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人樹之海(2 / 2)

撞邪 Aegis 22547 字 10個月前

讓他休息一會兒吧……就一會兒……

最後一抹意識,在混沌中,也沒能堅持過千分之一秒。甚至,體感如此漫長的逃離與被捕,其實隻在一瞬之間。

時間,從來都是“相對”存在的,是確認“社會活動”的參照物。

以光速運動的物體,會認為另一個光速運動的物體是靜止的,永恒一致的。如果他們又永恒存在,二者之間便不存在時間的流逝。

可如果其中一者減速,或者消逝,時間的維度便存在了,並且,眷顧能體感到它的“弱者”。

永恒存在且蘇醒的神,並不需要時間這一維度,它們可以隨時在任何時間和空間做任何事情。他們無所約束。

隻有人類、那些無法恒定存在的生命需要時間來比對、來束縛原始欲/望,否則,世界就會變成一團糟。

以不需要的東西統治需要它的階級,這便是祂們的法則。

偶爾,祂們會短暫的缺席,仿佛消失了,被割了舌頭,可蘇醒的那日,便是撥亂反正之日。

粉紅色的肉湖平靜了。

所有的肉、骨、魂,都再一次重歸了平靜,它們無意識的靜寂與平和中,沉入了放空一切的超脫。

那些風聲,那些雜亂無序的呼吸,逐漸趨向一致。

每一隻細胞,每一處細碎的魂,都如嬰兒重歸羊水,開始生命最初的萌動。

本能,或者說“真理”,“事情本該如此”的規矩,讓它們如齒輪咬合、火焰燃燒般極速的融合、接納。

甚至在無邊的能量與無威脅的平和環境中,開始爆炸式的生長。

回歸該有的模樣,重返該在的部位……

事情本該如此,缺席者即將歸位,星圖正在步入正軌。

無邊際的血肉之海,極速的擴散到了整片森林的每一個角落。

奇怪的是,那些黏稠液體,分明隻能蠕動、發出那種聽著很可憐的,破風箱般羸弱的呼吸聲,前行的速度卻究極之快。

比肩音速。

雖然這個速度,在自然界中並不突出,但對於依附骨肉活動的生物來說,已經是難以以肉眼捕捉之快。

擴散、擴散……

流淌過草地、蕨叢,還有小溪與鵝卵石地,在蟲豸與齧齒動物警覺的前一秒,高速包裹、融化、吞噬。

無聲息的殺戮發生在這片土地上除植物外的每一個角落。

那些超脫常理的粉紅液體仿佛不會乾涸、沒有耗光之日,毫不疲倦的擴散、吞噬、擴散、吞噬,循環這一過程。

如果有人有幸在此刻路過上空,會看到無法理解的事情:這片森林竟然是粉紅色的。

無與倫比的夢幻,無可匹及的靡麗,如最浪漫最柔軟的少女的春夢。

那些波光粼粼的粉覆蓋在每一片土地與岩石上,斑斕的植被與花卉點綴其中,宛若神祗花園的一處造景。

可如果有什麼活物不幸的墜落其中,便會在眨眼的千分之一秒內,如水消失在大海,匿影無蹤。

一秒、一分鐘、或者一個小時後,黏膩腥臭的粉紅色,放緩了速度。

[沒了……?]

[唔,還是好餓啊……]

[肚子空空……身子也沒有力氣……好累,好冷,好不舒服……]

[嗚……]

它又想哭。

[我的奴隸呢?我的仆人呢?你不是說你是最忠誠的嗎?你在哪兒啊……]

意識斷斷續續的,思想也遲鈍到模糊,但往好處來說,它終於清醒了一些。

過去的這一斷日子,它幾乎無法找回自己的意識,像被攪碎成顆粒的拚圖,全是那種無法控製的支離破碎的思維。

到底發生了什麼……

想是想不起來了,動也難受,全身上下沒一處好地方,沒有幾個胳膊和手是能用的,隻能用最原始最費力氣的方法進食。

偏偏食物還少得要命,偶爾能追回來一點記憶,也都遠超出了付出的代價。

想哭。

事情不該是這樣的。不該。

想大喊大叫。

想不顧一切的嘶吼、奔跑,發脾氣。

可是不能,連清醒的思考點東西都費勁。

[為什麼是我,我不明白……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你感覺怎麼樣了?”

