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小鄒山(二)(1 / 2)

撞邪 Aegis 17410 字 10個月前

霍傳山許久都不出聲。

白岐玉憤怒的摘下頭燈, 摔在地上,霍傳山的不知何時也被取下了,沒了光源, 無法看清高大男人的神情。

他背對著巨型圓月, 銀輝灑在夾克上,頗有些隱忍而溫柔的朦朧。

但白岐玉不想這件事又一次被輕描淡寫的糊弄過去。

“幻覺幻覺, 你總說是幻覺, 剛才呢?那堆骷髏山呢?你怎麼解釋, 解釋給我聽啊!”

漂亮的眼睛燃著怒火, 像劇烈反應中超新星絢麗暈眩的光。如此猙獰的表情, 他仍是好看的,或者說, 這般燃燒著的情緒賦予了他動人的生機。

“阿白……”霍傳山終於開了口, 他大步過來, 試圖去擁抱白岐玉, 卻被一巴掌甩開。

“彆碰我!今天這個事情你彆想糊弄過去!”

“……我是闡述我的觀點, 另一種可能。”

“哈?”白岐玉好像聽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那我是不是還要誇你?就你有獨立思想, 就你事事最懂?”

“阿白……”

“你的‘另一種可能’全篇在否認我的觀點,你從來都沒考慮過如果我說的話是真的會是如何……”

眼淚一下就下來了,從頎長的下睫毛跳了一下,惹人憐愛的朝下滑。

“你隻在意你自己,在意你的觀點能否讓我接受……為什麼就是不相信我……”

他真的太憤怒,太傷心了,也顧不得什麼形象, 蹲在地上捂住臉, 很小聲的啜泣。

霍傳山卻一聲不吭。

他這一點, 讓白岐玉更為憤怒與難受。

是的……沉穩可靠的霍教授,總是對一切事情都遊刃有餘……

在他麵前崩潰又如何呢,恐怕隻覺得自己無理取鬨吧,或者像任何突發事項一樣,輕而易舉就能解決,費不了多少工夫……

白岐玉難耐的抱緊膝蓋,鼻腔酸澀的語不成句,索性也不說了。

他不知道的是,霍傳山不出聲,隻是因為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

風聲四起,蟄伏的黑暗不安的聚集又散去,如黑霧般翻滾潰爛著。

這大片的茫然與無法言喻的古怪情緒,讓霍傳山不可避免的回想起那個同樣無法言喻的下午。

那是非常遙遠,遙遠到很難以人類感官的時間流速判定的一段記憶。

祂睡醒了,去陸地上收割食物,然後聽到它在發出奇怪的聲音。

聲音很小,卻聽起來那麼可憐,讓從未理解情感的祂感到莫名的酸脹感。

於是,祂追隨著聲音而去,停留在那家夥的身邊,問:【你在做什麼?】

孰料,那陌生的東西看著小,脾氣還挺大:[傻逼?滾!]

那時,祂吃的飽飽的,海平麵又風平浪靜,一切都愜意的剛剛好,也便不與這東西一般見識,懶洋洋的躺了下來。

陸地上陽光還挺好的,祂漫無邊際的想,唔,不過也沒那麼好,比起暖呼呼的海水,隻能算還行。

那小東西對祂侵占領地這一舉動十分不滿,卻也無暇管他,繼續細細嗚嗚的叫。

祂是很討厭吵鬨的,習慣了寂靜深海的死寂無聲,這樣的動靜稱得上噪音了。

瑪雅文明就是因為天天在祂耳畔怪叫而被“削除”,可離奇的,祂就是覺得這小東西的吵吵鬨鬨,還挺有意思。

像大陸邊,春寒料峭時的第一抔暖風,帶著海洋不曾擁有的被稱作“花”的香氣,“嗚嗚”的吹的心醉。

於是,祂又很耐心地問:【你到底在做什麼啊?】

[我在哭你看不出來嗎?你xx的,你是不是有病啊?滾!]

