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們說, 這家飯店的大廚據說祖上都是乾這行的。那手藝是沒得說的。一道簡簡單單的水煮大白菜,愣是做得比旁人多了不少滋味。”
老馬說著,跟顧立冬擠擠眼:“待會兒記得給你媳婦多夾菜。咱都是粗人, 怕她一個女同誌不好意思。”
說完這話,老馬就帶著兩個人先去櫃台點菜。而何玉燕跟顧立冬則是負責找位置。
晚飯的點,加上飯店的名氣,這座位特彆難找。最終, 在大堂角落找到一張空著的四方桌。也沒嫌棄這桌子油乎乎。兩人坐下就開始打量起這個飯店。
飯店的麵積不大,人是真多。他們都找到位置了, 老馬還帶著人在排隊。
“我們不跟著一起排隊, 到時候這錢票怎麼算?”
這個時候的國營飯店,每天供應什麼夥食, 都是在牆上的黑板寫清楚的。菜名、菜價明碼標價。
“私下裡老馬會算好,再跟我要就是了。等吃完飯, 我們直接回去洗漱休息。明天早點起床。這邊的狗不理包子很出名, 來了肯定得嘗一嘗。”
津市狗不理包子,那是全國都有名氣的。何玉燕在後世吃過。不過現在的味道, 可能會更加正宗。
夫妻兩人聊了好一會兒,老馬帶著人端著飯菜過來了。
其實他們下單後可以坐著等。但人這麼多, 如果不在出菜口那守著,怕還要等更久。在後世這樣的服務模式, 可能會讓很多人覺得不行。
但在現在, 能在國營飯店吃上一頓飯, 就已經足夠讓人滿足。自然, 不會有人去嫌棄服務員的服務。
飯桌上,這些人擔心何玉燕不自在。一個個用筷子夾自己跟前菜。何玉燕也怕他們不自在。索性就讓顧立冬給自己夾了些菜。然後就埋頭吃飯不說話。
漸漸地,大家熟絡起來, 開始了吹牛聊天。
飯後,兩人沒有耽擱,直接回了招待所。
進門前,何玉燕注意到那四個脫離隊伍的人,還在外頭沒有回來。
顧立冬看出了媳婦兒的想法,好笑地把人推進屋裡。
何玉燕見狀,給了男人一個白眼。接著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屋裡的陳設十分具有年代感。老式木架床,簡單粗糙的鋪蓋。床邊擺放著一個木質臉盆架,上頭放著一個大紅花搪瓷盆。床對麵則是一麵半身鏡子。
除了這些基本的東西,其他啥都沒有。
“需要熱水的話怎麼辦?”
夫妻兩人出來,就帶了一個軍用水壺。這水壺是顧立冬出車用的。除此之外,還帶了一個大的玻璃罐頭瓶專門用來裝涼白開。
顧立冬直接翻了翻行李,把水壺跟罐頭瓶拿了出來:“熱水要去鍋爐房那邊裝。我去裝水,你先彆出去。洗漱等我回來帶你去。”
上樓的時候,何玉燕已經觀察過,這招待所跟筒子樓有點像。洗澡跟廁所都是在樓梯兩邊的水房。
有點不方便,但也還成吧!