[好熟悉的怪腔調……不會是那個死東西吧?祂竟然還活著?]

“抱歉,我還是不能聽懂你的話。但是,你可以聽懂我的,對嗎?”

祂極具耐心地說:“再忍一會兒,很快就好了,不要難過,不要哭……你哭,我也難過。”

祂說:“心很痛,像被你扔掉我的藍鯨和烏賊時的痛。這是叫難過、對嗎?”

[哈?你竟然知道我聽得懂你的話……]

“聽這個語氣,你又在生氣了?不要生氣,等一切結束,我會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訴你。你現在太虛弱了,睡吧。馬上就結束了,我保證……”

“我必須走了。你保重。那個盜賊已經掀不起風浪了……”

[等等,什麼叫一切結束?我失去意識的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先說清楚!]

祂的意識卡頓了幾下,消失了。

它很茫然的試圖放開意識去再次對接,可祂已經不知道消失何處了。

剛收斂了大量能量,它需要時間來消化修複,便打了個細細小小的哈欠,陷入了沉眠。

粉紅漿糊停止了蔓延。

光滑如鏡、反射著冷光的表麵,正極緩慢的此起彼伏,像大地最原始的律動與生命最初的萌芽。

風掠過,帶起一片清新怡人的香。

這香氣極為獨特,無法以言語形容它萬分之一的美。

像雨後植物特有的水霧般的清香,又像什麼水果熟的正甜,能勾起人們最美好最溫暖的聯想。

沒有人能拒絕這股來自大自然的饋贈,也沒有人不為之上癮、沉醉。

白岐玉蘇醒的時候,入眼,是一片清亮又高遠的星空。

浩瀚星河鋪灑在夜幕,叢林枝椏將銀月與星光鑲嵌其中,點亮一片靜謐。

看著這片清亮的夜色,白岐玉莫名的想到了林明晚。

“林間明亮的夜晚……她的父母起名時見到的,應該就是這般的景色了……”

他癡癡的看了一會兒月色,發現一個矛盾感的來源:太安靜了。

不要說夜梟鳴叫,連蟲豸在草葉間的窸窸窣窣,或者野獸吼叫都沒有,仿佛方圓百裡已經沒有活物了,隻有屏氣呼吸的白岐玉一人。

這樣反常的死寂,分明是駭人的,可白岐玉一點也不感到害怕。

心頭是一片無邊平靜,像夕陽下沉靜的山林,那樣從容、淡然。

甚至稍一回憶過去,那些大驚小怪、杯弓蛇影的自己,就覺得自己像個傻逼,腦子像短路了。

“我之前到底是怎麼回事?能體驗到如此多的不平凡之事,難道不是件值得炫耀的閱曆嗎?”

白岐玉很不可思議的笑著搖頭,一低頭,才發現自己連最後一件睡袍也沒了,一絲/不掛。

白皙光潔的腳踝正踩在潮濕的土壤上。大拇指頭呆呆的動了一下,細膩的黑土溫柔的包容著每一根腳趾。

“……原來,泥土是這麼柔軟的啊……”

他心情很好的蹲下身子,抓了幾把柔軟的土壤玩。

空氣又潮又溫暖,正是適合打赤膊的天氣,小風一吹,好不舒服。

“反正又沒人看到,光身子就光身子嘛。”他散漫的想,“人家貓貓狗狗、小鳥小蟲的都不穿衣服的,整個世界也就人類這個矯情物種穿衣服。尤其是在森林裡,穿衣服的東西才是異類呢……”

“看到也不怕的,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彆人。如此完美的裸/體,誰看到是誰的榮幸。”

