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人樹之海(1 / 2)

撞邪 Aegis 22547 字 10個月前

白岐玉的鼓膜被劇烈的嗡鳴聲刺的生疼。

他吃痛的捂住耳朵, 翻了個身。

……飛機?

廈門萬豪,崇明小區,不不, 弗蘭克林花園距離機場有那麼近嗎?

氣流翻攪空氣, 卷起發絲,刮過皮膚,聲源好像就浮在正上空。

……不,這不是飛機。

白岐玉猛地睜開眼睛——

目光所及之處, 是一片生機盎然, 耀武揚威的綠。

他正躺在森林柔軟的腐殖質土壤中, 斑駁交織的樹影將他包裹。正上空,稀薄的光穿越層疊枝椏, 很吝嗇的灑下,像漏勺接著金酒。

不知為何, 白岐玉一點也不驚訝。

這些日子裡,他的生活中出現了太多不科學的東西。比起占卜、預知夢、水下呼吸、下降頭,做個森林的夢並不值得大驚小怪。

“……反正,不久就會被證實是幻覺, 或者噩夢了。”

白岐玉嘲弄地笑一會兒, 從地上爬起來, 把碎葉從睡袍上拍下去, 邊走邊逛。

嗯,這個夢還挺貼心,這身墨綠色短絨睡袍是他最近最喜歡的款式。

沒給他穿拖鞋, 不過, 光腳踩在地上隻覺得很舒服, 被砂礫石子硌腳不疼, 這就是夢的好處了。

溫度,濕度,過多的矮樹和過多的“粗肚子”樹乾,都顯示這是一片南國林帶。

亞熱帶,熱帶,還是人工造景?

色彩和形態都極其少見的粗壯藤蔓像地縫裡伸出的手,攀附在同樣品種未知的矮樹上,體型因為極度潮濕而瘋長的蕨類植物像崎嶇不平的多排牙。

白岐玉是地道北方人,城市探險的活動範圍還沒超過秦嶺淮河線,這一片毫無印象的南國特征的植被,理應不該出現在夢中的。

可看著五彩斑斕、花枝招展的熱帶植被,白岐玉竟然一點也不陌生,甚至沒有一絲“客處他鄉”的拘束感。

他的視線輕飄飄的拂過猙獰的蕨類植物,拾了一根木棍,把上麵的蟲子與黏糊糊的苔蘚拍掉,用來探路。

偶爾有很大體型的鳥從頭頂掠過,野外的大型鳥一般都不怕生,甚至有幾隻專門停在白岐玉前方的樹枝上警惕地打探白岐玉。

說是近,也要有幾十米左右,鳥的視力遠超人類,白岐玉並不認得出品種。

白岐玉知道,這絕對不是電影中“友好”的問候,而是在評估他是獵物還是獵手。

白岐玉並不想和“地頭蛇”們硬碰硬,他沒有必要與鳥搏鬥,一旦在這種環境中受傷失血,吃虧的是他。

他避開視線,壓著脖子走。

根據樹的長勢判斷方向,朝東走了一會兒,很快聽到了水聲。

“……小溪?不,這河還不小,很平穩……或許有村落。”

白岐玉朝水聲走去。

遠遠能望見水麵波光粼粼的反光,突然,地麵傳來了震動。

“夢要醒了?”

朝震源望去——

白岐玉看到了一群“人”。

缺胳膊少腿的人,或者多了胳膊多了腿的人。

有的,連五官都失去了,多長出來的手就在頭頂上蠕動。

有的,五官卻又多了一些,可惜全身上下隻有一條腿,匍匐前行很吃力。

這麼一群仿佛遊戲出了bug,或者被惡意捏造的,肉瘤的失敗品與肢乾的失敗品進行的廢物利用,出於不為人知的原因聚集在了一起,然後,前行。

單是存在便是對造物主的無聲挑釁與褻/瀆,對世間法則的極大侮辱與汙染。

白岐玉震驚的檔兒,一股炙熱的、令人發毛的視線,黏住了白岐玉。

“被盯上了。”

白岐玉不著痕跡的後退一步,停了一秒,轉身就跑!

那群“人”,“人型生物”,天知道為什麼會追他!

