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麵實在詭異,再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也不免動搖信念:分明無風無雨,為什麼有的香燃燒如此旺盛,有的燃燒到一半才熄滅,還有的直接熄滅?
連老太太也咋舌:“喲喲,你們都許了什麼願望啊?燃的這麼好的香,我可是很久沒見到了……”
沒人出聲。
比起那些燃燒的過於旺盛的,最恐懼的,是那些直接熄滅的人。
許願是默念的,沒人知道彆人許的什麼,但他們自己清楚:為什麼許願“平安回家”、“救援快來”會熄滅?難道他們要……?
裴詩薰恐懼的看向同樣滅了香的登喜路,後者熒光粉的香奈兒防曬衣扭曲的像一團不安的亂碼。
“……你許的什麼?是不是許的,回?”
因為害怕楊嶼森,裴詩薰不敢說具體的“平安回家”。
登喜路卻隻是搖頭,臉白的像一張紙。
而那些香燃的過分旺盛的人,卻大都不信。
例如隨便許願了“一切可以重來”的好彩,心想這也太虛無縹緲了。什麼叫一切重來?難道能時光倒流,回到一切罪行沒有發生的時刻?
好彩便安慰他們:“這就是講一個形式,信不信的全在自己。”
“對,對……”登喜路喃喃,“不過是滅了個香,這有什麼?那些假冒偽劣的香被動了手腳也說不定!就是要騙我們害怕,收我們香油錢的……”
這麼想著,她色厲內荏的提高音調:“不是說要上山麼,趕緊走吧!香也上了,飯也吃了……對不對楊哥?”
楊嶼森這才依依不舍的從自己那根熱烈燃燒的香上移開視線。
也不知道他許了什麼願,儼然心情不錯的模樣,像一隻傲慢輕蔑的惡獸,伸了個又長又軟的懶腰,懶洋洋的應了。
登喜路越想越生氣,心想如果老太太衝她要香油錢消災,她就好好和她理論。
孰料,看著一行人離開,老太太一動都沒動。
走了幾步,她心有所感的回頭——
“咦……人呢?”
“什麼?”
“那個老太太不見了……”
聞言,雲煙回頭。倒伏的佛像下,隻剩一個風化剝落的嚴重的小板凳了,有殘葉落在上麵,好像許久無人使用了。
但她是堅定的唯物主義,心裡被“自己會被判幾年”充斥著,沒精力去理會裝神弄鬼。
“回家了唄。”她敷衍登喜路,“人家自己的村兒,想去哪兒去哪兒,你管那麼多做什麼。”
“也是……”
順著村民指的路,一行人很快找到了上山的小道。
這路是那種踩出來的土路,蜿蜒崎嶇。但飽頭山本就不高,在有經驗的登山者麵前如履平地,並不難走。就是窄,最多兩個人並行。
楊嶼森讓女生們走前麵,管豹、大重九幾位走中間,他自己墜在最後。
裴詩薰和雲煙兩個沒腦子的,就當了排頭。
沉默的走了一會兒,裴詩薰不經意間回頭看了一眼,浮現了一個荒謬的比喻。
——他們十八人,是一截沒頭沒尾的蜈蚣,正朝……前進。
朝什麼前進?
這個比喻句的結尾,裴詩薰還沒想好。
行進十幾分鐘後,不知是不是錯覺,山中的風愈發陰冷。沒人敢說話,過於靜謐的環境中,樹葉窸窸窣窣的晃動都變得刺耳,靜的逼人發瘋。
好彩忍不住開口:“楊哥,那個黃泉之眼,你知道在哪兒嗎?”
“當然知道。”
所有人看似麵色不改,實則一瞬把注意力都放在了二人對話上。
“但這條路好像是單行道啊?你看,我們走了這麼久都沒見過岔路,應該是經常有人按照這條路線走,才產生的這條路。”好彩斟酌語句,“所以,如果我們隻順著這路走,找到黃泉之眼的概率就太小了。”
楊嶼森不出聲了。
其他人不明白他的沉默,不安的低語起來。
管豹試探著問:“好彩推斷的沒錯,這條路大概率是通往固定場所的,例如打獵點、種地點。如果我們是來看景色、拍照的,沿哪條路走都一樣,但我們要找東西的話,肯定不行……”
楊嶼森突然抬起眼皮:“照你看,我們該怎麼辦?”
管豹動了動喉嚨。
許久,他強撐著力氣說:“分頭走。黃泉之眼肯定是十分隱秘的存在,絕對不可能在大路邊兒上。這飽頭山麵積比想象中大很多,我們18個人一起走,效率就太低了。”
說這話,他是用了十成的膽子,本以為楊嶼森會暴怒,卻不料,楊嶼森竟然真的很認真的思索起來。
一個猜測襲擊了他——似乎對於楊嶼森來說,尋找黃泉之眼,真的比什麼都重要?
管豹一開始以為,楊嶼森努力以各種手段威脅其他人,是害怕他們亂跑、報警。但仔細一想,就會發現這個推測是錯的:那輛越野車載著林天羽、555、文森特和幾個政府的人跑了,害怕報警的話,光約束剩下的18人是沒用的。
現在看來,難道逼迫18個人上山,單純是為了“人手”?為了搜尋黃泉之眼的效率更高?
這個想法過於離奇,但從現有的線索來看,說不定還真是!
為了驗證這個猜想,管豹試探的著說:“我之前參加過誌願者搜救隊。你也聽我講過,就是搜救野山裡失蹤的人的。然後搜救原則有這麼個公式,效率高和安全是個相輔相成的東西,最佳配比是三人一小隊……”
見楊嶼森若有所思的點頭,管豹再接再厲:“你看,我們帶的補給就一天的量,登山又是個力氣活,最多撐兩天。如果18個人一起走,想要走遍這個山,兩天絕對不夠,必須要分頭。”
就聽楊嶼森詢問道:“非要三個人一隊?兩人不是效率更高嗎?”
