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裡就是購買比例不足啦~“感覺是到了,但是……”戚戎頓了頓,“還是不要放了,玩家們會吐槽的。”
本來也不是真設計的怪物,厲濤歌順水推舟的說“好”。
孰料,戚戎看向白岐玉:“浪費了你的設計,可惜了。”
“啊?”白岐玉沒料到他會突然來這麼一句,連忙搖頭,“沒事的,還有很多。”
“你寫的怪物圖鑒我看了,不錯,很有感覺。”他說,“厲濤歌你那UI就不太行,太製式,少了一股‘味兒’。”
“什麼味兒?”
“就像這個怪物,”戚戎形容,“第一眼就讓人感到邪氣的味兒。”
白岐玉心想您這要求就太高了,除非厲濤歌也真的撞見到過那東西……
不過,戚戎的理論不錯,人與人的五感往往是聯通的。
恐懼、悲傷、愉悅,都能輕而易舉的利用簡單的表情來感染他人。
藝術作品中,蘊含的是真實的恐懼、還是人為加工的恐懼,大概率一眼能被分辨。
前者能激發人基因中趨利避害的共情,後者隻是紙上談兵的“人為痕跡”。
大多天賦奇才的藝術家都有精神類疾病,梵高、尼采……不外乎於此。
古人稱之為“通靈”、“開竅”,不乏有人羨慕敬佩,但真的攤到自己身上,才會知道是種怎樣的痛苦。
如跗骨之蛆,無法擺脫,如影隨形,終日被恐懼與心悸籠罩,再也無法回歸正常的生活。
——
厲濤歌登上克蘇魯愛好者的論壇,發了個帖子,弄了個“有獎競猜”。
“好了,”他說,“差不多明後天就能有結果了,我也繼續給你找找看。”
“謝謝濤哥。”
白岐玉瀏覽了一圈,這論壇流量確實挺大的,討論設定的、寫同人文的……
像他這樣求助原型的也有,不過點進去一看,都是遊戲截圖或者截圖,沒有一個是真人真事兒。
當晚,在厲濤歌陪同下,白岐玉先回家裡,打包睡衣、換洗衣物,還有充電線之類的日常必需品。
離開樓棟時,正好碰到了一樓的孔大爺。
老人一手拎著一大袋紅皮兒饅頭,一手提著一袋子蝦皮,看方向,是剛從李美瑰超市采購回來。
“小白!中午,我們家小寒說看到你了,你還和他打招呼呢。”
被海腥味嚇怕了,那袋子蝦皮在白岐玉聞來腥臭刺鼻,惡心非常,他不著痕跡的後退一步:“……孔叔好。”
“哎……好幾天沒瞧見你了,怎麼這麼瘦了啊?”
白岐玉苦笑:“可能是換季的原因吧。”
孔大爺讓白岐玉等一會兒,回屋取了一袋子橙子:“拿去吃,我兒媳婦單位發的愛媛橙!”
滿滿一袋子,十幾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沾染了蝦皮的氣息,明明看上去那麼新鮮,橙黃可愛,一開袋子,一股臭不可聞的海腥味兒撲麵而來。
白岐玉嗆了一下,再聞去時,那股腥臭一點也沒有了。
那邊兒,孔大爺還在樂嗬嗬的誇讚兒媳婦:“……大單位,正式工的待遇就是好,逢年過節發幾箱水果,也不管人吃不吃得了……愣著做什麼呢,快拿去!”
二人推讓了一番,眼見著天色陰沉,像是要下雨,白岐玉隻得收了。
看著孔大爺顫顫巍巍的進了一樓的門兒,白岐玉分了一半給厲濤歌:“我吃不了,算是預支點謝禮。”
厲濤歌挺愛吃水果,爽快的接了。
在漢庭辦理完入住,厲濤歌仍不放心,繞著大床房轉了幾圈,仔細看了床底、衣櫃,每一個陰暗角落。
白岐玉看著他笑:“找針孔攝像頭?我一大男人怕什麼。”
“不光那個……”厲濤歌翻著矮櫃,“最近新聞看了麼,微博都炸了。靖德市有個連環殺人案,一個多月了都沒破,高價懸賞關於凶手的線索,一條一萬呢。”
白岐玉最近哪有閒心關心新聞啊,但一聽這事兒發生在本地,他好奇道:“怎麼回事啊?”
“警察推測是精神變\態,殺了八個人了,而且這八個人彼此社會關係毫無交接。有富二代,有網紅,也有在醫院治療白血病的病人……”
“無差彆殺人?”
“有專家推測是選擇性殺人,”厲濤歌解釋道,“一種說法是‘仇富’,有記者扒出來,死者家境或資產都挺好的,起步千萬等級以上。”
“仇富……”白岐玉睜大眼睛,“那也不至於殺人……另一種說法呢?”
