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相顧無言。
空氣中遍布著灰燼的嗆味兒, 依稀可見未燃儘的火星潰散於風中,夾雜著馥鬱沉厚的線香味兒。
往日讓人心安的神聖氣息,卻隻讓人渾身發冷。
許久, 裴世鐘磕磕巴巴的說:“先不要慌!說不定, 說不定濤哥是入口處沒找到手機, 才進去的……我試試給他打個電話!”
他幾次抑製不住手抖,要把手機摔在地上,最後大罵了一聲自己, 才穩住了手。
“嘟——”
“嘟——”
在三人焦急的視線中, 電話竟然接通了。
裴世鐘激動地差點叫出聲:“濤哥!你現在在哪兒?”
“我?嗡喀——嗡嗡嗡——咯——”
“喂!喂喂, 聽得見嗎?”
“聽得見啊。我剛才不是給你發短信了麼?我在……裡呢。怎麼了?”
“你再說一遍你在哪兒?聽不清!”
“我在嗡嗡&——哢——呢。彆怕, 我馬上嗡——了。放心吧。”
或許是信號不好, 厲濤歌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又經過電波的乾擾失真, 像來自遙遠的異次元。
裴世鐘問了好幾遍,都無法分辨他在說什麼,急的滿頭冷汗滴在手上。
“該死,怎麼辦……”
小雲兒厲聲打斷裴世鐘:“你先彆急。開公放, 我聽聽看!”
裴世鐘顫顫巍巍的開了公放,按下按鍵的一瞬, 牙酸的電流聲呲呲爆出音浪, 震得三人麵容扭曲。
小雲兒強忍著嗡嗡耳鳴聲:“厲濤歌?你可以聽清我說話對吧!聽得清就‘嗯’一聲!”
停頓了一秒,那邊傳來清晰的“嗯”。
有戲!
小雲兒急促的說道:“情況緊急, 我長話短說!”
“你發的短信我們收到了!但是, 計劃中沒有要求你進入地下水道!”
“你說什¥……嗡……”
“你清醒一點, 好好回想真正的計劃!隻要找到地下水道入口處, 白岐玉因為落水而遺失的舊手機就行!”
沒有回複。
滋滋的電流聲愈發混亂、刺耳, 需要努力集中精神,才不會被無序雜音擾亂心神。
裴世鐘按捺不住了,失聲喊道:“喂!你說話啊!你說話!”
小雲兒攔住他,又快速說道:“如果你是因為找不到手機,才進去的,就說‘1’。如果你因為其他原因,就說‘2’!”
三人屏息聽去,生怕呼吸聲掩蓋了那邊的回應,但……
“嘟——嘟——”
電話……斷了。
“怎麼辦?”裴世鐘恐懼的幾乎尖叫出來,“濤哥是不是遇害了?該死,我當初就該強硬點跟他去的!”
“你跟他去也沒用!”韓嫂麵色難看極了,“他雖然沒立堂口,但‘靈能’不次於他妹妹。如果他都被汙染,你去了也隻是累贅。”
小雲兒打斷他們:“彆吵!一群長他人誌氣的廢物!電話斷了就他媽的再打!”
此刻,瘦削的小女孩麵色陰冷的能擰出水,一雙明亮的眼睛銳利若蟄伏的捕食者,與年齡不符的狠辣違和的令人毛骨悚然。
可現在,卻是不知所措的二人的主心骨。
“我,我馬上……”裴世鐘連忙撥回電話,可連試了三次,都撥不通。
最後一通,傳來了冷冰冰的宣判: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暫時不在服務區,請稍後再試。sorry,the……”
“電話打不通就發短信!”小雲兒怒喝,“繼續!”
“好……好……”
裴世鐘顫顫巍巍的連著編輯了三條,每條前麵都帶著觸目驚心的紅色感歎號。
發不出去。
裴世鐘手一抖,手機掉在了地上,鋼化膜碎成猙獰的蛛網狀,似乎在嘲笑他們的天真。
小雲兒神經質的咬著指甲,突然轉身,朝露天祭場的內部跑去。
韓嫂大驚失色:“您不能打斷儀式,不然一切都白費了!”
小雲兒頭也不回:“我有分寸!”
