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正毅一家是輕車簡從, 行李並沒有多少,人員也隻有他們父子三人,按照朱正毅的級彆, 應該有警衛員隨行,但並沒有看到警衛員的影子。
原因是警衛員回家了。
軍人假期很少, 一年都難得回一次家。
朱正毅的警衛員是個剛滿二十歲的小夥子, 從十八歲入伍到今年,已經兩年沒有回過家, 想著寧城離滬市不遠,又不是出任務,他就沒有讓其隨行, 隻讓對方五天後趕回部隊與自己彙合。
警衛員歡天喜地回家探親,朱正毅就自己帶著兩個孩子搬家。
他們之所以行李這麼少, 原因是部隊什麼都包。
不僅包分配房子,就連屋裡的一應家用品都由後勤部準備齊全。
朱正毅正是因為不用操心才給警衛員放假的。
寧城離滬市不算遠, 六十年代的綠皮火車哐當哐當一路奔馳, 兩個孩子在見識到無數形形色色的趕車人後, 終於到了。
三個小時多的車程, 朱正毅沒有搞特殊, 而是選擇帶孩子坐硬座,乘坐硬座的人員什麼家庭成分都有,能見識到各種各樣的人, 也很熱鬨。
很有煙火氣息。
朱英華與朱英盛是一路聽著‘啤酒、飲料、白開水, 花生、瓜子、八寶粥,來,前麵的同誌麻煩讓一讓,抬抬腳。’的吆喝聲中結束了火車之行。
這是兩個孩子第一次乘坐火車, 興奮又好奇。
難得沒有鬨騰,朱正毅這才安穩地帶著兩個孩子到了滬市。
車一到站,到達目的地需要下車的旅客大包小包,肩扛手提地擁擠著下車,進入月台,就連目的地是其他城市的不少人也空手空腳溜達而下。
這時期的火車速度慢,趕遠路耗時非常長,一直坐火車上不僅身形僵硬,身體不好的還容易腳踝浮腫。
所以一到站,不管是大站還是小站,甭管停多久,隻要車一停下,總有一波人又一波人的下車活動筋骨,順便買點新鮮的吃食。
我國早期的火車站並不是全封閉的,生活在火車站周邊的百姓會掐著各趟火車停靠的時間點,帶著各種吃食來月台上售賣。
這種販賣不屬於私人。
屬於國家。
因為每個能進入火車站販賣吃食的百姓都跟國營供銷社是合作關係,屬於集體經濟。
滬市是大站,停靠的時間長,朱正毅父子三人並沒有隨著人流著急擁擠下車,而是等人下得差不多,他們父子三人才各自背著自己的行李下車。
三人身形大小不一樣,背上的行李背包也大小不同。
不過都滿滿當當。
都是他們各自的私人物品。
“爸,這車要停多久?”朱英華十二歲了,單獨走在朱正毅身邊,一邊下車一邊看著熱鬨無比的月台。
到處都是人,有溜達散步的,有抽煙的,還有圍在各個攤位前購買吃食的。
看著小攤上蒸騰而起的熱氣,他的目光熱切中帶著一絲渴望。
半大小子,飯量已經很大,雖然才十點多,他卻已經感覺到肚子餓了。
朱正毅的步伐很大,已經牽著小兒子朱英盛的手來到了火車與月台連接的樓梯,聽到大兒子的話,一邊抱著小兒子下車,一邊回答:“二十五分鐘。”
這時代的火車是大站小站都要停靠,滬市是一級城市,停半個小時左右很正常。
“哦。”
朱英華點頭,戀戀不舍把目光從熱氣騰騰的攤位上移開,然後避開他爸伸來的手,自己穩當地下了火車台階。
綠皮火車,上下車的樓梯不僅高,還特彆陡。
七歲的朱英盛上下有點困難,但卻是難不倒十二歲的朱英華。
朱正毅見大兒子不需要自己扶,也就收回手牽住了小兒子的手。
月台上人流大,七歲的孩子還有點小,得護著點,至於大兒子,快一米六的個頭,加上平時多有鍛煉,朱正毅還算是放心讓對方跟著自己走。
這也是他給警衛員放假的原因。
要是孩子太小,他就算是身手再好,也不敢一個人帶兩個孩子出門。
“爸,有人接我們嗎?”