“死者都是你這樣的小白臉兒,也有一個挺漂亮的女的,說是‘仇恨顏值高的人’”
說著,厲濤歌冷笑:“傻逼網友們還弄了個‘史上顏值最高受害者排行榜’,真他媽一群腦殘。”
白岐玉唏噓了一番,又說:“……那你也緊張過度了,殺人犯躲哪兒也不能躲酒店房間裡呀。每日客房都來打掃的。”
“小心燈下黑!”
說著,厲濤歌誇張的做了健美先生的動作,“看到沒,哥這樣就安全得很了。怕不怕?現在說怕哥還能留下來陪你。”
白岐玉睨他:“謝邀,黑狗0不約。”
“……你小子!”
厲濤歌撲上來一把把他攬到懷裡,撓他癢,白岐玉大笑著喊“我錯了”。
突然,打鬨過程中,空氣中傳來一聲微弱的“啪”,隨即就是電流碰撞的滋滋聲。
正當白岐玉疑惑時,下一秒,所有燈一齊熄滅,大床房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
白岐玉心頭一跳,來了。
他深吸一口氣,推開身上的厲濤歌,剛要說話,卻身體一僵。
“濤哥?濤哥!……厲濤歌!”
他怎麼……不動了?
“你那藥方吃著不舒服了?”
“倒不是不舒服……”白岐玉猶豫了一下,決定說實話,“那中藥放著放著,從液體凝固成了固體……就是那種很惡心的,漆黑黏膩泥巴一樣的膏狀體。您知道為什麼嗎?”
大夫一愣,推了推眼鏡。
“是不是水加少了,攪和成了膠體?”
“不是煮的時候,是煮完了,倒在杯子裡以後。”
“不可能。”大夫一口否決,“常溫下不會發生這種變化。從液體到固體你知道要經曆什麼嗎,這幾天室溫才多少度,10度都沒有。”
“是真的,我親眼看見的……”白岐玉焦急的解釋道,“它就是發生了,從澄黃那種藥水突然就變成了原油似的……一瞬間的事情!”
大夫歎了口氣,打斷了他:“上次你說,這藥方是你朋友給你的?”
白岐玉脫口要說是,卻又想到,給他藥方的是不存在的小警察,又噓聲了。
他這模樣,在外人看來,就像是說謊心虛了。
大夫露出了然的神情。
他放柔了聲音:“那天我回去後,和老師研究了一下,在一本老醫書找到了它的作用。是‘安神止妄’。通常給藥於妄想症、焦慮症等精神分裂症。”
白岐玉心裡咯噔一下,隱約意識到了什麼:“……您想說什麼直說就行了。”
大夫推了推眼鏡,也不推讓了:“你實話說吧,你是不是有精神病史?”
“我沒有!”白岐玉難以置信,“醫保的就醫記錄是全市聯通的,有沒有您可以查查!”
大夫調出記錄看了看,確實沒有。
“……總之,如果你還出現這種,呃,液體變成膠體的幻覺,建議你繼續服用。”
這話一出,白岐玉就知道,大夫是完全不信任他了。
他放棄從大夫這裡尋找藥方線索的念頭。
想到看急診的另一目的,他轉移話題:“……麻煩您看下我手上的燙傷。”
短短幾小時,情況似乎又惡化了,虎口上是一片觸目驚心的腥紅,幾近蔓延到手背。
大夫戴上橡膠手套,小心地捧起他的手:“怎麼弄得?”
“大概兩天前……周三,燒香的時候風吹了一下,香倒了,正好燙到虎口。”
聞言,大夫抬起眼睛,從眼鏡的縫隙裡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這眼神讓人很不舒服,白岐玉忍不住問:“怎麼了?”
“你確定這是燙傷?恕我直言,燙傷可沒有這種症狀。”
他捏著白岐玉偏細的手腕,打開了小手電,用光指著,讓白岐玉低頭看。
“……這一片,還有這一片,已經在結痂了;這一片是新破的,還滲著血呢。沒有流膿發炎的情況,也沒有起泡。”
“您的意思是?”
“利器割傷,”大夫做出判斷,“傷口很鈍,更像是獸類尖牙,或者人的犬牙咬的。”
白岐玉詫異的搖頭:“怎麼可能是咬的?不是……除了被香燙到之外,我這手一直貼著創可貼,沒有過彆的傷啊,這我還能騙您嗎!”
“即使不是咬的,這也不可能是燙傷。”
大夫皺著眉,把白岐玉的手放在桌子上,用小手電又照了一會兒,做出決斷:“傷口不算深,不用打破傷風……我給你開點外敷的消炎藥。”
下一秒,大夫竟然意味深長的說:“下午如果有空,你最好去臨床心理科看一下,不然你這樣太影響生活了。”
“哈?”