其中還生長著“嘴”的,開始瘋狂的嘶吼;沒有“嘴”的,就揮舞或拍打著手或者多餘的腳,不計一切代價的發出聲音。

噪音與汙穢的胡言亂語在寂靜的森林裡回蕩,腳步聲與嘶吼聲充斥在每一處角落。

白岐玉努力去聽它們說的話,可口太多太雜,難以分辨。好不容易清晰的捕捉到的幾個詞彙,卻也無法理解含義。

身後的人型生物們還在大吵大嚷,每張嘴都在拚儘全力般大聲喊叫,不斷重複著一些詞彙,一些或許是驚慌失措又或者是驚喜萬分的語句。

他們吵嚷著、喧鬨著,白岐玉跑著跑著,很快被這一片瘋子似的胡言亂語汙染的大腦脹痛、身心煩躁。

聽不懂!

到底在說什麼?善意?還是惡意?

單純的發泄情緒,還是含有含義?

白岐玉很快就脫力了。

他本來就沒穿鞋,隻一身睡袍,跑了這麼一小會兒,渾身是汗,腳板累的發緊,又熱又費力。

一個踉蹌,腳抽筋了一下,白岐玉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摔倒在地——

幸而他反應快,用胳膊抱住了頭,在地上滾了幾圈。

等頭暈目眩的回過神來時,身後的追逐聲停下了。

白岐玉戰戰兢兢的抬起頭——

身邊,已經圍滿了“人”。

沒有臉的。

四隻毫無感情的眼睛的。

三張口一起尖聲咆哮的。

手與腳一齊長在頭顱上抽搐的……

“你們到底要做什麼……”

【……嗡,嗡!】

“我聽不懂你們說話,”白岐玉閉上眼睛,不去看乾擾心神的惡心外表,試圖和他們講道理,“我說話你們聽得懂嗎?你們會說英文嗎?english?”

【eeeeee,kundvz!】

【kundvz!!!】

【kundvz!——】

孔度?這個發音他聽得懂!

白岐玉驚喜的睜大眼睛:“你們說的是不是孔度?你們難道認識巴摩喇·孔……這裡是雲南嗎?”

剛要叫出全名,白岐玉後知後覺的想起霍傳山的叮囑,把最後一個音節咽了下去。

但這也夠了。

那群“人”聽懂了。

下一刻,他們安靜了下來。

詭異的麵麵相覷與死一樣令人發狂的靜謐後,走了。

不知從何處來,也不知要到何處去,一個個慢慢的、垂著頭、耷拉著脖子,朝森林深處消失了。

沒有了之前的狂喜與狂怒,像是所有感情一瞬被刪除乾淨,就這樣無聲無息的走了。

“等……”

就這麼走了?

白岐玉目瞪口呆的原地糾結了一會兒,還是跟上了其中一個。

一個“肉瘤”一樣,體型特彆胖,像石頭上長了頭和手腳的“人”。

選擇它,是因為這個肉瘤沒耳朵、沒眼睛也沒嘴,隻有個鼻子掛在下巴上,應該很難發現被跟蹤。

荒謬又安靜的跟蹤持續了許久,森林中出現一片豁然開朗的空地。

……

白岐玉瞠目結舌的定在原地。

“那是什麼……什麼東西……”

一片成排的、高低一致的木屋中,以無數尖銳的木棍朝天空支去。

木棍與木棍中,有肉或者粗糙絲線般的東西相互勾連。

那些“線”,不,或許稱呼為“血管”會更形象些,它們密密麻麻的形成一片龐大的腥紅之網,盤踞在木屋之中,籠罩了這片空地所有生靈的存在。

而血管中……好像……有一些碎肉模樣的東西在“跳動”。

像血色蛛網上的卵,也好似尚存神經活動的肉,那些汙穢而褻/瀆常理的存在,正此起彼伏的呼吸、顫動,連帶起腥紅之網的震顫,波紋從空氣共振到世間萬物,一切,一切都開始遵循這套振幅……

咚……

咚、咚……

共振……

白岐玉不由自主的朝前邁出一步,試圖看清無可名狀之物的真實麵容,又渾身泛起反胃的無上惡心。

針紮般的不適感,幾近凝成實質的覬覦與汙穢……

那些惡毒與瘋狂,好像已經徹底汙染了這片空氣,黏稠的擴散開來……

白岐玉趕緊轉開視線。

麵對超出認知的東西,最好的防禦方式就是“不聽、不看”。

可,已經晚了。

一旦意識到那種東西“存在”,汙穢的思維便會被細枝末節的侵染,強行刻印在意識海。

無法忽略,無法抹除,那片腥紅……

白岐玉緊緊閉著眼,朝來路奔跑:“醒來,快點醒來,這個隻是個夢,一個噩夢……”

【喊我,喊我……喊我的名字……】

“不!”白岐玉尖叫,“我不認識你!你他媽是誰!”