朱英華亦步亦趨地跟隨在朱正毅身邊,視線卻頻頻往一旁的吃食攤看。
好想吃。
朱英華感覺到餓,朱英盛也早就被月台上各個吃食攤子吸引,要不是畏懼父親的威嚴,他早就像跟小舅舅在一起時那樣主動開口討要。
兄弟二人都對吃食向往,不期然,視線撞在了一起。
幾乎是同時,兩人都用力扭過了頭。
“有人接,在車站外麵,我們直接出去。”朱正毅早就看到兩個兒子的較勁,也知道兩個孩子餓了,但月台上的人實在是太多,到處擁擠。
他打算出站後再帶孩子們去吃東西。
“哦。”
朱英華已經連續兩次用話語吸引父親的注意力,結果父親就像是沒有看到他對吃食攤的渴望一樣,知道月台上的吃食跟自己無關,他垂頭喪氣哦了一聲,不再說話。
朱英盛也有點蔫。
小手摸了摸肚子,他都能聽到肚子咕咕叫了,怎麼爸爸一點都不關心。
想到這,小家夥仰頭看向朱正毅。
朱正毅一米八幾的個頭,從孩子的角度往上看,又高又大,很有安全感。
就在父子三人準備離開月台出站時,王蔓雲不僅來到了火車站,還退了之前購買去海島的票,然後買了一張月台票進了車站。
昨天她在腦海裡順了一邊書中劇情,知道朱正毅父子三人什麼時候到達火車站。
昨天,她用從葛慧那裡訛來的錢,不僅在招待所裡開了一間最好的房,還美美吃了一頓,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收拾好自己,然後來到了火車站。
首先要做的,當然是退票。
計劃有變,再去海島就沒有任何意義,何況那邊還有個不知底細的同學。
掐著時間點,王蔓雲用購買好的月台票上了月台。
書中對於事件具體發生在幾號月台並沒有詳細寫,隻細致描寫了男主的這次驚魂,所以上了月台後,她立刻四看起來。
滬市不愧是一線城市,哪怕是六十年代,火車站的進出站人口都非常多,一眼看去,到處都是提著大包小包,形色各異的人。
王蔓雲從來沒有見過朱正毅,在黑壓壓的人群裡,根本就不知道誰是朱正毅。
不過她還是知道這次是父子三人一起出行,有了大概細節,尋找起來,她就儘量往帶孩子的中年男人這個方向上尋找。
按照劇情,朱正毅三十五歲了,六十年代的三十五歲,應該是成熟穩重的中年形象。
書中說對方身材高大,英俊威武,在人群中鶴立雞群。
王蔓雲在人群裡找了半天,也沒找到這樣的人。
不得不靜下心來等待。
這時期月台上進、出站的人員是不分流的,怪不得王蔓雲找不到人,就旅客肩上扛著的大包小包就足夠阻擋視線,還因為人頭攢動擠來擠去,她站在最角落的位置都被狠狠擠了幾下。
就在王蔓雲看著手表掐劇情時間時,朱正毅這邊也出現了意外。
今天是周末,車站進出人員實在是太多。
朱正毅不得不把兩個孩子的手都緊緊握在手心裡,然後利用身型的高大,阻擋人流的擁擠,護著兩個孩子往月台外走。
此時的他有點後悔。
早知道滬市的火車站這麼擁擠,他就讓接他們的人進站接。
朱正毅這邊有點後悔,兩個孩子卻臉頰紅紅的。
朱英華是因為被父親握住手感覺到開心與興奮,朱英盛是因為父親的強大護衛讓他敬佩崇拜。
“站住,彆跑,趕緊站住!”
