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請神(2 / 2)

撞邪 Aegis 16303 字 10個月前

兩下——眼目明——

三下——震陰魂——

四下——三千來——

五下——吉時——奏樂——請神!

0點了。

同一時間,城中村的人們,都心有所感的朝窗外看去。

靜謐、昏暗的夜色裡,似乎沒有什麼不同,紅綠燈一板一眼的動著,斑馬線上隻有夜歸的年青人。

可……似乎有什麼龐大的東西,路過身邊的感覺。

陰風大作。

正襟危坐的厲溪鳴、秦觀河高聲厲喝:“啊咂哎哦——”

秦觀河以一種獨特的韻律,敲擊起文王鼓;厲溪鳴緊緊傾聽著鼓音玄妙而莊嚴的節奏,迅速切入了引魂鈴。

一時間,鼓聲與銅鈴聲大作,回響在層層疊疊的純白帷帳中,驚起四方燭火爆燃。

羅太奶動了。

她雙手持一米有餘的古刀,口中念念有詞的走向篝火。

震得人頭腦發脹、七竅嗡鳴的詭異鼓調中,羅太奶倏然間雙目怒瞪,眼白急速震顫著,朝上翻去——

突然,她高舉雙刀,狠狠地交錯、砍殺起來。

她急速跳躍著,高速旋轉著,以常人無法理解、毫無秩序規律又渾然天成的步伐,躍動於三大牲首之前。

她大口喝了一口油,捏起白公雞,一擰,雞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便暴斃,溫熱的雞血濺射出來。

隨即,她又大口喝了一口雞血,高聲“啊啊哎哦”的吼叫著,朝柴堆噴去——

篝火爆燃!

大型火焰來勢洶洶,一瞬,祭場上空明亮如白晝。

火舌扭曲成不可名狀的形狀,像一座巍峨震撼的山,又像一座繁複壯麗的宮殿。

所有弟馬都渾身一震:這是……

靖宗爺降臨。

無與倫比的威儀,五大仙家都為之屈躬的“半神”……

火光與燭光拚殺、扭曲,融為一體,整個祭場竟光亮無影了!

像是得到了感應,羅太奶的身軀以人類無法做到的角度直直朝後折去,她的神情愈發癲狂,開始控製不住抖動,口中厲聲大喊。

雙刀的肅殺之氣越來越狠厲,越來越暴怒,不住互相交錯、砍殺,發出“錚錚”的金屬撞擊聲。

猛地,羅太奶一轉身,抬手擲出一隻,直直擲向半片羊的身軀。

恐怖的是,那力道分明能劈斷一棵樹,卻在觸碰到肉羊的一瞬,“啪”的被反彈到一邊。

柔軟的羊肉竟毫發無傷!

初戰告負,羅太奶神情莫測的怒吼一聲,轉身扔下雙刀,從篝火裡拎起一隻火把,口中高念詛咒,在火把的焰心變黑的一瞬,朝肉羊擲去!

成了。

火焰在觸碰到肉羊的一瞬,像乾柴碰上烈火,或者火星掉入了油田,猛地爆燃起令人發怵的烈焰!

更詭異的是,明明早已放乾淨血液,在燃燒中,那半片肉羊竟滲透下漆黑黏膩的血來!

見狀,秦觀河和厲溪鳴的鼓音、銅鈴愈發急促、暴/亂。

羅太奶又一抬手,另一隻黑焰火把也急急飛了出去,砸在另外半片肉羊的身軀上,扭曲的黑焰中,一下噴射出原油狀的黑血來!

空氣裡,也發出異常的“爆裂”聲,像什麼透明之物爆炸了。

羅太奶癲狂的大笑起來,她神態猙獰的仰天長嘯、怒吼:“啊啊啊嗷嗷嗷——哦哎哦——殺殺殺——!!!”

在肆虐非人的野獸般的大笑中,羅太奶跳動著,抄起另外四把寶刀,傲慢又張狂的,一把一把分彆刺在兩片肉豬、肉牛身上。

這一次,再沒有什麼看不清的屏障,阻礙刀片的暴/行了。

黑血已湧流成河。

像是刺入了大動脈,黑血汩汩噴流著,滴在地上、畫出詭異惡心的圖案,甚至液體還在湧動、蠕動著身軀,在火焰中,發出悲鳴般的“滋滋”的炙烤聲。

如大勢已去的雪水,在酷暑殘忍的暴/政下頹態的流著、流著……

空氣中滿是線香刺鼻的神聖氣息,以及愈來愈濃烈的甜膩膩的香味兒、像千萬隻腐爛水果,腐臭到發酵了,一同傾斜在祭場裡。

猛地,厲溪鳴喉頭一甜,“嘔”的大口吐了血。

但她手上鈴聲一絲不頓,與鼓音一起,在華夏土地的這片上空,形成密密交織的、無形的鎮魂之網。

緊接著,羅太奶肆意狂笑著,來到了兩米有餘的稻草人棍前。

她一口咬斷黑公雞的脖子,大口喝下滾燙的雞血,腥紅血液順著口鼻、脖子流在純白祭袍上,像最邪最惡的鬼。

隨即,她抄起兩個小臂長的釘子,狠狠砸到稻草人的額頭!

主祭室裡,已然昏昏入睡的白岐玉,猛地大睜雙眼——

劇烈的痛苦從身上每一片皮膚傳來!

“哐哐——鏘鏘——鏘鏘鏘鏘鏘——!”

像千萬個刀子,在身上狠狠砸下、剜他的肉,放他的血。

不知為何,這種痛苦竟是如此熟悉,仿佛親身經曆過一般……

白岐玉很快聯想到翻過來覆過去做的“被分屍”的噩夢,可那些夢,也沒有現在的痛楚真實……

血管、血肉被撕扯下來,傷口放在鹽水裡浸泡,他痛得渾身抽搐,口中抑製不住的尖叫!