顧立冬回來得很快,表情卻不太好看。
“是那些人還沒回來嗎?”何玉燕敏銳地察覺到對方的不快。
“對。”
——
在陌生的地方洗澡,何玉燕的動作是很快的。招待所的人不多,也不用排隊。進入就衝水出來。顧立冬那邊動作就更加快了。
反正兩人回到屋裡,時間還沒到晚上八點。顧立冬本來想把明天要用的票據再清點一遍。結果就看到媳婦兒那亮晶晶的眼神。寵溺笑笑,直接就把人摟進懷中,坐在床邊開始說起運輸科的事情。
目前,市裡很多國營工廠沒有單獨的運輸隊伍。這些工廠有運輸任務,會直接給專門的運輸公司下單。運輸公司接單再運輸。
但大型國有廠子,以及依賴運輸的廠子,都會配備專門的運輸部門。
第八機床廠名字前有個第八,是因為他還有彆的兄弟單位。這些兄弟廠都直接隸屬於國家冶金部。上下遊工廠都是冶金部管轄的。
為了方便原材料跟成品運輸,他們這些兄弟單位都設立了運輸科。科裡的司機沒有專門的運輸公司那麼多。但常駐的司機也有十號人。這十號人,一半是廠裡職工子弟出身。一半則是從其他單位調進來。
“所以,雖然咱都是運輸科的司機,但因為出身不同,大夥兒還是會有抱團的現象。”
顧立冬說道這個情緒並沒有任何起伏。彆以為男人就不抱團。男人抱團起來,那是女人無法想象的。
就說他是自家爺爺一手一腳帶出來的司機。剛進運輸科的時候,也以為大家以後都是好兄弟。
結果,就被人坑了一把。
——
運輸科的大型運輸貨車一共四台,大夥兒輪流出車輪流開。沒有固定車輛固定司機一說。
那一次是他第一次出車。出車前司機需要對車況進行檢查。如果有問題就要上報。之後是維修還是追責前一個用車司機,都是有固定章程的。
顧立冬那會兒剛進運輸科,還是一腔熱血的小夥子。結果,老牛這人就把一台破車塞給自己。當時的自己也蠢,居然就信了人家的話。傻乎乎沒檢查就直接開走。
最後自然是車子半道上發動機直接就廢了。
“那之後怎麼辦?”
貨車司機半路上車子廢了,那就等於求助無門。
顧立冬歎了口氣:“幸好當時是短途車。找了兩個老鄉幫忙,最後給廠裡打了電話。又找了維修公司的人過來。反正一番折騰,我那一年彆說轉正,差點連工作都丟了。”
這個教訓讓顧立冬印象相當深刻。事後他也沒找老牛算賬什麼的。因為這是他自己的疏忽。人家要坑他,他可以不掉坑的。
當然,不久之後,他也狠狠地坑了老牛一回就是了。也是那次之後,老牛才不敢欺負自己。
這些個事兒聽著特彆不積極向上,顧立冬還真不想讓媳婦兒聽到這種糟心事。
——
何玉燕的關注點則是一直在安全這方麵。
要知道,現在的貨車司機跟後世的完全不同。現在的司機出車遇上故障,隻能靠自己維修。維修的時候,如果遇上劫道的,那小命很容易就沒了。
出車危險不危險,看顧立冬臉上那道傷疤就知道了。
而那什麼老牛,居然下這樣的狠手,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女人的職場爭鬥,她知道會有扯頭花的事兒。但男人這樣的爭鬥,那感覺就是拿命出來拚。
“那跟著老牛離開的那三個人呢?”
顧立冬:“那三個人跟他一樣是其他地方調進來。自然也就一塊兒瞎混。”
說起來,老牛之所以對他下手這麼狠,還有他爺爺的原因。
他爺爺是第八機床廠成立後,第一批入職的司機。後來爺爺從一名普通司機成為了運輸科的科長。之後政策不斷變動,運輸科的管理自然要跟著變動。
比如,五十年代前期還能自由運輸的貨物。到了六十年代中期,不按計劃運輸的貨物就是投機倒把。
作為運輸科的科長,他爺爺管理這方麵十分嚴格。可能就觸動了某些人的利益。他們不好對付爺爺,就隻能找他來撒撒氣。
這些個爭鬥顧立冬沒跟何玉燕說太多,免得敗壞了她的心情。隻撿了些事情舉例。然後說道:
“他們一來就走,到現在還沒回來。應該是找津市這邊的黑市。跟黑市的人交易一批稀罕貨。然後拉回北城的黑市。來回這樣一倒騰,千把塊輕輕鬆鬆。”
——
看年代文小說的時候,何玉燕就大概清楚這個時候的司機是怎麼賺外快的。
一個是幫親朋好友帶貨。從外地買了東西帶回本地。中間會賺些辛苦費。
第二個則是賺頭更大的黑市交易。
結婚後,顧立冬這個司機也跟她提了些這方麵的事情。
“他們不怕被抓嗎?”
