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的自行車票,光是一張票的價格就要幾十上百。而且他們要得著急,必須一個小時內換到。加急就得加錢。
“大姐,放心,我們的實力你應該心裡有數。”
大姐看向顧立冬手裡的大包小包點頭。之後不再磨嘰,放下話就馬上離開。
這一等就等了大概半小時。
然後,何玉燕看到這大姐帶著個老頭急匆匆過來。老頭背著個背簍,一副著急的模樣。
顧立冬立刻抓住何玉燕的手,示意對方小心點。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妹子,東西我弄回來了。”
見何玉燕沒有理會自己,而是盯著那老頭。大姐立馬訕笑道:“這是曲老頭,家裡出了點事情。手頭上錢不夠。反正剛好遇到他,就把他帶過來。他手裡有點東西,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興趣。”
說是剛好,但何玉燕確定這人是故意把老頭帶到她跟前的。
不過,這老頭看樣子確實是家裡出了事情。表情看起來相當淒苦,身上的衣服也是亂糟糟的。
老頭聽完老鄰居的話,立刻討好朝何玉燕笑笑。何玉燕儘量板著臉,不準備給個好臉色。
那大姐估計有點理虧,立刻讓曲老頭把背簍裡的東西拿出來。
好家夥,陽光下,一個深棕色的雕花嵌螺鈿仕女圖官皮箱出現在眼前。這東西叫官皮箱,是因為這東西一開始設計出來,是放在讀書人的書房,裝筆墨紙硯使用的。
到了後期發展成為女性裝載首飾用的首飾盒。
這東西觀看實用性,其實並不太值錢。但這做工,這木料,這雕花,保存完好。表麵沒有一絲劃痕。裡麵有三層小抽屜,抽屜打開後又有小抽屜。類似俄羅斯套娃那樣,十分彆致。
“這東西多少錢出?”
看出何玉燕喜歡,大姐剛開口想喊個高價,就被曲老頭打斷了。
“這東西是我祖爺爺傳下來的,用的都是好料子。工藝是江浙那邊的大師傅做的。外頭風聲緊張的時候,這東西都是藏起來的。要不是家裡老婆子病得實在厲害,我也舍不得拿出來。”
曲老頭說這話的時候,看著官皮箱的表情相當不舍。
何玉燕不是趁火打劫的性格,加上上次白得的一千三百多塊錢。心裡估摸著官皮箱的價格。然後就聽到老頭說:“我就要五十塊。”
這價格跟她估算的差不多,何玉燕也沒跟他多說什麼。給對方遞了五十塊。然後就看向那大姐。
大姐被她這豪爽的交易給震驚了。這不當吃不當喝的破木頭箱子。就是拿去燒火,她都嫌棄箱子太小。結果換了五張大團結。
“大姐,時間不早了。票拿出來,按照之前說的那樣來換。”
之前雙方確定過,用一百斤的糧票交換一張自行車票。雙方都覺得自己占了便宜。交易很快就達成了。
大姐看著何玉燕夫妻兩人拎著大包小包,扛著兩匹布飛快離開的背影。剛想誇對方真是大方,就看到手裡的全國糧票上,都給人標了個統一的記號。
這種做法是他們這種人才會弄的。瞬間,大姐就開始發散思維,覺得何玉燕他們夫妻兩是從北城來黑市大頭目。畢竟,顧立冬臉上的拿到刀疤還是挺唬人的。大姐就是被這刀疤嚇得不敢搞任何小動手。
——
“黑市大頭目”夫妻兩,一臉笑容的扛著東西直接就朝招待所跑。因為東西太多,甚至連之後吃飯都顧不得。
到了招待所門口,其他人還沒過來。夫妻兩人找了個角落放下東西,開始休息喝水。
他們這次帶的行李就一套衣服,早上退房的時候就已經帶了出來。加上買的餅乾、糖果、紅糖以及後麵的兩匹厚布。再之後買到的官皮箱。滿滿當當放在地上,何玉燕看著十分有成就感。
