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岐玉心中警鈴大作, 捏緊手機,後退一步——
去發現,大叔彎下瘦骨嶙峋的身子,隻是去割塑料袋而已。
袋子開了。
倏然間, 一隻黑乎乎、毛絨絨的東西跳了出來, 在白岐玉驚呼都沒來得及發出的檔兒,迅速消失在走廊儘頭。
然後, 幾個碩大的快遞箱子重心不穩, 劈裡啪啦摔了一地。
“那是什麼東西!”白岐玉驚魂未定, “小貓?”
大叔嗤笑:“連耗子都沒見過?”
耗子?……是指老鼠?
白岐玉沒在現實中見過老鼠,更不要提如此碩大肥胖到超出常理的老鼠。
但要說是彆的動物,黃鼠狼或者貓的話, 體型就又太小了。
最後,隨著一個泡麵盒子砸在地上, 猩紅油光的湯汁四濺,樓道重歸了寂靜。
見白岐玉瞠目結舌,大叔陰惻惻的開口:“看清楚了?”
“啊……嗯……”
“這下滿意了?”
白岐玉卡殼了:“倒也不是……”
“你不會以為裡麵有活人吧?”大叔陰陽怪氣的說,“現在你也看了, 這就是一袋垃圾。你要怎麼補償我?”
“啊?”
白岐玉的視線掃過一地狼藉,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有多失禮,多過分。
他趕緊蹲下身子, 去收拾零落一地的快遞箱子。
“抱歉……”
泡麵盒子的湯汁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變質味,白岐玉環視一圈,沒找到清潔用具,就說:“我上樓取一下拖把和抹布, 不好意思……”
孰料, 他剛匆匆上了幾個台階, 便聽大叔冷笑一聲:“就這?像你這種長了一副小白臉,就到處受到優待的人,我見得多了。你不會以為這樣就能算了吧?”
來了。
白岐玉的手緊緊捏住樓梯把手,想要發作,可確實是他不對在先。
他深吸一口氣,鄭重道歉:“對不起,我不該無緣無故懷疑你。我就是這幾天……嚇壞了。”
他不敢再聽大叔說話,抬腳朝樓上跑,想要快點拿了清潔工具,快點打掃乾淨,結束這一場尷尬的對峙。
卻聽大叔說:“算了。”
“……啊?”
他的聲音少見的帶上了情緒,很是煩躁,“和你一個小屁孩理論,顯得我倚老賣老似的……媽的,今天真是倒黴!你不要下來了,我自己收拾!”
白岐玉沒料到他竟然真的這麼就算了,愣了一下,朝樓下看去:“還是我來吧……”
那大叔嘴裡碎碎的咒罵著,沒好氣的說:“滾!看見你就心煩,彆再出現我眼前了!”
——
闊彆幾日,白岐玉終於又回到了301的房間。
他打開手機一看,剛才的未接來電是韓江雪的,估計是得知了霍傳山同意見麵,來表達感激的。
可撥了兩次回去,那邊卻關機了。
白岐玉隨手發了個短信問【怎麼了】,便去打掃房間。
除灰,清空冰箱,把床鋪蓋好,收拾要帶的東西,一係列做完才到晚上八點。
距離霍傳山回來還有兩個小時。
他無事可做,坐在沙發扶手上,有一下沒一下的咬著麵包補充糖分,看著空蕩蕩的客廳,心中一片複雜。
……獨處,似乎也沒什麼可怕的?
因為不喜歡與人合租,白岐玉從工作後就一直獨居,這麼一想,一個人住了一年多,也都沒什麼的。
他不由得想起剛才在公交上看的公眾號文章,說現代人太愛“情緒內耗”。
相較於幾天前狼狽的逃離,心境大不同了,白岐玉也有了精力冷靜思考:負麵情緒發酵負麵情緒,一點幻聽、幻覺就引發更大的恐懼、越來越敏感,然後杯弓蛇影……這很不應該的。
比如103的大叔,根本也沒有彆人口中那麼可怕,隻是個脾氣暴躁,陰鬱的普通人而已。
甚至說,比起勞儐、神父、二樓猥瑣的打工仔,要正常多。
“人不可貌相……”白岐玉歎口氣,為自己今日的失態反思,“明明從很小的時候起,奶奶就教育我這一點,為什麼拋在腦後了呢?”
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生活、思考方式,都變得如此不同了呢?
想不出來。
他想到霍傳山說“有些人注定特殊”,“你要學會帶著症狀生活”,心裡又是彆一番的感觸。
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
思維發散開來,他又忍不住繼續想那具離奇消失的屍體的事情。
明天就是28號了,401的住戶卻仍未出現。
就像在世界上憑空蒸發,了無聲息的消失了。
可即便如此,證據不足,也無法判斷401便是屍體本人。
懊悔、對未知未來的恐懼湧上心頭,他頭疼起來。
似乎忘了什麼東西。
最後一個訂單尚未完成,林明晚發現表格中沒有“交貨期”,也就是說,“劉玉良”不回來,很可能是天南海北的去“進貨”,或者發展下線了,歸期未定。
等等……“交貨期”?