這問題問出來後,何玉燕自己先搖頭失笑。
如果真的有膽子搞大宗貨物黑市運輸,那麼就不止老牛這樣的司機參與進來。
“現在我們的科長沒管這些,老牛就跟人重新拉起這門生意。投機倒把,被抓到會很嚴重。而且,他們走貨的數量太多了。這一次回程是空車,我估摸他們不把車鬥裝滿不罷休。”
更深一層的是,本來這次出車的司機是沒有老牛的。老牛估計是跟人打聽他們會空車回來。所以就起了心思,跟人換了排班。他們那一夥四個人,就老牛膽子大。
要是顧立冬事先知道老牛會出這一趟車,就不會把媳婦兒帶出來了。畢竟,那三個人膽子不大。最多就帶點手表啥的回去。
何玉燕不知道顧立冬想什麼。這會兒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投機倒把上來。
——
她開始回憶這本小說的故事梗概。
當時,她覺得貼主寫的故事梗概萬把字太長了些。現在卻覺得太短了。短得她沒法兒具體確定顧立冬的死因。
沒錯,顧立冬以後會因為出車捎帶東西而死。而且是被人誣陷,背負汙名而死去的。具體的時間她不知道,大概應該是市場開放以後。
劇情梗概描述中,那個時候的顧立冬雖然單身,但已經依靠努力開始創業掙錢了。
該死的,故事梗概到了這裡,顧立冬就下線了。再之後就是董建設在他的基礎上開始發家致富。
顧立冬正說著車隊的時候,冷不丁看到媳婦兒氣得牙癢癢的模樣。立刻安慰道:“沒事,我沒事。這不是以前小很多事情不懂,這才被人欺負嗎?現在我可是很厲害的。”
這溫柔的聲音讓何玉燕回神。
她抬頭看著男人那關切的目光,隻覺得渾身的怒意慢慢被安撫了下來。她不是為了顧立冬以前被欺負而生氣。而是為了他未來被誣陷致死難過。
距離市場開放還有好幾年,她會繼續努力。到了那個時候,幫助男人躲過這個劫難。
——
這一晚何玉燕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睡著的了。
反正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她躺在男人溫暖的懷中,耳邊是男人那熟悉的心跳聲。
兩人並沒有睡懶覺,六點半準時起床收拾好東西,七點就去附近的飯店準備吃狗不理包子。
上午是自由時間,大家已經約好十二點過後直接招待所門前等。
走在大街上,聽著帶著當地口音的普通話,何玉燕覺得還挺特彆的。狗不理包子自然很好吃。而且這包子的餡料給得足,後世的連鎖店售賣的,跟這根本沒法比。
吃了包子,又去買了煎餅果子。兩人吃得肚子飽飽的,就直接前往市區最大的百貨商店。
跟北城相比,這裡的百貨大樓沒差多少。兩人先去看了售賣大件物品的櫃台。
自行車票還沒換到,而且換到了也不準備在這裡買。所以兩人隻是看看價格,看看品牌尺寸。先做到心裡有數。
何玉燕算了算,一台自行車加上票,還得搭上將近兩百塊才能拿下。
自行車邊上的櫃台,擺著幾台熊貓牌的黑白電視機。上麵大大的標價更加嚇人。四百五一台,還得要一張電視機票。
這東西不是普通人能消費得起的。
光是電視機票,市麵上就很難見到。一般單位發放,也是發給領導級彆的人物。
“想要電視機?”
顧立冬詢問的語氣,立刻讓何玉燕搖頭。
這個時候的電視機估計也就能收到三兩個電視台。而且還是定點才有信號,其他時候是花屏的那種。
有那450塊錢乾啥不好,買電視機太浪費了。再過幾年,等電視機的產能上來了,娛樂節目多了。那時候看電視才有味道。
——
看完大件商品後,頂著售貨員那一臉窮鬼的眼神,夫妻兩人直接去到售賣餅乾糖果的地方。
這裡的餅乾跟北城沒多大區彆。何玉燕就買了兩斤砂糖餅乾,用掉一些糧票。糖果這塊,何玉燕找了不少糖票出來。一出手就是五斤大白兔奶糖。
在售貨員跟其他顧客驚訝的眼神中,何玉燕又跑到賣紅糖的櫃台,直接買了十斤紅糖。至此,手裡的糖票就用得差不多了。
買完這些,兩人直奔下一個櫃台買布。
上一次顧立冬托人弄來十斤棉花,這棉花暫時還沒用絮到棉被裡麵。前段時間何玉燕收拾顧立冬的舊衣服。發現這人就兩件外出的軍大衣棉襖。家常的襖子一件都沒有。
雖然還有兩個月才到冬天,但何玉燕決定先給他做件襖子。襖子用的布麵要求比較厚實耐臟。最終還帶點防水的效果。
這年頭能防水的隻有油布。但這布料顯然不適合做衣服。
何玉燕站在布料櫃台前,看著櫃台上麵擺放各種不同顏色的布料。再看看櫃台後麵展示櫃上堆疊的各種布料。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選得好。
於是,她掏出了一小把剛剛買的大白兔奶糖。直接走到櫃台那個售貨員跟前:“姐,我想買個做襖子布麵的。能幫忙推薦一下嗎?”
