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帕莫羅·科多是個神父、福音詩人,東正教派的,來華夏本意是傳教。”
“二戰時期,戰火蔓延,再加上天主和新教已經大幅度的蔓延,難以傳教,便回了國。關於它的研究也斷了。”
“建國後,六十到七十年代左右,我國這方麵逐漸發展了,才傾斜了資力人力,研究我國境內的這一特有品種。”
白岐玉感慨道:“萬幸。”
霍教授一聊到學術,就侃侃而談起來。
他說,在考古界,這黏菌也出現過身影。
之前他跟隨省地質勘探隊去科考威海的一個西式舊建築時,在發現的密閉地窖裡,就見過一次。
“因為對生長環境極為苛刻,離上一次見,距今已經十幾年了。”
不過,卻不是這麼大的規模。
“無光、潮濕、臨海,20攝氏度到零下10攝氏度的範疇……這裡儼然是完美的巢穴。”
霍教授對此頗感興趣,小心翼翼的采集了兩大罐子回去,要給生物研究所的師弟帶去。
他說近年來,“B·Kundvz”的研究方向都是關於抗腫瘤的,能提取什麼幾種很罕見的成分,國家對此很是看重。
他說了一大堆大家聽不懂的術語,什麼“被動靶向”,什麼“活性生長因子”的,總之感覺很厲害。
說雖然能大規模人工培育了,但還是野生品種更有研究價值。
其他人也來了興致,甚至還有人問“直接吃補不補”。
霍傳山哭笑不得地說最好不要,才打消了其他人也搞點回去的想法。
再次相遇的探險隊成員們,經曆了眾多震撼人心的探險,彼此間感情極速升溫。
艾春生與秦小酒,林天羽與裴詩薰,竟然都要結婚了。
次年一月,春寒料峭的檔兒,張一賀和白岐玉去了馬爾代夫,參加這兩對的雙人婚禮。
在碧海藍天、金暉四散的浮島酒店上,香檳與歡聲笑語的祝福中,他們一同見證了友人的幸福結締時刻。
紫繡球與白玫瑰的捧花,點綴著滿天星,輕飄飄的落入了白岐玉的手裡。
像一團旖旎又醉人過頭的幻夢。
“看來紅鸞星動要輪到小白了!”老朋友們起哄,七手八腳的把他和張一賀圍在一起,“下一個,結婚!下一個,結婚!”
“彆鬨了……哈哈……真是的!”
望著兩對幸福明媚的新人,白岐玉的淚水奪眶而出。
這些,才是他應該擁有的美好人生啊。
淚光中,充盈著發自真心的歡聲笑語,海浪與海鷗交織的清冽回響。
一切都是溫暖的,金燦燦的……
所有人都擁有光明的未來,美好的人生正一往直前。
結婚典禮結束的那一夜,在滿天星河下,白岐玉與張一賀約定終生。
白岐玉坐在張一賀大腿上,後者無比溫柔的攬著他的腰,任由珍寶懶洋洋的把他當貝殼床。
馬爾代夫的落地窗外,黑夜帷幕下,是一望無際的海。
白岐玉的心緒放空,輕飄飄的飛得很遠。
他沉浸在蕩漾著詭秘而幽靜的深邃之藍中,仿佛穿越時間之線,回到了地球最原始的時代。
天很高,高的離奇,是一片無窮儘延伸的蒼穹。
也很乾淨,像被什麼東西仔仔細細擦拭過的巨型屏幕。
隻要他不去細想,不去細看,就不會發現任何古怪之處。
不會發現天幕永遠灰敗的原因,不是因為沒有太陽。
不會發祥那片又高又遠的蒼穹,是由細細密密的“點”構成。
由眼珠與手,血與肉,失去筋骨的肉糜與淤泥構成。
無窮儘的眼珠在緊盯他,無窮儘的肢觸在無意識的扭動。
構成隻屬於它與祂的玻璃雪球。
這樣,就永遠不會再次丟失,不會被風吹雨打了。
可是……
也不會有人記得它的名字與存在了。
它將被從所有時間線抹去,所有過去、現在、與未來都被斬斷,收籠在隻屬於祂的包裹裡。
……不要……
不知為何,白岐玉輕輕落下一滴淚來,然後,眼淚決堤。
張一賀很溫柔的吻著他,舔舐他的淚水,問他怎麼了,結婚難道不是件高興的事情嗎。
他答不上來。
冥冥之中,他覺得一切都不該是這樣的,卻又覺得一切又該是如此。
許久,他如夢囈語,聲音輕的似乎下一刻就要破碎:
“如果,時間可以重來,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張一賀好像回答了,也好像什麼都沒說。
“如果……如果我沒有告訴你‘那件事情’,我沒有看見‘那件事情’,是不是,一切會結束的早一點?”
