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麟看著他,眼圈忽而發紅,眼淚大顆大顆淌了下來。
我也忍不住,淚水湧出眼眶。正擦拭著,忽然,一隻手按在我的肩上。抬頭,公子看著我,默默地將一塊巾帕遞過來。
曹叔離開的那日,天氣頗是晴朗。
早晨,他一反往日的昏沉之態,頗是精神,甚至還讓人將不遠處的窗打開,說想看看外麵的花樹。
眾人都明白這是何意味,聚到曹叔的榻旁相送。
老張輕聲問他,可還有什麼遺言。曹叔嘴裡低低地喃著什麼,我湊近前去聽,好一會才分辨出來,他在念祖父當年作的詩。
“……有酒斟酌之……言笑無厭時……”他的唇邊露出淡淡的笑,“甚好……”
未幾,他的眼睛慢慢閉上,再也沒有氣息。
眾人痛哭不已,曹叔神色卻頗是平靜,似釋然一般,眉宇舒展。
我望著他,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淌著,卻想起他兩日前對我說過的話。
“可還記得你祖父?”他緩緩道,“他可你知道,他對我最常說的話是什麼?”
我擦了擦眼淚,問:“什麼?”
“他說,順其自然,莫違本心。”曹叔似在追憶,“霓生,我該去見他了。”
——“霓生,就算通天知地,然世間之事,常不可為人掌控。我教你這許多,亦並非為了讓你去掌控世事。”更久遠以前,祖父躺在這榻上,曾這般對我說。
我一愣,問:“那是為何?”
——“為了讓你掌控你自己。”
按照曹叔的遺願,我們將他葬在了祖父的身邊。
喪期滿了之後,我和公子也收拾好了行囊,將田莊托給了曹麟等人,與他們辭彆,往南而去。
海鹽有海港,郭老大的海船已經備好,巨大的船身,看著頗是威風。
自從為秦王海路運兵,虞衍和郭氏兄弟與秦王相識,在他登基之後,也受到了重用。
當下,柏隆到揚州府用事,虞衍已經入朝,郭維則到水軍中用事,唯有郭老大仍然舍不得他的海船,留在了海鹽。
去年,我寫信將我和公子要到南邊海上番邦遊曆的事告訴郭老大,他一口答應下來,與我等約好了海況平穩的季節,一道出海。
郭老大與我們一樣,頗是雄心勃勃。偌大的船,不但水手舟師齊備,裝滿了各色補給和貨物,還配上了通曉番邦言語的譯人。據他說,這船乃金剛龍骨打造,廣州、交趾,哪怕更遠的外番也去過,遇得再大風浪也不怕。
萬安館眾人也知曉此事,到海邊來給我們送行。
我拿回了祖父的田莊之後,就將萬安館中的仆婢們都放了籍,並將萬安館繼續托與老錢經營。放籍的仆婢們大多都留了下來,在萬安館中幫傭,領工錢過活。
小鶯在年初的時候已經與郭老大的兒子阿泰成親,與萬安館眾人來送我們的時候,依依不舍。
“夫人,你還回來麼?”她拉著我的手,問道。
我笑笑:“我等又不是流亡天涯,怎會不回來?”
她眉間的擔憂之色這才開解。
“夫人莫去太遠,快快回來才是。”阿香道,“聽說南海的龍君凶得很,過路若不扔下三牲,便要吞船……”
“莫胡說,郭老大去過許多回了,什麼不知曉。”老錢忙打斷道。
眾人笑起來。
我正待再說話,遠處忽而有一騎快馬馳來,待到跟前,滾鞍下馬,問道:“敢問淮南公主何在?”
我訝然,應了一聲。
那人忙恭敬地將一封信遞上,道:“這是京中來的,說要呈與殿下!”
我接過來,看了看,隻見這信上粘著雞毛,以示特急,沉甸甸的,頗是厚實,仿佛裡麵塞了書。
信封的麵上,隻有淮南公主幾個字。
看著那字跡,我愣住。
待得拆開,裡麵果然是一本書。
書名叫《四方異聞錄》。
翻開,裡麵卻是空空如也,隻有第一頁寫著幾個字。
——此書待卿親作,以慰朕躬。三年為限,若不見,必親討。
我:“……”
“夫人,”小鶯好奇道,“這是何物?”
我笑了笑,道:“一本書罷了。”
說罷,打發送信的回去,將書塞到袖子裡。
爺爺個狗刨的,我和公子出門他一個錢也不曾出,竟然想讓我給他寫書……
正當腹誹,忽而聽到公子在喚我。
望去,湛藍的天空下,他腰上挎著劍,高高地立在船舷邊上,長衣在海風中翻飛,如同仙人。
我笑笑,與眾人辭彆,朝他走過去。
“說何事,這般久?”他問。
“不過幾句閒話罷了。”我說。
公子笑了笑,日光下,雙眸熠熠,流光瀲灩。
“隨我來。”他說著,牽著我的手,朝船頭走去。
舟師和水手們已楊帆起錨,未幾,大船緩緩離開海港。
公子讓我拉著船頭的纜繩,忽而將我抱起。
我驚叫一聲,未幾站在了船頭的內沿上。
未幾,公子也攀著纜繩,站了上來,貼在我的身後。
眼前,天地如同張開的懷抱,高遠而深邃。
“喜歡麼?”海風中,公子大聲地問我。
我笑笑,用力地點了點頭。
公子亦笑,將手臂將我緊緊環住。
日光灼灼,海風獵獵。
水天之間,仿佛隻有我們二人。而前方,海天一色,是更廣闊的的未來,一望無際。
作者有話要說:正文完結~
感謝小夥伴們兩年來的陪伴,感謝所有的留言、霸王票、營養液,狠狠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