有戲!
“兩人的話,如果一個人受傷,單憑一個人很難救援,所以三人是最優解。”
“嗯……”
管豹強壓心頭的激動,語速極快:“那,我和老九、好彩一塊兒;那三個妹妹一塊兒;你就和你發小、小艾……”
“先彆急,我先想想。”
楊嶼森竟然大手一揮,真的讓大家停下了前進的腳步。
一直屏息偷聽他們對話的人們,均壓抑著激動,佯裝沉默的站著,實則耳朵豎得老高。
分小隊,這就意味著,他們有機會逃脫楊嶼森的監視,報警下山了?
但等來的,卻不是分隊的消息,而是很奇怪的一串話。
“事到如今,我也沒必要瞞你們了。”楊嶼森說,“我爬飽頭山,不是為了什麼黃泉之眼,而是為了尋找太歲。”
……啥?
在或震驚、或疑惑的視線裡,楊嶼森很平淡的拋下一串串驚雷。
“你們沒想錯,就是那個自稱國安的女人詢問你們的‘太歲’。”
“我可以負責的告訴你們,‘太歲’是真實存在的。而且,不是什麼複合粘菌體,也不是肉\\靈芝,而是真真正正的,食之不儘用之不竭,吃了能跳出輪回,長生不老的天材地寶。”
……啥??
見所有人都是一股想發作又不敢出聲的看瘋子模樣,楊嶼森嘲弄的笑了。
“覺得我在說瘋話?我可以理解。我第一次聽說這玩意兒的時候,比你們還詫異。”
“那咱們就講另一個邏輯:事到如今,我騙你們還有什麼用處?你們小命都握在我手裡,我有必要忽悠你們?”
“退一萬步說,你們什麼時候見過少爺我乾賠本買賣?如果不是切實消息、沒有高昂的回報,我能舍棄我大好的未來,我優越的人生,去殺人去犯罪給自己搞進監獄?我圖什麼啊?”
“這一切都是因為,比起即將到手的長生,這都不算什麼!”
楊嶼森越說越激動,雙眼充斥著血絲,聲音因為極度興奮而扭曲、嘶啞。
日頭已偏西,腥紅夕暮背著光,披撒在他身上,GUCCI蛤蟆鏡與巴黎世家的耳釘扭曲成奇異的輪廓哦,像頭上分裂出的一片外骨骼。
“區區坐牢,死緩轉無期,不過是20年!比起永生,不過是永恒中的一顆砂粒!”
“隻要吃了太歲,我將獲得永恒,你們也獲得永恒!在這片亙古存在的大地上,這個曆經朝代更迭、生死輪轉的自然中,我們得以擺脫凡夫俗子的身軀,真正的擁抱活著的意義!!”
雅雀無聲。
楊嶼森這一番話,確實能解讀一個問題,一個一路走來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隻能歸結為他“瘋了”的問題:動機。
雖然這個動機,目前看來非常荒謬、非常玄幻,與“瘋了”似乎也沒太大區彆,但仔細一想,也並不是說不通。
對永生的渴望,誰沒有?
古典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有五層,70年代後,新馬斯洛需求層次擴展為八層。將簡單的“生理、安全、歸屬與愛、尊重、自我實現”,擴展加入“自我認知、審美”與“超越的需要”。
這層“超越的需要”,有很多解釋方向:怪異性\\癖,宗教,超脫世俗的理念……
總之,當一個人已經擁有了全部可獲得的,便會去覬覦“不可獲得之物”。
例如永生。
楊嶼森說,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永生。
衝擊。
茫然。
短短幾個小時裡,他們十八人見證了草菅人命,參與了毀屍滅跡;見證了法律、秩序,人最基本的生存權利被惡意破壞,十幾年受的教育被輕蔑褻/瀆。
他們的世界觀與價值觀正在劇烈震蕩,重新洗牌。
現在的他們,身心瀕臨崩潰、精神高度恐慌,像一隻隻滿是裂紋的玻璃容器,再加一點外力,就會破碎,重塑。
現在,那根曾經以秩序約束的弦,繃斷了。
長生。太歲。長生。太歲……
他們忍不住去相信,太歲,會不會真的存在呢?
如果存在的話,如果獲得永生的話,那所有的煩惱和痛苦,不就都可以輕而易舉的解決了嗎?
第一個喃喃的,是秦小酒。
“永恒的生命,就不用害怕坐牢、不用被拘束於人類的道德標準與法律規定,就可以去做一切想做的事了……”
她的語速越來越快:“我們可以找一個地方躲起來,躲幾十年……等過了追訴期,沒人再記得我們,沒人追查我們的罪過,我們就可以重新開始……”
“是的,是的!”楊嶼森讚許的用力鼓掌,“我從沒想到你是這麼聰明的女人,都懂得舉一反三了!你說的沒錯,什麼坐牢、懲罰,都是用來約束普通人的!時間可以擺平一切,隻要我們獲得永生,退一萬步來說就算要坐牢,又如何!”
“躲起來又能怎樣?”裴詩薰淚水漣漣,“沒有錢、沒有工作、沒有家人,這樣的日子有什麼過頭!”
“對啊,人是社會的動物……”
“你傻啊?錢反而是最容易的事兒了。”楊嶼森笑了,“我們才18個人,就算分食了太歲,能吃多少?我們把剩下的賣掉,想必無數人會出高價購買的。”
黃金葉也喃喃道:“……擁有了永生,我們都不怕坐牢了……搞錢不就太容易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