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岐玉記不起是怎麼離開的醫院, 又怎麼去的機場了。
機場大廳的暖氣熱的人頭暈目眩,老人小孩的脫了羽絨服四仰八叉的躺,卻不能溫暖白岐玉哪怕一點。
他站在光線通透, 人聲鼎沸的候機廳中,隻覺得仍沒走出那片黏膩陰冷的黑暗。
有那麼一瞬,白岐玉產生了回靖德的想法。
他離開的倉促,很多事兒沒處理清楚, 比如老國土局的房子還剩兩個月才到期。
走之前, 他沒通知孔大爺,一是合同要求退租提前一個月打招呼就行;二是,白岐玉也怕離開是一時腦熱,如果要反悔回靖德,還有轉折的餘地。
但……
就這樣妥協麼?
他覺得自己就像逃亡的戰俘, 在未知戰爭的侵蝕下, 從靖德逃離到鄒城,又要從鄒城逃離到不知何方去。
他不能回老家。
叔叔嬸嬸待他不薄, 要是最後的歸宿、老本營都被邪惡汙染, 白岐玉可能真的會瘋。
那又去哪兒呢?
此刻的白岐玉還沒意識到, 既然是不安於996的壓力,辭職即可, 為什麼要換城市居住呢?
天人交戰的檔兒, 一個衣著靚麗的女生推著行李箱路過,用很大的聲音通電話, 抱怨著航班又晚點了。
她的身後, 一個男人緊跟著, 似乎是一起的。
二人步伐匆匆, 白岐玉狼狽的側開身子, 突然,一個低沉的男音喊道:“小心地上!”
白岐玉低頭一看,他差點踩到一塊口香糖。那口香糖位置刁鑽,至少被十個人踩過了,黏的拉絲,把白岐玉惡心的差點腿軟。
“謝謝。”
“你是……”
白岐玉一愣,抬頭,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正不確定的看他。
是剛才追趕女人的那個……
他左手推著行李箱,右手背在身後,在白岐玉投去視線的一瞬抄到了兜裡。
白岐玉隻看到銀光一閃:打火機?
男人約莫三十五歲出頭,一身學者氣息,那種很正派、很穩重的長相。歲月的痕跡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更添韻味,結實有力的身材在冬天隻穿一件皮夾克和牛仔長褲。
這種出眾的氣質一旦見過就不會忘記,白岐玉“啊”了幾下,卻怎麼都想不起來對應的名字。
“你是,那個誰……”
男人失笑:“霍傳山。”
“霍教授!”
白岐玉這才想起來,來人正是窺視探險隊的老成員之一,齊魯大學的曆史係教授,霍傳山。
前幾天剛和他在q/q上聊過。
一想到那日的交流,白岐玉不免心生芥蒂。
世人皆世俗,但勢利眼到不加掩飾,白岐玉厭惡這點。
報了名字後,氣氛反而尷尬起來,霍傳山遲疑道:“敢問,是我哪裡讓你感到不快了麼?”
“……前幾天我們網上聊,你不是要去靖德麼?怎麼來北京了?”
霍傳山麵露茫然:“網上,聊天?”
白岐玉在心裡翻個白眼,心想你還挺貴人多忘事,提醒他:“q上。”
霍傳山卻更疑惑了:“我沒有……最近沒有使用過q。會不會有這麼一種可能:和你聊天的不是我?”
白岐玉一愣:盜號?
他就說嘛,他分明記得當年一旅,霍傳山人應該還不錯的。
他為人和善,又腹有詩書,沒有酸文人的傲慢,探險隊的大家都對他感官很好,怎麼會是那麼沒禮貌的人呢。
現在網絡詐騙猖狂,前幾天還聽到新聞什麼賣“太歲”的被抓,誰的朋友圈裡沒個被盜過號的朋友。
霍傳山這麼解釋,白岐玉便信了。
他們從機場的星巴克找了個臨窗位置坐下,白岐玉突然想起來,問他不是還有個女伴麼,霍傳山說他並不認識那個女的,隻是湊巧同路罷了。
霍傳山點了冰美式,問白岐玉喝什麼。
“謝謝,不用幫我點,我最近不能攝入□□。”
霍傳山“嗯”了一聲,還是要了星冰樂水果係列的新品。
他讓白岐玉在位置上等,自己去候餐。
男人高大的身影撐在櫃台前,從夾克懷中掏出皮夾子付款,有種很老式的彆樣的溫柔。
他端來飲品,又幫著打開,才遞給白岐玉。
“許久不見,這杯我請。”
白岐玉笑著謝過:“那我就不客氣了。下次換我。”
霍傳山神情一柔,他雖然知道白岐玉是隨口一說,但聽上去像是期待二人繼續接觸,這讓他心情變得很好。
芒果鮮澄的顏色酸甜的在口中撞開,外壁夾裹了水霧,白岐玉晃著玻璃吸管,心裡暖洋洋的。
烏龍過後,二人寒暄起來。一年多未見,竟在異地他鄉巧合相遇,真是驚喜萬分。
“霍教授這是去哪?”
霍傳山說,他剛去北京參加了一個交流會,準備回家。
“回泉城?”
卻聽霍傳山說:“不是泉城,是鄒城。你呢?”
見白岐玉一臉詫異,霍傳山簡單的解釋道:“齊魯大學這兩年校區擴建,人文學院的一部分專業劃到了鄒城的新校區。其實我可以不用來,但想著換個生活圈也不錯,便來了。”
白岐玉隱約記得,這位留洋過的新派教授提過一嘴,他是無性彆主義加不婚主義。
原來情感上灑脫的人,處事風格也一樣灑脫啊……
“真是太巧了,”白岐玉感慨,“我也是回鄒城。”
這下,輪到霍傳山詫異了:“你不是在靖德的遊戲公司麼?”