官皮箱她不敢直接放出來,還是放在曲老頭帶過來的背簍裡。這東西回去後有時間再慢慢欣賞。
倒是這布料,回去後裁出能做兩身衣服的布料。到時候給她爸媽送過去。
她媽還好,兩三年會做一套新衣服。她爸因為是廠裡的正式工,有工作服可以穿。十多年沒做過一件新衣服。要給他做還不讓,說不要費錢。就連她結婚的時候,她爸身上穿的衣服還是跟人借的。
這種省錢的方式何玉燕不太讚同,卻很尊重。
在這個年代,何父能夠以一己之力,從農村到城裡成為一名正式工人。雖然不是什麼大領導,也不是管理層。但這個鐵飯碗對於大字不識的他來說已經足夠驕傲。
而且,他還跟妻子一起努力養活了三個孩子。三個孩子中有兩個都是高中生。
其他的何玉燕可能做不到,但給父母買塊布做衣服的能力還是有的。
當然,何玉燕還有一個計劃。暫時看不出效果,就看看順利的話。等市場開放後,說不定家裡能有一番新氣象。
——
這頭夫妻兩人快快樂樂地在招待所門口等著。那頭,一道匆忙的身影直接朝附近最大的醫院奔去。
來人是一個年輕的女人,看年紀估計就二十出頭的樣子。
女人雖然行色匆匆,但是行動相當迅速。一看就是有目標地在尋找什麼東西。
很快,女人來到了一間病房,找到了一個老頭子。
“大爺,你是不是有個東西要出手?”
女人問得隱晦,但大爺卻立刻明白對方的來意。
這段時間,家裡老婆子得了急病。手頭的錢很快就花光了。他托了幾個老友幫忙牽線,好把家裡那個祖傳的官皮箱賣個好點的價錢。
之前一直沒人來問。這東西剛賣出去沒等多久,倒是有人來問了。
這大爺不是彆人,正是那位剛賣官皮箱給何玉燕的曲大爺。
“東西啊!東西都沒嘍。沒嘍。”剛給老伴交了治療費,曲大爺的心情很好。
他心情好,對麵的女人心情就糟糕透了。
“賣呢?賣給誰呢?什麼時候賣的?”
劈裡啪啦的話如同炮仗一般扔出,炸得人耳朵生疼。
曲大爺連忙伸手給老伴捂住耳朵。滿臉不高興地對著女人說道:“哎,我說你這女同誌就很奇怪。我賣不賣跟你有啥關係?去去去,趕緊走。不然我喊人了。”
女人被趕出病房,隻想尖叫出聲。這該死的老頭,跟回收站那個老頭一樣可惡。
為什麼?為什麼又被人搶先一步?
女人實在想不明白,到底老天爺為什麼要這樣對自己。
每次給自己提示,提示哪裡可以撿漏。但等自己真去撿漏的時候,寶物總是被人先一步弄走。
在北城好幾次都這樣,寶物被人捷足先登。
於是,當前天晚上她睡覺的時候,做夢夢到一個津市的木頭箱子時,女人以為自己的機會終於來了。
在北城總是錯過,那到了津市總不會錯過了吧!
為了這一趟津市之行,她跟人借了一百塊錢。辛辛苦苦扒火車才過來的。
結果,結果又晚了一步。女人覺得自己要崩潰了。
——
時間很快就接近中午12點。中間顧立冬去了一趟國營飯店,買了幾個包子饅頭回來。夫妻兩人就著水也吃得津津有味。
東西買得太多了些,兩人都不想去國營飯店招人眼。
“怎麼這麼早啊你們。”
老馬領著兩個司機從前頭大馬路走了過來。三人各自扛了個大麻袋。顯然這一次收獲頗豐。
顧立冬這邊除了那兩匹布太大了些,不好遮掩。其他東西都用籮筐裝好了。
大家不會去打聽對方弄到什麼好東西。十分默契地對視一眼,就準備等老牛那些人過來。再一起去螺絲廠提車。
幾人沒等多久,老牛他們也過來了。
何玉燕詫異老牛這四個人都是兩手空空的。不是說這幾個人專門乾投機倒把的嗎?怎麼兩手空空啥東西都沒有?