【你是在唱歌嗎?你比我最優秀的子嗣的歌聲都好聽。你來我家給我唱歌吧。】

[文盲?聽不懂話?我說滾你tm是耳聾嗎?]

即便通曉低維世界的一切語言,可這個同維生物的語句,祂一句話都聽不懂。

隻能分辨出濃鬱的敵意。

這小東西為什麼不歡迎自己啊?

是因為自己突然到了它的領地,沒送東西麼?

仔細看來,這小家夥雖然小,蘊含的力量卻並不容小覷,唔,也就比祂上次打死的那個泥巴團子弱一點。

是了,陸地上的東西,和猴子們打交道多了,總愛搞一些自己束縛自己的一些繁文縟節,而且領地意識都還挺強的……

祂自認為找到了突破口,抓了一隻二十多米的大王烏賊扔上來。

【給你。】

[……?]

它終於停止了哭泣,看著腥臭無比的,黏糊糊濕漉漉的惡心軟體生物,差一點吐了。

[我草你的啊,你是來找茬的吧?我警告你,你再不走我就揍你了!]

啊……怎麼送了禮物後,感覺更生氣了?

難道是不愛吃?

祂苦惱的動了動幾百個觸手,這大王烏賊分明很好吃的,這麼大的個體也不是那麼好找的,祂本來想留著等會當零食吃呢。

算啦,看它小小一隻,應該還是個幼崽吧……

幼崽挑食也是常態。

在小東西怒火爆發前,祂趕緊把大王烏賊團了團吞了,又很好脾氣的重新拎了三隻藍鯨幼崽出來。

【給你。】

說實話,給出去的一瞬間,祂還是有一點點後悔的。

眾所周知,藍鯨幼崽是最最上等的食物。肉多,不至於塞不到牙縫,還嫩。

但是送了就送了,不知為何,對小東西喜愛程度,祂覺得是高過好吃的藍鯨幼崽的。

可……

它看著不知從哪裡來的巨型水生物,砸攤了一片樹林,鹹腥的海水混著血水汙染了一片土地,心頭幾乎是崩潰的。

媽的……本身心情就不好……還來了個莫名其妙的入侵者,耀武揚威的亂扔垃圾……

下一秒,它也不顧什麼“禮儀之邦”,什麼“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了,尖叫的跳到那一大坨的身上。

[賤畜,去死吧你!啊啊啊啊!!]

山嶽震顫,大地崩裂,樹木與大陸風發出不堪重負的悲鳴,太陽憤怒的爆燃烈焰,灼燒般的金光似乎勢要一切地表生物燃燒殆儘……

可在祂的眼裡,除了幾近凝成實質的惡意,那小東西好像是在歡迎它呢。

哎?那是不是說,它這個種族,惡意就是代表善意啊……

這樣一來也就說得通了!

祂開心的回應它,幾千個肢觸顫抖著陪它玩,看著它活力四射的扯下來一根,又把另一根遞到它嘴邊。

祂是沒有“疼痛”這一感覺的,對祂來說,隻有生命力的補充與流逝,而一隻擬態肢觸損耗的能量尚不如沙漠中的一粒沙子,祂絲毫不心疼。

祂愜意的舒展著身體,任陽光曬得全身上下幾千個肢觸都暖洋洋的,慵懶的不想動彈。

陸地上的陽光,確實比海裡好一點。

哎,烤的真舒服啊……

身上,小東西活蹦亂跳的,細細弱弱的聲音像海螺回聲般動聽,東咬一口西踢一腳的,真活潑。

可愛。

真的好可愛……

祂的意識中莫名的萌發了這樣的“疼愛”感。

後來,太陽落山,小東西鬨騰不動了,氣衝衝的在祂身上一躺,癱著不動了。

[媽的,你是老樹皮成精的吧?肉老死了,根本啃不動,還臭,嘔……]

