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很簡單啊,正麵看是逆三角,那背麵看不就是正三角了嗎。”
白岐玉有些無語:“你都說了,有正反麵……”
“怎麼規定正麵?”霍傳山搖頭,“這種無法明確界定規則的東西,是斷不可能生效的。”
白岐玉有點後悔剛才的隨口一問了。他發現這個“磚家”一找到機會,就要給人上課,炫耀他豐富的學識,像隻孔雀見縫插針的開屏。
以後可不能再給他機會了。
既然決定進入,二人便順著從前往後的順序。
第一個樓的一樓大廳撤離的很乾淨,空曠無物。
右牆有一條白布掛在牆上。那種最普通最常見的棉布,像是防灰用的。
白岐玉小心用刀子把白布挑起來,待小蟲子如潮水般四散完了,才敢湊過去看。
白布後麵,是一片外探的窗台,玻璃沒了。窗台後的麵積不小,至少占了一半大廳,也是一覽無餘的空。
“這個結構好像銀行櫃台啊。接待室?”
“可能。”
在逃生標語指引下,能看到大廳後的一條隱秘走廊。走廊兩排的門全都鎖著。儘頭是樓梯。
二人細細的逛了一圈一樓,沒發現有不對勁的地方。
白岐玉不確定的說:“好像就是個普通的樓啊?”
待了十幾分鐘,白岐玉甚至覺得這裡不錯:比外麵暖和多了。
設計的原因,這樓一整層都沒個窗戶的,不是主廠房那種透風撒氣的結構。雖說空氣不流通,又潮又黴的,可起碼擋風啊。
不過,這種設計的缺陷也很明顯,從頭頂上坍塌的天花板後露出的密密麻麻的排線就看得出:采光嚴重的差。
白岐玉隱約記得,有篇文章講過這種設計的缺陷,說長時間缺失自然光會使人心情壓抑,容易激發精神類疾病,導致效率低下。
不過,現在也不是替幾十年前的人操心的檔兒。
二樓全空,三樓在撤離時似乎發生了什麼,亂七八糟的雜物散了一地。
一些老的辦公用品,紙張、箱子啥的,估計是打掃衛生的也懶得收拾了,破舊的爛了一地。
白岐玉心細,把每個能看到的物件都看了一遍,什麼信息都沒有。
他有些煩躁了,看了一眼手機,3點40分了。時間現在倒不算問題,主要是手機電量隻有30%了。
低溫環境下,電量跑的飛快。
“搞不明白,到底要怎樣啊……”
霍傳山卻打斷了他:“噓……”
白岐玉一愣,屏住呼吸聽去——
“啪、啪……”
水聲。
很微弱,但環境高度靜謐的當下,仍能輕而易舉的被人捕捉。
二人順著聲源,摸到了走廊儘頭的廁所。
舊式洗手間裡,極具年代感的黃銅水龍頭真的在滴水。
很緩,很小,但確實是水。
肮臟水池裡,油灰與塵埃糊了一圈,有蟲豸屍體和蜘蛛網胡亂的黏在一起,十分惡心。
下水管道鏽的很滿,卻是通的,水隻積了一層表皮,大部分都滲下去了。
白岐玉驚得說不出話:“多少年了,不停水的麼?”
“這是可能的,”霍傳山分析道,“這種大型廠區,一般都有儲備水和自循環的水係統。剛才我看過,廠房最西邊有個小塔,應該就是水塔。引得井水、山水、抽地下水之類。”
“天啊……”
說著,霍傳山很小心的捏住黃銅水龍頭,怕用力過大,酥脆的金屬會直接斷掉,很緩很緩的一擰——
水管發出不堪重負的空氣聲,“嘭”,“嘭”了兩下,約莫半分鐘,夾卷著水鏽井噴出來!
白岐玉驚喜的笑了起來:“竟然真的還能用!”
他忍不住掏出相機拍了幾張,又指揮霍傳山用手電統打光,對焦水龍頭。
“‘1917Greenwell’……還是進口貨!”
這就是城市探險的魅力,漫長的跋涉,折磨人的環境,但隻要找到曆史長河遺留的一枚瑰寶,便感覺此行值了。
看著白岐玉恢複了活力,小孩子一樣樂滋滋的拍照,霍傳山寵溺的搖了搖頭。
等白岐玉激動勁兒過去,霍傳山順手關了水龍頭。
“既然水係統是好的,廁所是不是也還能用?”
人有三急,白岐玉被霍傳山一路上喂吃的喂水,難免有了生理衝動。
霍傳山試了一下老式衝水係統,第一下沒出水,但水管深處傳來“隆隆”的回音,應該是有戲。
試到第三次,水壓夠了,紅褐色的鐵鏽水噴湧而出,白岐玉歡呼起來。
“我先上,”白岐玉把霍傳山推到門口,“你彆偷看啊,我上完了喊你。”
“嗯。”
兩分鐘後,白岐玉舒暢的從廁所出來,順手拽了一下衝水繩。
他一邊喊著“我好了”,一邊往外走,猛地頓住了腳步。
回頭,望向懸掛式的水箱,白岐玉突然覺得衝水聲不太對勁兒。
等霍傳山進來,他又拉了一下繩子,不確定的說:“你聽,像不像有東西在水裡麵晃?”