售貨員哪裡見過這個陣仗,剛想嗬斥兩句。就被何玉燕塞到手裡的大白兔奶糖給震驚了。
接著就是眉開眼笑。
當下毛衣也不織了,直接從身後的展示櫃給何玉燕扯了一塊樣品布出來。
“這布做襖子最好了。你是給你男人做的對吧!”大姐說著,朝身後拎著一堆東西的顧立冬擠眉弄眼。
當看清顧立冬提著的東西時,這大姐的臉色一變,語氣更加熱絡:“妹子,這布看中不?沒看中的話我這還有些內部貨。”
——
何玉燕沒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在七十年代跟私人買東西。
事情看著很奇妙,甚至她跟顧立冬一開始還挺抗拒的。但最終還是因為對方帶他們去地方,就在百貨大樓的倉庫附近。
開闊地的地方,讓兩人放下了很多戒備。
事實證明,兩人的做法是正確的。
“妹子,這是我一個親戚廠裡分的瑕疵布。他一個大男人,用不了這麼多布。所以就讓拿出來換些能用東西。”
何玉燕直接從那匹布中扯開一點摸了摸。
布料很厚實,有點像後世的牛仔布。而且顏色是深藍色,很耐臟。十分適合給男人做衣服。
當然,那大姐眼中的急切她也看明白了。
“妹子,這可真是好東西。錯過這次,下次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了。我親戚說了,這布是紡織廠新研發的料子。市麵上可是找不到的。”
何玉燕看出對方眼中的閃躲,知道這布料估計不符合當下人的審美。這布輪硬度比不上勞動布。論好看輕薄比不上的確良。而且價格肯定不便宜。
可不,大姐見何玉燕沒有拒絕,立刻就報了一個價格:“一尺隻要6毛錢。”
何玉燕一聽就皺眉。
這個時候,普通的棉布一尺加上布票大概要3-4毛錢左右。她這布料比彆人的要貴上差不多一半。
“這不貴了,這可是不要票的內部貨。”
何玉燕手頭上的錢不少,但並不準備當這個冤大頭。
“一尺四毛錢,我全都要了。”
聽到四毛錢,大姐差點要跳起來罵娘。但後麵那句又讓她硬生生把話給吞咽了回去。
天知道,這布到手後,可是壓在她這裡快半年了。再不出手,都怕要褪色了。
女人咬咬牙:“行,但這布我那還有一匹。兩匹布你都帶走,四毛錢一尺。”
“成交……”
——
兩匹布確定交易後,何玉燕表情放鬆下來。等待對方取貨的間隙,拉著顧立冬商量:“我覺得這人手裡可能有些渠道。”
顧立冬出門在外,見多這種倒騰貨物的人,聞言點點頭。
於是,等這大姐推著個小推車,把布都帶過來後。何玉燕直接上去就問:“大姐,能幫忙淘換自行車票麼?”
大姐一愣,看向何玉燕的目光立更亮了。
隻見她不著痕跡地掃視周圍一圈,接著點頭。
“真不跟我一起去?一起過去比較快?”
何玉燕搖頭:“我們在這裡等就成。大姐,相信你從我們的口音聽出了我們是外地人,這才放心跟我們交易的,對吧!”
大姐看到何玉燕說話時,嘴角露出的自信笑容。知道自己這是遇到聰明人了。
她丟掉那副緊張的麵孔,十分淡定地點頭:“沒錯。要不是你們是從外地來的。我也不會跟你們交易那麼多布料。自行車票有,但要換可沒那麼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