大夫唰唰的寫起藥方,一副不想繼續和白岐玉溝通的模樣,這讓白岐玉一瞬氣血上湧。
他忍不住站起來,拔高了聲音:“您到底什麼意思,您覺得我是精神病嗎?”
大夫一言不吭,儼然是覺得如此。
屋裡,還站著候診的115號和116號,一老一少湊在一起竊竊私語,也像是在嘲笑他有病,這讓白岐玉難堪非常,臉憤怒到止不住的發燙。
寫完藥方,大夫把卡和單子一起遞給他。
“以後看診最好帶家屬,這次是外傷,不用描述就能看,萬一有個發燒之類,描述不清楚就容易誤診了,很耽誤的。”
白岐玉連“謝”字都擠不出來,抓過紙就朝外走:再多呆一秒,他真怕忍不住和這醫生打起來。
一直走到大廳,走出醫院大門,被迎麵寒風吹去臉上的熱度,白岐玉心中的怒火才削減了一些。
他定定的望著秋日蒼涼的天空,隻覺得渾身徹骨的冷。
視線掃過穿梭來往的人群,感覺是另一個世界的動物,都那麼陌生而遙遠。
也或許……他才是唯一的異種也說不定。
耳畔突然響起微乎其微的呢喃,那樣輕而柔,像另一個世界的低語——
“親愛的,你生病了嗎?”
“誰!”
白岐玉扭頭,身邊卻空空如也。
那聲音又在身後浮湧:“親愛的,生氣了嗎……?”
“親愛的……”
“誰是你親愛的!”白岐玉狠狠捂住耳朵,“滾!滾——”
再抬起眼,他竟然不知何時緊緊貼在了門診外的玻璃窗前。
綽綽約約的倒影裡,是一個笑容詭秘的高大身影。
那個縈繞多時的夢魘。
張一賀。
倒影無聲的張口,白岐玉不會唇語,卻能看懂他在說什麼。
他說:“……不要離開我,不然,我就找不到你了。”
“親愛的。”
白岐玉一口冷氣卡在嗓子裡,差點上不來。
他攥起拳頭,很想一拳錘上去,再一眨眼,玻璃窗上,卻隻殘留著滿麵猙獰、眉目間被瘋狂折磨的無比陌生的自己。
他這副模樣還嚇到了一個過路的女孩,看瘋子一般握緊包一路小跑的走了。
……
難道……這也是幻聽嗎……
突然,背後傳來一串熟悉的交談聲,回頭,是厲濤歌正拉著一個老人聊天。
“……你彆把醫生的話放心上,他就在瞎扯……”
那老人精神矍爍,身板硬朗,穿著和氣質都不同尋常。
白岐玉看著很眼熟,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卻又想不起來。
他以為是厲濤歌的熟人,正要打招呼,再仔細一聽對話,奇怪的是,老人不認識厲濤歌。
“你再不放手,我就要報警了!”
拉扯著,一個護工模樣的女人急匆匆的從取藥處跑了過來:“你要對我們家老先生做什麼!”
厲濤歌一愣,似乎這才察覺到認錯了人。
在醫院門口鬨這麼大的動靜,不時有路人對厲濤歌投去不善的掃視,他尷尬地打量著周圍,捕捉到人群中欲言又止的白岐玉,趕忙朝他突圍。
“怎麼站在這兒吹冷風,我找了你半天。”
“你剛才是……”
“哦,”意識到出醜被白岐玉看到了,厲濤歌苦惱的笑笑,“我不小心把那人認成你了。”
……
白岐玉覺得厲濤歌這個借口找的糟糕透頂:“無論體型還是年齡,我們差的都挺遠吧……”
“我沒騙你。我一回來,就找不到你了……”
厲濤歌垂著眼睛,刀刻似的輪廓背著光,平白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可能,這就是擔心則亂吧。”
擔心則亂……白岐玉想到醫生的診斷,便悵然起來。
見白岐玉一副恍惚的模樣,厲濤歌欲言又止:“抱歉,我剛才在急診室外麵,聽到了一些……”
白岐玉猛地抬眸:“所以,你也覺得我有病?”
“不不,”厲濤歌趕忙解釋,“我相信你。”
“因為……我也撞鬼了。”
“……總之,”白岐玉苦笑,“如果真的有慣偷,請務必逮捕他。”
小警察震驚的神情卡頓了許久,才磕磕巴巴的找回的聲音。
“一點一點的偷東西,偷了一年之久?!不是,他圖什麼啊?”