見小東西安靜下來,祂很驚喜的去撫摸小東西,又被割掉了幾十根肢觸,隻得作罷。

……雖然很可愛,但還是好凶啊。

被吞噬了百分之幾的能量,唔,不過也沒什麼,恢複幾天就好了。

幼崽都怕生,祂必須耐心些。

多送點好吃的給它,慢慢就不會這麼凶了。

一大一小曬著月亮,在靜謐的晚風中,渡過了一整個夜晚。

直到第二個太陽升起,祂不得不回去了。

海浪掀起壓抑著不安的波浪,祂的子民在呼喚深淵的主人。

【我要走了。】祂說,【下次再來找你玩。】

[快滾,再也彆來了!]

可不知為何,小東西再也沒出現在大陸上。

祂又接連的去曬了一年多太陽,然後覺得,陸地上的太陽果然還是不如海裡的,就回去了。

……

後來呢?

後來他們還是相遇了。

因為它,停滯的時間開始流轉,祂開始記錄每一次相識的日子。

那是一段最快樂的時光,它難得好心情,教會了祂很多東西。

屬於人類的,在高級語言中甚至沒有對應含義的古怪詞彙;還有“哭”、“憤怒”等高維度生物不曾體會也無法理解的“負麵情緒”,甚至“友情”,“親情”,“愛”……

“原來和低維生物接觸久了,也還蠻有意思的。”

祂們一起遊玩了幾百年還是幾千年,分彆時,是一個毫無征兆的、以為會像無數次往常一樣繼續相逢的下午。

它說:[我的一個子民在呼喚我。我去去就來。]

【子民?你的種族?】

[差不多。哎呀,就是我庇護的那些生物們,他們天天為我歌功頌德,我得保護他們嘛……]

祂不太理解,但不敢細問,害怕小東西又罵祂文盲。

然後……

然後,祂就再也找不到它了。

天空、大海、陸地,它的身影在一切可及之處被抹去。過去、現在、未來,它的痕跡消匿無蹤。

再也。

再也見不到了。

祂無法理解這個超出邏輯的事實,祂、它們,本應恒定、永遠存在,而它就是消失了。

祂尋找了它許久,然後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

祂不再吃得下大王烏賊和藍鯨幼崽,腥、臭,暖洋洋的海水也不再舒適。

祂太累了,隻想長長久久的睡一覺。

直到現在,霍傳山明白了那小東西可愛的嗚嗚聲其實是“哭”,卻仍弄不明白,第一次見麵的那日,它為什麼哭。

就像他不知道該怎麼哄白岐玉一樣,接二連三襲擊他的,是相同的困惑。

可本能告訴他,不要任白岐玉再獨自哭泣了。

不能再失去他了。

霍傳山蹲下身,緊緊抱住了白岐玉。

溫暖寬闊的懷抱將淚水漣漣的人裹在懷裡,將一切冰涼的寒意、巨型月亮,還有絲絲縷縷的來自四麵八方的惡意阻擋。

他像是要表白心意,像是一句話不合適懷中人就要跑了,語速很快的說:“我相信你。我不會再自顧自的解釋你不想聽的東西了,我隻是覺得……其實,你不知道那些東西也無所謂。”

“為什麼?”

“知道與不知道,對你來說其實一樣……我隻想讓你處於更好受的方麵。”

“對我來說,這一點也不好受……”

“對不起,我現在知道了……”霍傳山心疼的垂下頭,輕輕地去吻白岐玉的臉。

或許是懷抱太暖了,太緊了,白岐玉沒能抬起手,把男人湊過來的臉打飛。

他悶悶的任男人去親,任溫熱的唇那樣仔細而小心的把淚痕抹去,然後沒什麼技巧的親他的嘴。

男人高挺的鼻子毫無章法的抵在臉頰上,比白岐玉大一些的頭顱在月光下俊朗的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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