“彆跑。”
“小子,有種彆讓我們抓到,不然……”
就在朱正毅父子三人隨著人流快要離開月台時,後方突然傳來嚴厲的數道嗬斥聲,然後就是剛剛還算有序的人流騷亂起來。
人一騷亂,那就不僅僅是擁擠了。
王蔓雲早就站在最有利的位置留意著眼前幾個月台,聽到騷亂聲響,視線立刻移了過去,然後就看到了人群裡鶴立雞群的朱正毅。
看清楚人,她眼裡閃過詫異。
三十五歲的男人麵容並不是她腦海中想象的中年形象,而是帥氣又沉穩。
最多三十歲的樣子。
王蔓雲對於給人當後媽的決定還是有點抵觸的,但在看清楚朱正毅的長相後,釋懷了很多,人也趕緊往朱正毅的方向跑。
再不跑,她擔心趕不上救援。
朱正毅不知道自己成了獵物,身後的嗬斥與擁擠一出現,他立刻抓緊兩個孩子往人群邊緣退。
這種時候,大人順著人流跑可能沒事,但他身邊的兩個孩子都還太小,要是有人摔倒,很容易造成踩踏。
第一時間,他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軍人的使命還讓他在確定安全後第一時間看清楚現場情況,後方不遠處,一群穿著綠色軍裝,手臂上綁著紅色袖章的紅-衛兵正在人群裡橫衝直撞,追趕著一個像泥鰍一樣溜滑的年輕人。
逃跑這人很溜滑,速度也快,追趕方並沒有能在第一時間追上。
但也因為他的溜滑逃跑與後方的追趕,月台上亂糟糟的。
剛剛還香氣撲鼻的吃食攤子被掀翻,旅客與行人四處奔竄。
有上車的,有衝出月台出站的,還有往遠處鐵路跑的。
不怪人們四散而逃,主要是追趕的那群人讓人們膽寒不已。
67年,正是文化-革命的第二年。
整個國家,無數城市裡隻要是□□出現的地方,無不是一場災難。
滬市也經曆過。
無數年輕人隻要戴上紅袖章就敢肆意妄為,也敢高喊口號隨意打砸,被迫害的人員上至高層人員,下到黎民百姓,都深受其害。
這群人突然出現在月台上,還一副凶神惡煞的狂追樣,深知這群人作風的普通百姓那是大驚失色,扭頭就跑。
生怕跑慢了成了被抓的對象。
生活艱難,人們在逃命時舍不得扔下手裡的行李,沒頭蒼蠅一樣,很容易磕磕絆絆。
朱正毅看過去時,已經有不少人摔倒在地。
這些摔到的人有老有少,有男也有女。
腿腳利落的,爬起來接著跑,老人就慘了,骨頭是脆的,一擠,一摔,運氣好,還能爬起來走,運氣不好,那就是骨折。
“哎呦,哎呦,我的腿,我的腿……”
一聲聲哀嚎聲四處響起,可見紅-衛兵出現對於百姓的影響力如何。
朱正毅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作為軍人,他沒法眼睜睜看著百姓受苦受難。
要是□□顧忌與愛護一下這些受傷的老人,他可能就不多管閒事了,畢竟□□的厲害他們這些軍人也是深知的,甚至知道京城不少功勳卓著的老領導也被陷害得不輕。
“小華,照顧好弟弟。”
朱正毅在再次見到一位倒地的老人被紅-衛兵踩踏後,眼裡的寒意更重,直接給大兒子下了命令。
朱英華兩兄弟是軍人子弟,上的是軍區子弟學校,在學校裡平時除了上課,還會有專門的體能訓練課程,完全是軍事化教學。
朱正毅的命令一下,朱英華出於本能,直接就立正站好,接受命令,“是。”
他的回答剛出口,朱正毅已經竄出去十幾米。
隻留給兄弟倆一個高大、帥氣,又充滿了正義的後背。
那麼挺拔,那麼高大,像山一樣讓人安心。
朱英華接了命令,那就是軍人,軍人是一定要完成任務的,忍著不耐,他低頭看向從出生起,就跟自己爭爸爸的朱英盛。
朱英盛此時也抬頭看向身邊的大哥。
從出生到現在,兄弟倆從來沒和氣過,他對朱英華有提防,也有不認可。
兄弟倆的眼神對在一起時,各自的表情與眼神都是嫌棄。
赤-裸-裸的。
還沒有學會城府的孩子一點都沒有隱瞞自己的喜好。
“站好彆動,我不想拉你的手。”朱英華率先開口。