“但是,假設始終不能當真啊……”
張一賀的麵容、張一賀的溫柔與深情,一切都已經模糊如另一個世界的和弦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輕輕地呼喚他:
“白家小兒到何方——問碧霞元君見了麼——娘娘說,正在姑婆家喝長壽麵……”
“白家小兒歸來麼——給碧霞元君報文書——娘娘說,此去十八盤莫回頭!”
視線開始模糊,像老電影花屏般錯亂。
白岐玉無論如何也不知道,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起,他的生活變得一團糟。
並無法避免的每況愈下,陷入到無邊無際的恐懼的沼澤……
如果……時間可以重來,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那些撕心裂肺的,將他順風順水的人生攪亂搞砸的事情會不會可以避免?
“聽不到音樂的人,會覺得跳舞的人是瘋子。”祂說,“總有一日,你會理解我的。”
“不……自顧自的讓我聽到音樂的你,才是瘋子。”
“不是自顧自。”祂的聲音聽不出情緒,“……是你告訴我,說你喜歡被恭維,我才那樣說的……”
“你告訴我,你聽不得一句不開心的話;你告訴我,無論是輸是贏,本性不會變……”
“是你告訴我,第一次見麵時,隻要我恭維你,你就認得出我了……”
“但是,為什麼,沒有呢?”
“你……你明明懂我了。”
莫名的,從毫無波瀾的語句中,白岐玉平白感受到了一絲惆悵。
像眼睜睜的看著水杯落地,眼睜睜的看著泡沫破裂,那種無能為力,無計可施的惆悵。
像一隻手,輕輕地攥住了心臟,沒那麼用力,卻無法掙脫的痛楚。
但這股惆悵沒有困擾白岐玉太久,他嘲諷自己,憐憫祂?誰又來憐憫自己呢!
“你又在自顧自說些什麼?我聽得懂你?就你那些高高在上的施舍,自以為是的付出……哈,我他媽欠你的是嗎!”
“不要誤解我,不要……不要討厭我。”
“事到如今,你覺得可能?”
“我不知道,我不明白……”祂的聲音輕的像一片即將破碎的泡沫,“你究竟想要什麼呢?”
“你不知道?你不明白?那你自以為是的說一些聽不懂的話,我就明白嗎?你高高在上的強迫我還理所應當,我就明白嗎!”
白岐玉憤怒的咆哮著:“說那些無法理解的理論你感覺很酷嗎?看著我拒絕還繼續做你感覺很爽嗎?螻蟻們拚儘全力試圖分庭抗爭卻被打敗很好玩嗎!”
“我的出發點,並不是這些……”
“或許。但是,在我看來,你就是這樣的。你怎麼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產生了這種結果。”
祂頓住了。
白岐玉不知道自己在胡亂說些什麼,自嘲的想,說什麼難道這臟東西就聽得進去嗎?
太費力了。
但,或許是祂平和的態度,也或許,這是離去前最後一麵了,白岐玉難得的平緩了態度。
“其實,你剛才做的不錯。我差點就被騙到了。但是,你知道為什麼還是會被發覺嗎?”
“為什麼?”
“你演的很好。但也很假。”
“假?”
“你隻付出,不求回報。”白岐玉嘲弄地搖頭,“沒有愛會是這樣的。聖人施舍,惡鬼索取,人類介於其中。”
“……可是,這並沒有錯。”祂充滿了無法理解的困惑,“一直都是這樣的。一直。”
“去你媽的一直!對,還有最重要的最後一點,”白岐玉深吸一口氣,“就是你這副令人作嘔的模樣!”
“你覺得你永遠是對的,是嗎?強迫我,然後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能說服你自己,你就覺得理所應當了是嗎?”