白岐玉是真的不覺得不自在。

一旦接受了“這片大地隻有我一個人類”這個設定,他就徹底放飛自我了。

東看看西看看,采個花兒、折個草的,把所有稀奇植物都把玩了個遍。

像一個天生地養的野人,回歸了本該存在的野林,那樣自由、快樂,在山林的懷抱中擁抱自我。

跑累了,玩累了,就隨便在柔軟的草地上躺下。

他打著哈欠,眯起眼睛去看正上空的星河浩瀚。

遠處,是此起彼伏的山巒;身旁,是一望無際的叢林與原始土地,視野中,不再有逼仄的鋼鐵叢林與來往匆匆的鋼鐵巨獸,那樣開闊、壯美……

他一瞬覺得自己很渺小,一瞬又覺得自己擁有一切。

就這樣靜靜的發著呆,望著星星在軌跡上運動,白岐玉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如果是夢的話,醒不醒來都無所謂了。他想。這裡挺好的。

待草地上纖細脆弱的人類陷入沉眠後,有蟄伏的肢觸開始蠢蠢欲動。

先是皮膚、然後是肉與骨,最後,整片草地被黏稠的肉粉色覆蓋……

森林細微的震顫起來,劇烈的風聲傳來了這片土地的恐懼。

【它是不是又餓了?它又來了……我們該怎麼阻止它……】

【是不是它吃飽了,就會放過我們了!】

【可是,可是我們不是一直在給它食物麼?為什麼它還會餓啊!為什麼啊!!!】

【司俎人呢?該死,他好像從前天就失蹤了!他帶走了所有的祭品與鹽巴,該死!】

【大地啊,賜福於我們吧,我們是您最重視忠實中中中的的子民,我們為您獻上一切一切一切,請保佑——!!】

【知府大人!懇請您息怒呀!這……唉,您或許未曾耳聞,那西方來的‘降公’原本是逃離兵役的漢人,刺配邊疆後,不知怎的將自己打扮成這副怪模樣,又回來招搖拐騙!哭訴什麼‘念及家鄉’,‘無法逃離這片土地’,皆是謊言……您且放心,小的們已經將賊窩悉數消滅殆儘,連帶著異/教雕塑、經文、一並火燒……】

【少看《山海經》這類歪門雜書!你可是要考功名的!在街上看到那些祭拜燒紙,繞遠點兒,等咱們回了京城,再去拜真正的大地爺廟!】

【這篇文章,是我帕莫羅·科多的絕筆。這些日子,我思來想去,必須寫點什麼,不這樣做不行。我把唯一真/神的最後神像藏入了“那個”的裡麵……我有信心絕對不會有人能發現這點……明日,我將自縊,證明我的虔信。¥神啊,如果還能有來生,我會繼續追隨您……再見。再,見。】

【你聽說了嗎……碼頭那幾日來的那幾個神神秘秘的洋大人,都是什麼信“耶穌”的異教人!嗐……也沒什麼,隔壁製表廠的一個小工,因為得罪了小鬼子,被拉去灌水泥了,沒想到第二天沒事人一樣又來上班、殺了三次都不死!這不就是僵屍麼!要我說,異教人可解決不了這個,這麼濃鬱的怨氣,乖乖嘞,得找神媽媽跳個大神!】

【……同學們,這篇《信徒絕筆》的作者,以真摯感人的筆觸抒發了被迫自殺的痛苦與虔誠的信仰……每人寫300字讀後感,明天交。好了,下課!】

【小林,老師剛才講的那個帕莫羅·科多,我媽媽特彆喜歡他,買了他好多本詩集、畫冊在家裡,聽說他還研究科學呢!不過,這麼一副怪名字,我本以為是法國人,我媽卻說他是地道的華夏人!這也太奇怪了,我國古人有這樣起名的嗎?】

【這你就不懂了吧?很多少數民族起名方式古怪著呢,你不知道,不代表沒有!】

【……喂?市長熱線麼?麻痹的,要不是地震,我們還不知道我們供奉的“山神爺”裡麵藏這個這麼惡心的東西呢!嘔,臭烘烘的,是死人肉麼?晦氣,實在是太晦氣了,我們一家子可都是虔誠的信徒,市長大人,您一定要大力查處那群不敬神的該死的商人們,這是要讓山神爺恨死我們呀!損陰德的!】

【&¥…… ……嗶……】

【……近日來,靖德市境內的連環殺人案……】

風停了。

最後一滴粉色液體懶洋洋的在枯骨上打了個轉,把最後存在的痕跡也吞噬殆儘。

“嗝。”

次日醒來時,白岐玉是被渴醒的。

好渴……

喉嚨是火燒般的灼燒痛,像吃了很辣很乾的東西,一活動就疼。

他爬起來,朝著小溪跑去,喝了好幾捧水,才停下。

“……還是好渴。奇怪,快一天沒吃東西了,怎麼會這麼渴?”