很快,何玉燕就知道自己實在太天真了。
四台大貨車停在螺絲廠倉庫門口。昨天卸貨後已經是空車的大貨車。這會兒有兩台車鬥塞滿了東西。
車鬥被軍綠色的油布遮蓋得嚴嚴實實,外人沒辦法看清裡麵放了什麼東西。
但是,光是從這滿滿當當的樣子,就能看出老牛他們帶了不少東西。
“老牛,你們這是瘋了嗎?”
老馬看出了這些貨大概是啥,氣得臉紅脖子粗。
老牛很淡定地瞥了他一眼:“貨是裝在我們這兩台車的。你們的車鬥空空的,我沒占用已經很給麵子了。閒事彆管那麼多。”
“好好好。不管是吧!那你們自己走,彆跟我們一塊兒。免得被你們帶累了。”
這個時候開車在路上跑,是沒有交警或者其他官方人員來查的。
但有一種情況,比如突發事件的攔車檢查。又或者有人朝糾察隊舉報。
無論是哪種情況,按照老牛他們這樣的貨量,說不得馬上就要被抓去勞改。
老牛顯然不太在意老馬的看法。聽他這樣一說,臉上的表情沒有一點變化。
“那更好,不用跟你們這些人走。我們還能跑快一點。”
看著老牛他們開著兩台大貨車先一步離開,被留在原地的眾人麵麵相覷。
有眼尖的人直接說道:“老牛這是瘋了嗎?他那車鬥裝的可都是自行車。”
自行車應該是剛出廠還沒組裝的,但輪胎的形狀很明顯。就是蓋著油布也能看得出來。
“另外一台車放的好像是電視機。”
兩種貨物都是這個年代的貴重物品。何玉燕上午那會兒更是去百貨商店親自看了價格。
投機倒把搞這種貨值高的商品,顯然賺頭不小。但風險也特彆大。
“這個事情回去後,我會跟科長說。你們一個個小心點不要漏了口風。”
能做這樣大的生意,又這樣明目張膽。顯然有不少人給老牛行了方便。
老馬隻能吩咐大家閉上嘴巴,免得真出事被人找麻煩。
顧立冬接收到老馬的眼神,微微點頭:“我媳婦兒也不會說的。”
大家上車後,何玉燕跟顧立冬坐在車鬥。身邊放著他們買的那一堆東西。之前何玉燕覺得自己買了很多東西。但是看到老牛那個陣仗,覺得自己真是弱爆了。
“他就不怕被人抓了嗎?”
那麼多自行車跟電視機,光是本錢就嚇死人。
“他應該隻負責運輸。”顧立冬結合自己的經驗,十分準確地說出了老牛這人的主要作用。
“回去後記得小心點。”
何玉燕就怕老牛那夥人要乾什麼缺德事。或者因為被抓,帶累顧立冬。
想了想,何玉燕又開口:“不行,回去後,咱買的東西得藏起來一些。我怕他們哪天栽跟頭了,就把你攀扯進去。到時候家裡這麼多東西,有些還真不好說。”
顧立冬聽罷覺得這事兒有道理。
“家裡之前刷牆漆,修洗澡間的時候,留了些水泥磚頭。等回去後看看在耳房那挖個小地窖出來。”
大雜院以前是大戶人家的院落,自然是有地窖的。但這地窖秀在院子底下。是一個大型公共地窖。一般到了冬天,各家各戶的冬菜會儲存到裡麵。這種公共地方,顯然不適合存放私人財物。
——
回程一路十分順利,兩人在下午五點多順利回到大雜院。
扛著那麼多東西,自然被大媽嬸子們拉著問了很多。何玉燕攔住大媽們進門的動作,示意顧立冬先扛著東西進去放好。
而她則是跟大媽們打起了太極,東拉西扯,愣是不讓她們有打聽的機會。就那兩匹粗布,太顯眼了些。好幾個大媽湊過來就問能不能把這布料讓一些給他們。
“這布看著多,但我娘家那邊人多。如果是我跟立冬的那還好。但這布本來就是我娘家托我們弄來的。現在可不能就分出去。”
何玉燕說完,見大媽們的表情各異。又樂嗬嗬地說道:“那布有多的話,我鐵定來問問大夥兒誰要。”
孔大媽嗓門最大,立刻嚷嚷:“到時候一定得先給我。那布是我先瞧中的。”
“哎,你住在前院,不能就這麼算。”
就在大媽們吵吵嚷嚷的時候,何玉燕居然看到沈清清朝這裡走了過來。她蹙眉看向對方,等著看這人想做什麼。
“立冬他媳婦,你回來啦!”對方這沒事人一樣的招呼,讓大夥兒都安靜了下來。
大媽們可都記得前兩天沈清清才跟顧家小兩口撕破臉。沒想到那麼快就當沒事了。現在的小年輕臉皮還挺厚的。
大媽們心裡嘀咕,麵上卻看向何玉燕,一副等著看她回答的模樣。
何玉燕麵對這個情況,挑挑眉,並不準備理會沈清清。
沈清清見狀跺跺腳,咬牙還是把自己的打算說出來:“我想問你借衣服,就你結婚時候穿的那件大紅色裙子。”
何玉燕被這人的厚臉皮給震驚住了。
天啊!