“說來話長……”白岐玉含糊地說了搬家的事,“散散心吧,鄒城住著很舒服。”
聞言,霍傳山很讚同的說:“身體是最大的本錢,你的選擇很對。”
“可能也沒那麼對。”白岐玉苦澀的笑笑,“現在其實有點後悔。”
霍傳山柔和了聲音,安慰這位小友:“人生的每一個選擇,都不應當在剛作出時評判。而應該站在一年、十年,甚至更久的節點上回首,才能做到真正的客觀。”
再一聊發現,二人竟然都住崇明小區。
白岐玉都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感慨了:“緣分真是奇妙啊……”
“這該叫什麼……巧上加巧的平方?剛和盜你號的家夥聊過,就在現實中見麵了,還住在同一個城市同一個小區?多麼小概率的事件……”
“這不是很好麼?”霍傳山很溫柔的笑起來,“我平日清閒時間多,咱們兩個可以一齊好好逛逛鄒城了。”
霍傳山說,他是14點30分的山航航班,還有一小時起飛,白岐玉急忙去買票。
所幸,十一月不是出行高峰期,票很好買。
上了飛機,霍傳山和白岐玉旁邊座位換了位置,得以坐到一起。
二人又感慨了一會兒,不約而同了聊起了往事。
聊奇妙的飽頭山一行,聊舊租界地下水道的遺憾。
“所以,那個‘太歲’到底是真是假啊?我聽秦小酒他們八卦,都聽了不下三個版本了。有說真存在的,有說是毒蘑菇湯毒出幻覺的,還有說是殺人的那幫子人為了脫罪編的……”
霍傳山仔細想了想,問道:“你說的毒蘑菇湯,是村裡人煮的‘三百歲’湯嗎?”
白岐玉睜大眼睛:“你怎麼知道?不會吧,飽頭山一行你竟然去了?”
不知為何,霍傳山露出了一種十分複雜的笑。
說是笑,比哭還難看,讓白岐玉有點後悔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了。
對於參與過飽頭山一行的人來說,那一趟一定是地獄般的恐怖回憶。
霍傳山連窺世探險隊的活動都不參加,白岐玉下意識以為他肯定沒去飽頭山,才和他八卦的。
“抱歉,我口不擇言了……”
霍傳山無奈的搖頭:“沒什麼。不過,那確實是一場永遠無法忘卻的回憶。”
霍傳山說,那一趟,他不是和探險隊去的,是作為省國土局勘探隊的顧問身份上的山。
“那個勘探隊掛牌是國土局的,實際成分複雜的很。除了國土局、軍隊、森林警察的人,還有省文物局的,人文曆史廳的,以及齊魯大學、華夏地質大學、華夏石油大學的一些教授參與。李梁齊你知道吧,鑽井技術年輕代第一人,他也去了。甚至還來了兩個生科院的,帶了很多怪模樣的機器。”
“成分這麼複雜?”這個角度的飽頭山一行白岐玉沒聽過,來了興致,“所以,你們去那個野山做什麼?”
霍傳山解釋道:“說是泰煤公司清理坍塌礦坑、往外運機械的時候,歪打誤撞發現了一個老墓。”
“泰山山脈,你知道的,曆朝曆代皇帝都來朝拜的地兒,這裡發掘的墓一般來說極具科考價值,各方麵的學術圈都想儘辦法往這個勘探隊裡塞人。”
“路上遇到窺世探險隊和大地之息,載他們一程,其實是抱著‘監視’的心態。你知道,這兩年雖然打擊力度大了,可失業率高了,鋌而走險的盜墓賊還是多。”
白岐玉恍然大悟:“我就說呢……”
霍傳山笑笑,繼續說:“不過,勘探隊和城探隊兩個隊伍的重合路程,隻到飽頭村的晚餐後。那個什麼‘三百歲’的湯,本來是招待我勘探隊的。”
“村民麼,你知道,比較尊崇官家的人,說是拿了供奉神仙用的、隻有本命年才舍得吃的好東西招待我們。”
“但是我們中沒人敢喝,也沒人想喝。一是現在講肅清風氣,一針一線不能碰群眾的,怕影響不好;二是誰知道那湯的原料是什麼,本命年才舍得吃,什麼東西保質期能有12年之久……”
白岐玉一瞬間就聯想到了什麼“五毒酒”,什麼“蛇酒”的,心想得積攢了多少細菌啊,深感讚同。
“村長說湯做都做了,你們多少賞臉來一口。我們一行的負責人是副廳級的,很嚴肅的一個乾部,義正言辭的拒絕了。村長可能覺得派不出去就浪費了,就把蘑菇湯送到城探隊了。”
霍傳山歎口氣:“誰知道,出了這樣的事……”
白岐玉也唏噓,但也覺得這事兒真是怪不到誰的頭上。
他安慰道:“到底是人的問題,你不要過多自責。”
聞言,霍傳山笑了笑:“話是這麼說,其實我去管豹他們屋子裡敘舊的時候,那湯我也喝了幾口的。那群人,唉,是真的熱情……”
“喔,原來霍大教授也中了毒蘑菇湯的詭計?哈哈……”
白岐玉笑的樂不可支:“被毒到底是什麼感覺?我聽楊嶼森講的時候,真是笑的不行,太難想象了。”
霍傳山很好脾氣的隨他笑:“很奇妙的感覺。眼前黑乎乎的一片,隨著呼吸節奏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