓弩的旅人,和一輛……那種動物應該不能叫馬吧?總之,三個旅人和一輛獸車,正在路邊烤火。他們端著熱氣騰騰的水缸,相互交換一些雲池看不清楚的食物。
雲池無法斷定這裡的民風怎麼樣,但看他們這麼友好地分享食物,應該也差不到哪裡去……?
他走過去,試探地叫道:“你們好?”
三名旅人一回頭,呆滯地盯了他片刻,頓時慌亂地扔掉水杯,迅速扯下後背的防身武器,拉滿了弓弦,對準雲池的身體。這一套動作下來,驚地拉車的馱獸打了好幾個響鼻。
“你是強盜還是邪靈?報上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