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嬰斂去眸中水光,接過劍說:“墨大人,你可以陪我講話嗎?”
“好。”
那一夜,墨錚說了有史以來最多的話。
……
荒村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
隻有村內一處破舊的城隍廟還見人煙,卻也不多,僅剩二十幾個染病的村民在苟延殘喘。
墨錚大概明白他們為什麼會聚集在城隍廟,人如果未至苦處,是不會深信神佛的。
踏進寺廟前,他取下了腰間的荷包,轉身係在容嬰身上。
少女輕嗅,是藥材的清香。
但她並不知道,眼前的如玉少年正是這場災禍的推手和幫凶。
墨錚藏下了所有秘密。他不能言說,隻覺得命運荒誕離奇,沒有應不應該,願不願意,隻有不得不做的無能為力。
即便不是他,也還會有其他細作來做這件事,他唯一能做的是在疫情發生前買通算命先生傳播大難將至的流言,引起部分警示。
能不能躲過,皆是命數。
少年輕輕吐出一口濁氣,他看著容嬰遞過來的麵紗,微彎腰讓她幫忙戴上,說:“委屈公主了。”
墨錚話落,繼續挪動廟門後已昏迷不醒的村民,將他們轉移至室內鋪好的稻草上。
容嬰則取出懷中成套的銀針,也不避諱,直接替病人診脈施針。
還是從三年前開始,她忽然對學醫有了興趣,並且天賦極佳,連太醫院的老頭都驚歎。
加上名師教導,容嬰突飛猛進。大概知道自己是個絕世奇才,少女探明病情後,頗有些驕傲道:“墨大人,我能治。”
“真的。”
她言笑晏晏,眼眸清亮。
即便是在死氣沉沉,汙穢不堪的破廟裡,少女依舊熠熠生輝,仿佛有著天生的朝氣和生命力。
墨錚的目光一時間無法挪開,他隨手遞過去一張帕子,指了指容嬰臉上沾染的灰塵,說:“擦擦吧。”
“謝謝大人。”容嬰沒舍得用,她小聲對墨錚說:“我們恐怕要去山裡采些草藥。”
墨錚是帶著焚村任務來的,所有朝廷並沒有給他撥發藥材,容嬰更是偷溜出來,根本無暇顧及,隻能依靠自然的饋贈。
少年沉默了一瞬:“山中凶險,等天明。”
容嬰輕應一聲,她看了一眼天色,不久就要破曉了。
窗外小雨淅淅瀝瀝,有風灌進廟裡,少女忍不住輕咳一聲。
墨錚扒了扒燒得火紅的木頭,又不著痕跡擋在她身前,問道:“為什麼藏拙?”
明明就不是彆人說的紈絝草包,少年甚至懷疑,他從她那裡打探不出任何消息,是她有意的,而非真的一問三不知。
容嬰抬眼看他:“想知道啊?笑一笑我就告訴你。”
墨錚的眉眼僵硬了幾分。
他自認為揚起一個標準的笑容後,說:“公主,可以嗎?”
“這樣。”容嬰伸出手指提了提少年的唇角,開始給他講自己和皇兄的故事。
也是在接近黎明的時分,墨錚得知,那嗜血的帝王曾經連親妹都能下得去手,一時之間他唇齒苦澀,說不出半句安慰的話。
等琢磨好措辭的時候,那少女已背起竹簍,頭戴鬥笠走出廟門,她回頭喚他:“走了,墨大人。”
“臣在。”
少年堅定回應。
他理了理微皺的衣袍,第一次覺得這身敵國的官服沒那麼刺眼。
僅僅是因為——
他認她是公主殿下。
事實證明,她也當得起這聲公主殿下。
·
雨過天晴,廢村複蘇。
在容嬰的不懈努力下,那些半隻腳已經踏進閻王殿的感染者們都被救了回來,日見好轉。
墨錚發現,她在哪,哪裡就是生機勃勃。
他也以為她不會生病。
直到容嬰額間再次顯現出紅色的朱砂印記。
墨錚記得初來城隍廟那日,夜談時她曾說過,一旦情緒波動就會顯現。
想來她是難受極了。
此刻少女依然帶著麵紗防疫,輕靠在廟中的木柱子上,雙眼微合,像極了墨錚修仙時的故人。
說起來,那位故人其實是顆佛蓮子,也是墨錚曾經的救命恩人,難怪再見會覺得她熟悉。
少年恍然明白,為什麼她如此生機勃勃,如果容嬰的元神是能使枯木逢春的佛蓮子,那一切就順理成章了。
也難怪當初的長公主會性情大變。
可想而知,紙片人的身體裡多了聖物的元神,自然不再是普通的凡人。同樣的,佛蓮子也多了一段屬於公主的記憶,兩者相輔相成,成就了如今的容嬰。
墨錚心中微動,他一邊替容嬰煎藥,一邊同她說話,怕她昏睡過去。
容嬰卻興致缺缺,有氣無力。
直到墨錚說:“公主難道不想知道,我心心念念的救命恩人是誰嗎?”
這一點他曾和容嬰在夜談時提到過,她還傷心落寞了好一會。
如今再提,少女又精神了些。
墨錚恰好把藥熬好,端了過來,說:“聽話,先喝藥。”
這些天容嬰勞累過度,身體免疫力低下,即便佩了防疫香囊還是染上了病氣,不喝藥不行。
她似乎看出了墨錚眼底的擔憂,見機撒嬌道:“藥很苦的,你哄哄我好不好?”
少年下意識放柔聲音,似冬雪消融,溫和道:“乖,張嘴。”
容嬰心滿意足,蒼白小臉漾起笑容,又道:“那我病好了,你是不是就不這麼溫柔了?”
墨錚無奈輕笑,他吹了吹湯藥後送進少女口中,保證道:“我會一直對你這麼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