捧著水喝不痛快,白岐玉索性趴下身子,直接咕嚕咕嚕的用嘴喝。

不知喝了多久,感覺肚子都撐飽了,才暢快淋漓的起身。

“這溪水好甜!原來沒被汙染過的自然水是這種味道?怪不得那麼多大爺大媽喜歡上泰山打山水喝……”

太陽炙熱的掛在天空,這是一個美好的晴天。

這夢還挺完整?白岐玉想,夜晚、睡眠、白天……

他倒是沒懷疑這一切是真實的,因為他竟然一點都不餓。

從昨晚找不到霍傳山的折騰、到現在至少10個小時過去了,毫無饑餓感。

不過,這個夢的長度,還是超乎了白岐玉的想象。

他竟然在這片森林,漫無目的的生活了三天。

倒也不是徹底的漫無目的,三天的漫遊中,他確定了幾件事情:

一,除了白岐玉,森林裡沒有任何植物以外的生命了。當然,這一點要排除細菌病毒等微生物,畢竟肉眼看不出來。

“我做的這個夢還挺羅曼蒂克的……這算什麼,隻有我存在的伊甸園?”

二,時間的流速不正常。這裡的日生日出,並不完全遵守24小時製。

具體的,因為白岐玉沒有電子產品,尚無法確定規則,但從他粗略的掐算來看,日出與日落隻相差七到八個小時,而太陽存在的時間尤其長,有十個小時以上。

三,這裡存在“非生物”。

極細微的詭異痕跡,以及細枝末節的被窺視感,白岐玉雖然沒有證據,但可以確定,這裡“不乾淨”。

奇怪的是,這反而是他最不擔心的一點。

第四日,自由散漫的日子逐漸枯燥無味了起來。

這日是陰天,潮濕的空氣彌漫著壓抑的冷,白岐玉躺在花叢與幼嫩藤蔓中,心想,這個夢什麼時候結束啊?

該結束了。玩夠了,新鮮感也過了。

然後,一片巨大的陰影,從他的頭頂灑下。

人形的。

白岐玉一愣:“……誰?”

回頭,卻是一個難以言喻的“人”。

完美的肌肉、精致的肌膚,以及比例完美的四肢……前提是,這東西不是三米多,長胳膊長腿,超出正常範圍的寬大骨架的話。

更讓人難以接受的,是它的頭。

沒有五官,一片空虛、一片留白。

此刻,它安靜的站在白岐玉身後,因為沒有嘴,它也無法說話,也無法眼神交流來獲知敵意。

可白岐玉就是知道,它沒有惡意。

這或許是除了白岐玉以外,這片土地的第二個生靈了。

想著,白岐玉試探著說:“你好?”

三米人動了。

過於修長的胳膊,緩緩地,像孩子第一次操縱的機器人,無比笨拙的伸出來,在白岐玉眼前停下。

白岐玉愣了一會兒,笑了起來。

白皙柔嫩的笑顏如草坪上最細白的小花,他伸出手,輕輕地搭在三米人的寬厚的大手心中。

“你也是孤身一個?”他說,“正好,我們一起走吧。看你似乎還不會說話,那你一定很無聊了……沒事兒,我話多,咱們很配!”

三米似乎沒料到,白岐玉會這麼快與它友好的握手。

這麼個詭異的大個子,愣愣的發起呆來,竟然有些可愛。

白岐玉哈哈的笑了一會兒,啪的拍了一下頓在半空中的手:“我渴了,走,我們去喝水!”

說著,他朝溪邊跑去。

望著白皙瘦削的身影融入那片波光粼粼的水光,“三米”卡頓了很久,才緩緩抬起不協調的長手長腳,學著白岐玉走路的姿勢,慢慢朝前“挪動”。

白岐玉等了許久,沒等到人過來。

他一回頭,樂的仰翻在地:“你走路怎麼順拐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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