“嘩嘩咕……嘩……咕咕……”
很細微,如果不是主動去聽,很難從水聲中分辨。
霍傳山盯著水箱看了一會兒,示意他讓開,踩著周圍的水管,打開了水箱。
他一手拎著手電筒,另一隻手戴上橡膠手套,細細的摸索……
“確實有東西。”
“你摸摸是不是軟的?”白岐玉擔心地說,“彆是死老鼠什麼的。”
霍傳山搖頭:“硬的。”
說著,他從水管上跳下來,張開手,示意白岐玉彆碰,光看。
小藥瓶大小,一層又一層的黑布裹的嚴嚴實實,看不出本來形狀。
黑布上,用紅繩子在正中拴了個石頭,似乎是怕沉不下水底。
再仔細看去,除了捆著一圈紅繩子,黑布上還……紮了細細密密的針。
白岐玉第一個反應,就是小人、紮小鬼等意味極端不祥的邪物。
他趕緊把這東西從霍傳山手裡打掉:“你沒被紮到吧?”
“沒事兒,”霍傳山搖頭,“很輕,像是空心的金屬,或者木頭,那種密度很小的物件兒。”
白岐玉驚魂未定的看地上那一坨不祥之物,那坨黑布被水泡的濕乎乎的,沒什麼棱角,圓滑又崎嶇,又裹得這樣嚴實,看不出門道來。
霍傳山把白岐玉拉到走廊:“站著彆動,我去處理。”
“你小心點兒!”
許久,白岐玉不安的朝內看去:霍傳山把黑布拆了,岌岌可危的掛著,黑布裡,是一個“大”字型的小雕像。
……雕像?
怎麼可能怎麼麼會怎會會怎能可可雕像???
他不顧禮節,一把搶過來這個東西,瞳孔震顫著,死死盯著掌心中不足拇指大的“小雕像”。
確實是木質的,不知道是木材本就漆黑,還是刷了一層黑漆,黑的令人渾身不適。
雕工堪稱敷衍,隻能勉強從“大”字上看出是個人形。
還不是薑餅人那種圓潤可愛的人形,小雕像的四肢更短,甚至說隻有五個“關節”,堪堪從四肢該有的地方掛著,脖子卻尤其的長,也沒雕刻臉,頭大的詭異,搖搖欲墜的掛在一根棍子上的感覺。
但……
是因為輪廓奇怪,還是下意識聯想的恐怖情節的原因麼?隻一眼,白岐玉便心生厭惡,並渾身毛毛的浮起莫名其妙的煩躁感。
那種感覺像是看到了一棵沒有枝椏的樹,一個四肢皆無的人,一條肉禿禿的河,那種發自生物本能的、對“毀滅”與“死亡”的厭惡。
無與倫比的惡意,難以言喻的褻/瀆……
白岐玉猛地閉上眼,顫抖著還給霍傳山:“這東西,這這是什麼鬼東西,我要吐了……”
霍傳山見他精神不對,隨手把小雕像扔到了洗手池裡,給白岐玉喂巧克力。
古怪的是,惡心的小雕像入水,竟發出“滋——”的,那種堿金屬入水或者濃酸腐蝕等劇烈化學反應的聲音。
可現場的二人無一有精力分心去看,一連嚼藥般塞了三塊巧克力,直到口中都是惡心的甜膩,白岐玉才有氣無力的搖了搖頭:“好點了,不吃了。”
他又就著霍傳山的手喝了一大口功能型飲料,壓了壓嗓子,精神狀況才好了些。
霍傳山什麼都不說,靜靜地等白岐玉平複。
“那玩意兒,”白岐玉艱難的用餘光去瞥洗手池,“是……下咒用的吧?”
還有一個更準確的答案,他不敢、也不想說。
霍傳山幫他揭露了猜測:“你想的沒錯,這是下降頭媒介的一種。”
“這!”
驚呼後,陷入了短促的死寂。
白岐玉睜大眼,像呼吸不暢的魚,努力喘了幾口氣,才發的出聲音:“下降頭不是東南亞那一片兒的邪術麼?怎麼會出現在這?”
霍傳山點頭:“我去雲滇地區走訪考察的時候,在一個避世的原始部落中見過。他們的主祭司,泰國稱作‘阿讚公’,當地叫做‘降翁’的,手頭都是這種材料。”
“這種材料?你是指黑木?不該是稻草人,紙人之類的麼……”
霍傳山卻不再說話,死死地看向洗手池。
那兒,不知何時,已經成了一潭漆黑的汙水。
是那種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某種吸光的黏質充盈水盆的感覺。
像淤泥。
而那些汙穢,那些深藏陰霾的惡意,正源源不斷的從惡心的小雕像中湧出、滲透……
霍傳山大步走到洗手池前,戴上橡膠手套,一下把那小雕像抓出來,然後拇指和食指輕巧的一捏,竟是直接把小雕像的頭捏碎了!
而且是湮滅成粉末的“粉碎”,不是木頭裂開那種三瓣。
白岐玉被他這動作弄得大腦空白:“你做做什什麼做麼……”
霍傳山一言不發,繼續捏碎小雕像殘餘的部分:
細長的脖頸,短粗的肉瘤似的四肢,最後是主軀乾……
隨著最後一塊成塊木雕的潰爛,白岐玉劇烈的抖了一下。
好像有什麼根深蒂固的東西,飛走了。
伴隨消失的,還有一踏入鐘表廠起就深入骨髓的煩躁,以及連帶的恐懼,也一並消失了。
像洗了一個熱騰騰的澡,泡的每一個毛孔都愜意的張開,神清氣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