“救……我……不要!不要啊啊啊呃呃呃——”

與萬千刀割的痛楚相伴的,還有逼的人發瘋的火焰炙烤感。

他產生了一種錯覺:他已成為萬千人桌上的一道甜點,或者鍋中翻滾的一塊美餐,火焰無情的漫過他,將他烹飪……

“快停下!”

極端痛苦造成的空白中,白岐玉抬眼,看到了奶奶。

記憶深處,麵容已經模糊的老婦人,焦急的踩著小腳,一顫一顫的撲到他身上。

“我的孫孫……我的小孫,誰害的你!”

“……奶奶?”

“是我,我的綺綺……”

奶奶緊緊抱住他,瘦削卻溫暖的懷抱是熟悉的洗衣粉味兒。

她心疼的哽咽:“奶奶一直跟著你啊。無論誰放棄了你,奶奶都一直在保護你……”

白岐玉再也抑製不住,嚎啕大哭起來:“這麼多年,您都去哪兒了?”

他想問很多事情,但他痛傻了,卻還沒到失去理智的程度。

他比誰都清楚,這些是假的。

因為,奶奶已經去世十幾年了。

但,因為是假的,所以可以放心依靠了。

白岐玉在“奶奶”的懷裡放聲痛哭著,哭他自己未來的命,哭這這個過於真實的幻覺為什麼不能是真的。

奶奶心疼又慈和的環抱著他,像很小時候被人欺負後的安慰。

白岐玉突然想起了一段塵封已久的記憶。

那是個過於酷熱的,連蟬鳴聲都有力無氣的暑假。

奶奶領著他,行走在灌木雜亂、青石板熱到燙腳的山中小道上。

風也是熱的,熱得讓人煩躁,像凝固的鐵水。

在白綺淒慘的哭聲中,奶奶耐心地安慰他。

“堅持住,我的好嬌嬌……還有幾百米,不不,幾十米就到了。”

嬌嬌?

對,小時候的自己特彆愛哭,鄰居家大嬸說他是“水做的”。

餓了要哭,累了要哭,被欺負了更是要哭,一點委屈都受不得。

可他長得漂亮,唇紅齒白的,撒起嬌來,總讓人感覺任性也是對的,所有人都該寵著他。

“恁家小勒則麼嬌氣啊?”

“嬌氣咋類?”

“還是個啞巴,長大了誰家閨女願嫁給他?”

“不嫁就不嫁!俺們家養得起他!”

奶奶罵走了鄰居,安慰白綺:“嬌氣就嬌氣吧,誰規定男娃不能嬌氣的?”

所以,他的小名就從綺綺變成了嬌嬌。

酷熱的山上,小白綺還在上氣不接下氣的哭,手中手勢不停。

【我不想爬山,我不想去了,我要回家,我好疼啊……】

奶奶也跟著哭,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東西,哭她怎麼這麼沒用,哭她的不孝子和不孝兒媳為什麼死的那樣早,拋下孤兒寡母和老娘。

但她的手有力而溫暖,拾級而上的步伐一刻不停。

“馬上就到了。嬌嬌,記住奶奶說的話了麼,進去,不要直視孔度爺的眼睛,跪下去,磕九九八十一個頭,然後喊爹,讓孔度爺保佑你!記住了麼?”

白綺一聽到那個怪名字的“神”,臉上就流露出嫌惡。

這麼小的孩子,該是天真活潑的年紀,卻露出如此成人化、且是極端負麵情緒的神情,是十分讓人毛骨悚然的。

這孩子從小就是這樣,在所有人虔誠祈禱的時候,直勾勾的盯著神像;所有人下跪磕頭的時候,麵露煩躁、憤恨的站在一旁,像個局外人。

十裡八鄉的香婆、香頭都說他身上有臟東西,才會對孔度爺如此反感。

也說就是因此,才會早早克死父母。

【我不要,為什麼要喊爹……我沒有爹!那玩意兒不是我爹!】

“聽話!”

奶奶哽咽著,老人滄桑的雙眼通紅腫脹,似乎這些天裡,她一直生活在淚水中。

“嬌嬌啊,以後奶奶不在了,你該怎麼辦啊?你必須要喊,聽到沒?”

【奶奶不要不在!我不同意!】

奶奶泣不成聲:“這可能是你最後一次聽奶奶的話了,不要鬨了,我的嬌嬌啊……”

白綺是被奶奶連哄帶拽的推進那座廟宇的。

老舊廟宇裡陰冷昏暗、哈氣成霧;若有若無的風在流動,夾卷著細碎的黑色灰燼拂過眼簾。

正中,是一個將近四米有餘,頭頂到天花板的巨大神像。

祂的頭離奇的大,脖頸卻細長,像一根脆弱的樹枝頂著臃腫的腫瘤,隨時都要掉下來,碎掉。

該是眼睛存在的位置,也風化剝落的看不出本來麵貌,碎成了蜂窩般密密麻麻的千百塊鐵鏽。

祂的姿勢也十分奇怪,是歪著頭,雙手背對拈花的。

如果有稍微懂佛理的人看了,一定會驚恐萬分,高呼“邪祟”。

畢竟在一些地方的說法中,隻有邪物才會做與活人“相背”的活動。

比如用手背鼓掌、合十。

奶奶說,山神爺叫“巴摩喇·孔度”,是他們村的保佑神,大家都尊稱他叫“孔度爺”。

“快跪下,”奶奶顫抖地說,“嬌嬌,跪下!跪下!!!”

那時候,白綺還很小。

太小了,小到不明白很多事情。

以至於,做出了讓所有人都後悔一生的決定。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