【我是你的“爹爹”啊。記起來了嗎?你奶奶將你托付給我,我就必須要照顧好你……】

“你……”

【對,喊出我的名字,噩夢就會結束了……你認得我的,我是巴摩喇·孔……】

“你是狗!你是傻逼!”白岐玉冷笑,“想騙我?你看我上當嗎!”

不知道跑了多久,白岐玉猛地撞上一個人。

或者說,人肉牆。

五米有餘的,長胳膊長腿的人。

白岐玉撞在上麵,昂起頭都看不清頭,才發現,這東西不是個樹,而是“人”。

這東西居高臨下的垂頭看他,好像發現了什麼稀有動物,在白岐玉反應過來前,它猛地伸出胳膊去抓白岐玉——

“滾開——!”

然後,胳膊被腐蝕了。

像蠟燭被扔進火焰,千分之一秒內,肉與骨“滋滋”的熔化、滴落,混合成令人作嘔的粉紅漿糊。

白岐玉嚇了一跳,看著抽搐著放聲尖叫的人,又看了一眼手。

“難道夢裡,我的設計是無敵的?”

五米人嘶吼著又要用另一隻胳膊抓他,白岐玉來不及多想,猛地撞開它,繼續朝前跑去。

【喊我的名字……】

【喊我……】

【喊我就可以結束,回到你的正常生活了……】

因為知道夢裡的自己是無敵的,白岐玉跑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卻仍有心情嘲諷他。

“你知道嗎,我奶奶從小就教育我一句話。天上沒有免費餡餅吃,陌生人越想讓你做的事情,你就越不能做。”

【我怎麼是陌生人呢?我是你的“爹爹”啊……】

“我可去你媽的!我爹早死了,你算個什麼東西!”

【你!】

“要我早說一遍嗎?我爹死了,我爹死了!聽清楚了嗎傻逼?”

白岐玉的嘲諷拉足了仇恨,那個聲音似乎氣急了,再不出現了。

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無性彆無年齡無法辨認的萬千張喧囂吵鬨的口中,那個名字被一次又一次的提及,惡毒的盤桓著白岐玉。

嗡嗡——嗡呀——

“不,忍住,一定不要說……你不認識他白岐玉你不認識他你不認識他!”

白岐玉踉蹌的跑著,撞到了很多東西。

空氣中垂下的血泡。

地縫中汩汩用處的腥紅原油。

更多的是畸形的人型失敗品。

密密麻麻的鋪滿大地,森林,直直伸到半空去。

無一例外的是,所有的“人”都拚儘全力的去抓他,然後,飛蛾撲火般融化、融化成最原始的血紅漿糊。

越來越多……

直到最後,白岐玉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這群“人”其實是好的,他們都在等他。

等他給予解脫,等他帶來血肉的新生。

最後,血紅漿糊將這片原始森林全數覆蓋。

放眼望去,已經看不到土壤與岩石的顏色,肉眼可及之處,全是令人作嘔的粉紅黏稠液體在緩緩蠕動、起泡……

無數雙手與口拚儘全力的去抓白岐玉,前仆後繼,即使觸碰的一瞬會融化,可消融的速度仍趕不上追趕擠壓的速度,白岐玉很快被水泄不通的桎梏在原地。

以他為中心,是無窮儘的手、口、腳,肉\\體……

像一朵盛放的血肉之花,層層花瓣旋轉著、蠕動著,白岐玉在花心中放聲尖叫——

[慢一點,慢一點,我也要喘不過氣了——]

最後,白岐玉也開始融化了。

第一支手與眼球成功撲到了他的身上。

然後是第二支腿,第三隻腳,它們很快在尖叫中融化,可開了這個頭,便一發不可收拾。

很快,白岐玉被無邊重量的“肉液”壓垮,覆蓋。

像一個石子沉入早已等候的大海,像一片葉子被沼澤與淤泥吞沒,很快,他消失其中,融為一體……

沉浮。

沉浮……

“咕嘟咕嘟……啪!”

“啪——”

白岐玉朦朧的意識到,這一次,是真的無法僥幸逃脫了。

終於,他被攪的一團亂的人生,迎來了不清不楚的終點。

霍傳山在哪兒,霍傳山又是什麼東西,毫無頭緒,他也不想搞清楚了。

屬於人的,狹隘又局限的思維,無用的感性,像一滴墨水投擲入大海,一瞬就消失無蹤。

他隻覺得疲倦,每一個細胞都在訴說無法言喻的折磨與疲倦,而現在,他也終於可以從折磨中解脫了。

真意外,瀕死的感覺原來是輕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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