難道沈清清還以為上次那件事情之後,自己還會跟她有任何往來嗎?
“不借。”
何玉燕堅定地丟出這兩個字,也不跟大媽們拉扯了。直接轉身朝家門走去。
“你這人也太小氣了。上次的事情不是道歉了嗎?要不是婚事太倉促,我也不會跟你借衣服。”
說起這個,沈清清不免有點埋怨親爹定的婚期太倉促了些。
昨天去阿平家提親,然後婚期就在後天。就這麼兩天時間,什麼準備都來不及。特彆是結婚要穿的嫁衣,兩天的時間根本弄不來大紅色的布料。
她扒拉了一下親朋好友,就何玉燕這個鄰居,穿的嫁衣是大紅色連衣裙。
那裙子她看過了,紅豔豔的十分好看。
所以,自認為道歉後事情就過去了的沈清清,理直氣壯地上門來借衣服。
何玉燕並不理會身後的叫囂,直接回到家裡把門一關,就跟自家男人一起收拾東西。
屋外,本來還在跟何玉燕套近乎的大媽們,一個個看向沈清清的表情如同見了鬼那般。
“我滴那個乖乖喲。這清清平時瞅著還挺懂事的。咋說出來的話我聽著就不是那麼一回事?”
孔大媽拉著邊上的鄭大媽嘀咕起來。
鄭大媽嘿嘿冷笑:“管她們呢!顧立冬那個小媳婦就不是個好的。你還像個傻子似的巴巴去討好。要啥布料你不會問我兒媳婦嗎?”
周圍幾個想要布的大媽一聽,這才想起林荷香的親媽,可不就是紡織廠的廠辦乾部嗎?這職位也能弄些瑕疵布。
這樣一想,大媽們立刻圍著鄭大媽恭維起來。話裡話外是拜托她幫忙弄些瑕疵布、碎布頭啥的。
而沈清清被人這樣直白拒絕,隻能氣呼呼往家裡跑。邊跑邊罵何玉燕個小氣鬼。
——
何玉燕在屋裡跟顧立冬說了外頭的事情。引來了顧立冬驚訝的目光。
顯然,對方也覺得沈清清好像變得不認識一般。
“反正我是不準備理會這個人的。還有,我剛在院子聽說她這個周末就結婚。你去不去我不管,我可不去。”
剛好買了布料,何玉燕準備明天上班,後天放假就拿著布料回娘家。至於沈清清的婚事,她可不參加。剛大媽們拉著她瞎扯的時候,提了幾句說周末那天,沈家會在院子擺幾桌,請大雜院的鄰居一起吃飯慶祝他們家娶了個女婿回來。
顧立冬見何玉燕那副氣鼓鼓的模樣,笑著揉了一把她的臉蛋:“放心,我也不去就是了。相信沈叔不會責怪我們什麼。”
兩人就這樣收拾起帶回來的東西。晚飯也沒出去吃,簡單地煮了個麵條。飯後夫妻兩人一人一根津市特產大麻花。
一天就這麼過去了。
第二天一早,何玉燕拎著兩條大麻花就去上班。
結果,就看到有個年輕女人站在回收站的大門口。正在跟康大爺對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