二人在原地不知所措,許久,韓嫂咬牙:“小裴,你繼續嘗試聯係。打電話、發短信,任何手段連著試。”
“那您……”
韓嫂深吸一口氣:“剛才秦弟馬、厲小仙婆去休息了,我去找他們。”
裴世鐘張了張口,想說“他們現在不一定醒的了”,但發不出聲音。
就算不蘇醒,韓嫂也要去嘗試所有可能性,不然……
不然就徹底完蛋了。
不止是厲濤歌,不止是白岐玉,還有羅太奶,他們整個堂口的安危……
而且,隻要稍一想象,在幾百公裡外,海邊漆黑死寂的地下水道裡隻身探索、迷失方向的場麵,裴世鐘便感到無邊無際的絕望與窒息。
孤身,全黑,極深的地底,失聯。
裴世鐘不知道換做是他,會不會當場崩潰。
但如果沒有他們想儘一切辦法拯救,或許,厲濤歌,會永遠留在那片不見天日汙穢之中。
“您去吧,”裴世鐘深吸一口氣,“我會一刻不停的試著聯係他。一刻不停。”
韓嫂深深頷首,轉身快步朝休息室方向跑去。
魂釘終於落下到第三十一隻。
被殘忍對待的稻草人棍,已經最後一點“人型”都沒有了。
破爛不堪的身子上,特製墨水的咒文被“汙血”掩蓋。
被密密麻麻的魂釘釘成這樣,竟然還沒散架,仿佛棉花填充的身體裡,真的有“骨”和“筋”在苦苦支撐似的。
更毛骨悚然的是,那些魂釘落下的傷口,卻不是“窟窿”,而是刀割一般,一片一片的撕裂傷。
甚至還有煙頭燙出來的燙傷,在寒風中滋滋冒煙。
羅太奶純白祭袍也被灰燼、雞血、汙穢弄得看不出本來顏色,如地獄爬出的惡鬼。
可她的麵龐亮晶晶的,全是過於激奮的汗水。
汗水滑過眼睛,理應刺痛難忍,可她愣是沒事人一樣,大睜著血絲遍布的眼,繼續鬥誌昂揚的嚎叫著——
“出來,滾出來,來啊——來來來哦哦哦——哈哈哈嗬哈哈哈!!!”
第三十五隻、第三十六……第三十九、四十二隻!
還剩最後七隻。
“七”,是一個完美的數字。
相傳,上帝第七天造人。七生美德、七生罪惡,七是純淨汙穢化身的人類。佛教說七是圓滿,道教認為七是陰陽五行之合……
對於現在的白岐玉來說,七是五馬分車般的痛苦。
相繼四肢痛到失去意識,他的大腦也短暫的陷入了休克。
稍一清醒,耳畔、腦海便是萬千張口吵鬨的湧來,超量的過度的無用信息碾壓過意識海,讓他失去理解能力。
他沒意識到的是,讓他的失去四肢“控製權”,其實不全是劇痛。
而是蔓延殆儘的“鱗片”。
金屬質感的、滄桑樹皮紋路的,在黑暗中流光溢彩的鱗片,已經不知何時擴散到了全身。
除了白皙到幾近透明的臉,他整個人已經被鱗片包裹了。
甚至說,鱗片細密的擁擠著、超速繁殖著,要湧出“皮膚”的界線了。
空氣中是馥鬱到幾近化作實質的甜香氣息,甜膩到嗆鼻,還有若有若無的海腥味,混淆起來難聞到讓人發瘋。
睡吧……他想,或許睡一覺,一切就都結束了。
結束這個過度絕望的甜膩膩的噩夢,結束一切恐懼、恥辱與憎恨。
他安詳的睡著了。
並做了個美夢。
然後,一個聲音在輕輕的喊他:“阿白?”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後,一個溫熱的東西抵上了他的臉。
那觸感很奇怪,白岐玉一下就驚醒了,猝不及防的與一人四目相對。
戚戎?
他正背對萬千熹光,背對著樹影婆娑的落地窗,在朦朧的金輝中朝他笑。
縈繞鼻腔的海腥味也不知何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甜美多汁的草莓蛋糕香氣,巴寶莉的“her”。
很甜,太甜了,可甜的不過分,甜膩膩的恰到好處,是白岐玉喜歡的程度。
“怎麼是你……”
見白岐玉一副睡懵的可愛模樣,男人寵溺的低笑了一聲,捏了捏他的臉頰。
“不然還有誰?”
在白岐玉下意識打他的手前,戚戎隨手把溫熱的東西拋給他:“去洗漱,洗漱完先喝著。早餐還要等會兒。”
白岐玉腦中一片混亂,震驚的難以接受:這裡是哪兒?他不是在祭場裡嗎?羅太奶他們呢?
等戚戎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白岐玉打量環境。
窗外,是鬱鬱蔥蔥的森林,有小麓蜿蜒其中。房間位於二樓,上麵還有一層,正下方有庭院巴洛克風的廊燈。
他正窩在柔軟的鵝絨床墊中,手裡,戚戎丟給他的,是一包熱騰騰的、標明來自牧場直送的鮮牛奶。
一切的都顯示,這是個秋季的清晨,他擁有溫柔寵溺的戀人,清新寬敞的山景房間,一切都溫馨而美好。
可白岐玉卻感到無處不在的“矛盾感”。
首先,他是乳糖不耐受的體質。連奶油吃了都不舒服,更不要提喝鮮牛奶。
還有,與印象中不符的戚戎的臉:那張穩重沉毅的臉,眼角竟然已經有了笑紋。
最後……他清楚地記得,自己正在羅太奶的堂口,在昏暗主祭室裡躺著,等待祛穢儀式成功。
他很快得出結論:張一賀這狗東西真是陰魂不散,就這麼喜歡批彆人的皮來惡心他?
他朗聲罵道:“張一賀,你這樣有意思嗎?一次了還不夠,還要弄第二次?頂著彆人的臉才獲得自信嗎!”
卻遲遲沒收到回複。
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