這個不多出現的詞彙,點通了白岐玉因為“恐懼”而暫時封鎖的那一段記憶。
他記起了那個夜晚,騙他出門的那一段對話,當時是這麼說的——
“……把你的那一份給我,我就不糾纏你了。”
“……你不能就這樣走了兩年,然後一出現就和我說這個!……我根本就沒有,當年我什麼也沒得到!”
難道,401確實是去“進貨”了?
但他們所有人,都搞錯了順序——那天砸門的目的,不是什麼爭奪撫養權、什麼財產糾紛,而是因為因為某種原因,401搞不到貨品,想到了裴芝琪可能有“貨”,找上門來。
裴芝琪或許真的沒“貨”,也或許隻是不想給他,假意說“當年什麼都沒得到”。
那麼,“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與“貨品”又有什麼關係?
“……販賣人體器官?不不,器官的話不可能存放兩年。果然還是販/毒吧……”
牽扯到違法犯罪,白岐玉坐立不安起來。
他下意識想報警,可轉念一想,他如何朝警察說這件事呢?
總不能說,我們防衛過當殺了人,然後屍體消失了,我們發現他可能是走私販/毒份子吧?
這也太扯了。
不過,他總感覺還有一點矛盾感:裴芝琪的反應。
如果事實真是白岐玉猜想的那樣,裴芝琪對於筆記本電腦的反應,就過於平淡了。
難道,她確實置身度外?又或者說,她清楚電腦裡的內容,知道就算被破解,也懷疑不到自己頭上去?
思緒萬千中,白岐玉的手機自己響了。
是霍傳山。
他下意識看了一眼手機,才八點三十多。
“霍教授?”他遲疑道,“你不是監考到九點麼?”
霍傳山的聲音混在風與電流中,有些陌生:“開卷。學生們都提前交卷了,我也得以早點脫身。”
白岐玉笑了:“說得好像監考很煎熬一樣。”
“是啊,”霍傳山溫柔的說,“你不在的地方,就像地獄。還是不能說話,不能自由行動的地獄。”
“霍哥,彆鬨……”白岐玉失笑,“你這是返程了?”
“嗯,剛到車庫。給你彙報一聲。”
卡宴性能卓越的引擎聲傳來,這是霍傳山發動了車子。
他一邊把通話打開外放,一邊倒車出庫:“怎麼樣?平安回家了嗎?”
白岐玉頓了頓,和他講了回家以來的事。
“……那個大叔感覺是個好人。”他感慨,“我也是,脾氣怎麼突然暴躁了呢?”
霍傳山聽著,不讚同的沉了聲音:“下次一定要忍住。你一個人對上他,很危險。”
“我現在就在反思……”白岐玉胡亂的在屋裡逛著,這是他講電話時不自覺的小動作。
剛才的麵包沒吃飽,他想起冰箱裡麵還有袋蘋果,拉開了冰箱門。
隔著袋子一看,蘋果就是耐放,還紅著呢。
他隨意摸出來一個,愣住了。
“什麼鬼?”
剛才看還紅彤彤的,怎麼萎縮成這樣了?
像在炎熱乾燥的冷庫放了幾年之久,或者用烘乾機日夜不斷的烤,蘋果可憐巴巴的縮成一團,又乾又枯,硬的像石頭,一點水分頭沒有。
霍傳山聽到他的驚呼,關切道:“怎麼了?”
“沒……”白岐玉不敢置信的翻過來覆過去的看,“蘋果枯了。”
“蘋果?出差前我給你買的?”霍傳山想起來了,“這都一周多了,枯了很正常。”
白岐玉再沒生活常識,也覺得不對勁了:蘋果堪稱最耐放的水果,霍傳山買來時新鮮水靈,按理說,半個月都不會枯成這樣,最多水分沒那麼足。
他又去翻塑料袋的其他蘋果,一個完好的都沒有。
一個荒謬的想法油然而生:就像電影裡……被吸取生命力的特效一樣。
霍傳山笑了:“想吃蘋果了?我等會順路買回去。枯了就扔了吧。”
“嗯……”
“你剛才說,想起了裴芝琪的事兒?怎麼了?”
白岐玉這才分心回來,對,還有正事呢。
他隨手把枯了的蘋果扔進垃圾袋,簡要地說了對401和裴芝琪關係的猜測。
“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霍哥,你有好的想法嗎?”
“聽了你的話,我倒是覺得,我們不必那麼提心吊膽的了。”
“這話怎麼說?”
“你看,現在可以確定401的劉玉良就是死者了,”霍傳山言簡意賅的說,“裴芝琪又是假裝置身度外,她可能與‘販/毒’或者走私有關。”
“那麼,401失聯後,他的同夥第一個找上的,不會是我們,而是裴芝琪。”
白岐玉皺眉:“裴芝琪會把我們供出去的。”
“她不會。”
“你怎麼能肯定?”
“屍體都沒有,裴芝琪自己置身度外都很難了,她如何禍水東引?”
是哦。
白岐玉一方麵覺得裴芝琪有些可憐,分明是受害者,平白無故被厄運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