“但你應該比我更懂,很多東西不是非此即彼。很多選擇沒有正確答案。色彩充盈的世界不是非黑即白。”
“即便,你真的全知全能,連他媽的道德困境你都能演算出正確答案,什麼高維低維的……但你的正確答案難道在我來看也是正確的嗎?”
“你喜歡和人講道理是吧?那我問你,三角形的內角和永遠都是180度嗎?水隻在0攝氏度結冰嗎?”
祂似乎被問住了。
許久,祂出聲道:“三角形的內角和……隻有無窮小的可能性,是180度。”
無窮儘的麵中,隻有“恰好”是平麵的時候,三角形的內角和才是180度。
無窮儘的環境裡,隻有“恰好”是標準大氣壓和正常結構水時,水才在0攝氏度結冰。
一方認定並習以為常的“真理”,在另一方看來,極大概率是謬誤。
“……我……”
祂似乎受到了極大的衝擊,在漫長的、令人不安的沉默後,祂輕輕說——
“對不起。我似乎,從來都沒有聽懂你的語言。”
“你告訴我吧……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這個問題,你留著問自己吧。”白岐玉清醒又一字一句的說,“我不知道你究竟是個什麼東西,也不知道你到底什麼目的。但我知道一點,如果你想聽懂,想理解,你其實有萬千種方法。”
“你隻是沒那麼做。”
“這代表,我也沒那麼重要。”
“不,我真的……聽不……等等,等等!!!”
終於,祂的聲音被乾擾到消逝不見。
“——斬斷三我下奈河——十八盤來十八關——”
“——問白家小兒到了麼——小兒說,石敢當護他開路來!”
“開路來——來!!!”
羅太奶滄桑視線中,厲濤歌悲慟而神情複雜的眸子裡,還有厲溪鳴、秦觀河喃喃的咒語中,白岐玉輕輕睜開了眼。
那股黏膩的,被窺探的覬覦感,以及一個月來的記憶,終於,隨著眼睫落下的淚水消散……
他想起了與羅太奶的約定。
——
在靖德市的最後一夜,羅太奶揮退了所有人,與他單獨聊天。
“我回來了,太奶……”他的聲音虛弱的像下一秒就要破碎的鏡花,“您沒事吧?”
羅太奶搖頭:“祂去尋找你四柱的‘替身’了。在祂找到前,你必須離開。”
白岐玉鄭重的點頭:“我會的。”
“你離魂了太久,已經影響了部分記憶,索性,就全部忘掉吧。”
白岐玉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倒也……不失為一種好事。”
羅太奶無比悲哀的看了他一會兒,許久,歎氣道:“這次,可一定要記住了。遠離海邊,遠離山脈……再也不要下水,再也不要上山了。”
“好……”
羅太奶握了握他的手,蒼老的手瘦骨嶙峋卻無比灼熱,暖流順著掌心傳遞到心房。
“[缺席者的與言將回歸。]”
“什麼意思?”
“這是靖宗爺留下的最後一個預言。我也不懂它的含義,但終有一日會靈驗……”
“靖宗爺……”白岐玉淚流滿麵,“我還沒能好好謝謝您,謝謝靖宗爺。還有濤哥、溪鳴、秦弟馬,堂口的大家、小雲兒……我預存了一筆錢,轉賬給濤哥了,您一定不要推辭……”
“海上存知己,天涯若比鄰。離彆是為了更好的相逢,不要哭。”
羅太奶慈和的笑著,吟誦著古往今來的名句。
這句詩,大多人從幼兒園就開始背。可往往在幾十年後,清晰的得知它的含義時,才明白看似爽朗的詩句下,內含的無可奈何與傷悲。
如果可以永遠相逢,有誰想要“若”比鄰?
“靖宗爺得道飛升,三福小子進駐堂口;胡小媚、黃十九功力大漲;弟馬們無人重傷……放心吧,一切都是好結果,你沒有害任何一個人。”
“真的嗎?您不要哄我……”
“嗯。”羅太奶慈祥的摸了摸他的頭,“好了,無需多想,睡吧……”
白岐玉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會忘記一切,會陷入難以自拔的過往,但他必須醒來。
等醒來後,等最後的羈絆斬斷,他便能重返光明,重新在天日下行走了。
眾仙家的身影出現在上空,燭火飄搖,線香神聖,白岐玉感到無上的心安與放鬆。
——舉眾人之力,佑一人平安——
“等醒來,一切都將步入正軌,駛入美好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