“你離我遠點,彆踢我就好。”朱英盛嘴裡哼了一聲,主動離朱英華更遠一點,他才不想要對方照顧,他都七歲了,自己能照顧好自己。
兄弟倆嫌棄的眼神交纏幾秒,同時移開看向朱正毅。
現場這時候去攙扶倒地的老人已經完全沒有必要,因為朱正毅不是醫生,在不知道傷情如何的情況下,最好是彆隨意搬動。
因為這些老人可能斷了腿,也有可能傷了內腑。
他此時要做的是阻止。
阻止紅-衛兵引起的騷亂。
朱正毅帶得有槍,可此時不是執行任務,槍是不能隨便用的,唯一能用的是拳頭。
迎著一個□□,他一拳揮了過去。
亂糟糟的,形勢又急迫,在辦法講道理時,那就先把人撂倒。
追人的□□很多,他們不是從進站口進入月台的,而是從遠處的鐵路線追著人跑到了月台上,才造成了這意外的一出。
紅-衛兵從運動開始,經過一年的發酵,氣焰達到了頂點。
從來沒有人敢跟他們對著乾,因為隻要隨便扣上一頂帽子,他們就可以肆意打壓他們看不慣的人,可以把彆人家打了,砸了,還不犯法。
所以當第一個□□被撂倒,不僅是這群氣勢洶洶的□□驚了,就連現場的百姓也驚了。
好似被按下了停止鍵,逃跑的人不再跑,追人的□□也不再追,而是都直愣愣地看著朱正毅。
“我是XXX部隊的朱正毅,這是我的證件,我不管你們在乾什麼,現在立刻、馬上停止,因為你們的原因,造成現場大量老人受傷,老人需要醫生,需要治療,不能出人命。”
朱正毅見自己的雷霆出手鎮住了□□,第一時間就掏出了自己的軍官證向眾人展示。
也是在提醒□□,抓人可以,但不能出人命,出了人命,就算是□□一樣也是要受到法律的嚴懲,因為老人不是他們的目標。
領頭的□□叫做孫愛國,被朱正毅撂倒的□□叫做田小軍。
兩人關係非常好,是表兄弟。
如果被撂倒的不是田小軍,孫愛國顧忌朱正毅的軍人身份,也怕現場有人死亡,可能會停手,但倒下的是關係親密的表弟,要抓的人在這會也已經不見了蹤影。
無功的他早就被身份的加持自信心膨脹無比。
轉頭看了一眼月台上的情況,麵對跳出來跟他們作為的朱正毅,那是恨得牙癢癢,對著自己人一揮手,怒道:“這小子跟傅恒是一夥的,他手裡的軍人證件也是假的,把人抓起來。”
眾口鑠金,他們人多,隻要都作證朱正毅故意打掩護放跑了他們要抓的□□,就算對方是軍人又如何,他們上麵又不是沒有衝進軍方高層人員家裡打砸過人。
孫愛國早就想乾一票大的,讓滬市高層□□看看他的能力。
一直以來都在物色施威的對象。
可運動已經轟轟烈烈開展了一年,這時候,哪裡還有對象讓他立威。
就在孫愛國心氣不順,又急於立功展現自己時,朱正毅跳了出來,權衡再三,他見不像是出人命的樣子,直接就顛倒黑白給朱正毅扣帽子。
孫愛國是這群□□的頭,他讓抓誰,跟在他屁股後的小弟當然就抓誰。
“圍起來,彆讓人跑了。”
“這人既然跟傅恒是一夥的,就都是□□,快抓,快抓。”
“傅恒跑了,這個人就是線索,不能讓他跑了。”
一群□□衝向了朱正毅。
不過他們還有理智,朱正毅提醒他們的話都聽了進去,衝向朱正毅時,特意避開了地上哀嚎的那些老人。
這個年代的軍人任何一人站出來都是身經百戰的,根本就不畏一群烏合之眾,麵對衝過來的□□,朱正毅把證件收好,一捏拳頭,沒再留手。
這群□□行事作風跟地痞流氓沒兩樣,保衛人民的生命,是他們軍人的職責。
朱正毅對於□□亂扣帽子的時非常反感,職責與私情一結合,下手很重。
彆看□□多,卻是不經打的。
幾分鐘的功夫,這群烏合之眾就被鼻青臉腫都打趴下。
此時,王蔓雲也才剛剛跑上這條月台,離朱英華與朱英盛,還有點距離。
她很著急,也很擔憂,沒想到運氣有點背,預計好的站位離真正的出事點最遠,接橫穿好幾條鐵路,時間已經耽擱太多。
兩個孩子那邊馬上要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