如此現實版《寄生蟲》的事情,如果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白岐玉也不會信。
商警官蹙起眉毛,粗壯的手指在茶幾上一下一下的敲擊。
“跟蹤狂,或者偷竊癖。很多精神變態演變為殺人犯前,會展露一些端倪。例如虐殺小動物,或者抑製不住的偷竊癖。他們作下犯罪行為,不為錢,就為了獲得犯罪的快\感。”
小警察有些激動:“師傅,如果真是這樣,殺害李女士的慣偷會不會是同一個人?那他大概率還潛伏在這個小區,情況很危險!”
在白岐玉焦慮的視線裡,商警官起身,做出決斷:“增設警力,在老國土局宿舍周圍巡邏,監視可疑分子!還有,回去查一下,最近有沒有‘虐殺動物’的報案,對比分析。”
聞言,白岐玉心頭巨石落地,渾身緊繃的力氣都散了。
他堅持著起身,給警官們送行:“謝謝……”
商警官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你放心,我們會徹查此事。也謝謝你提供了非常有用的證詞。”
“不客氣。最近我真被弄崩潰了,如果不是方誠說他家也丟東西,我還以為鬨鬼呢……”
“世界上沒有鬼,”商警官笑著搖頭,“有的,是裝神弄鬼的人。好了,我們先走了,還要詢問方先生和其他住戶的失竊情況,不多聊了!”
客套後,商警官便急匆匆起身,像是下樓找方誠去了。
小警察又問了些彆的細枝末節的問題,刷刷的做筆錄。
離開前,小警察又想到了什麼,突然扭頭。
不是脖頸柔軟轉動的“扭”,而是一瞬間後腦勺轉換為前臉的“扭”。
他一動不動的站著,保持著扭曲的姿勢,像是被擺弄的死屍,也像屍體做的蠟像。
他說——
“不要……不要隨便給陌生人開門。”
那嗓音沉而啞,像漆黑海灣傳來的回聲,仿佛有渾身不滿荊棘與傷瘡的崎嶇之物,正“簌簌”的滑過灘塗,帶著臭烘烘的潮氣。
樓道燈突然神經質的閃爍起來,像老式電視花屏,像裡表世界扭曲,明滅、明滅……
白岐玉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
他懷疑自己是瘋了。
——人的脖子,能扭轉這麼大的弧度嗎?
“謝謝……”白岐玉手抖的握上門把手,“我記住了。我先回去……”
“但警察不是陌生人,”小警察神經質的睜大雙眼,“對嗎?”
未等他分辨小警察說這話的意思,萬千個女人的尖叫聲在耳畔嘈雜吵鬨的響起。
“離他遠點,離他遠點——!!!”
“離遠點,遠點——!!!”
樓道燈的電壓終於穩定了。
暖黃的光把人影拉的很長,麵前,年輕的小警察麵頰微紅,帶著靦腆卻故作爽朗的笑,青春而活力。
白岐玉驚魂未定的看向腳下,小警察換了下站姿,影子也聽話的跟著動。
“怎麼了?”小警察不好意思的撓撓臉,“哎,彆想歪啦,我要你微信不是私人目的。”
白岐玉這才回神:“微信,什麼微信?”
“我加你微信啊?過兩天,取證人員會來你家痕跡搜證,我需要和你保持聯係。”
“不是,你聽到女的尖叫沒,說什麼‘離他遠點’……”
小警察搖頭:“女人尖叫?有嗎?”
他好奇地頓了頓,樓道靜悄悄的,隻有久年失修的老燈不時發出“劈啪”聲。
“沒啊。你是不是加班太多,出現幻聽了。”
白岐玉緊緊閉了閉眼,把微信號給了小警察。
“我剛才聽你說的,媽呀真變\態。要是我遭受這個,我得惡心吐了。”小警察邊操作手機,邊朝他擠擠眼睛,“如果你又丟了東西,或者發現了線索、感到害怕啥的,隨時聯係我。”
“……好。”
“所以,被人覬覦很有快\感吧?彰顯自己的魅力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哈?”
“彆怕,”小警察麵不改色的安慰他,仿佛剛才那句話不是他說的,“就算不是殺人嫌犯,這種流氓我們也不會不管。”
“……謝謝。”
把耳朵貼在門上,聽到皮鞋聲離去,白岐玉才癱軟的坐到沙發上。
他真的受夠了!
怪聲,怪事兒,丟東西也就罷了,現在變本加厲,死了人!
不祥……極度的不祥……
他痛苦的蜷縮起身子,雙手抱住自己的肩膀,一顫一顫的發著抖。像是哭,也像是恐懼。
他一年前,到底為什麼迷了眼似的住這兒啊?圖便宜?圖近?符合條件的房子明明周圍一抓一大把!
該死!
這樣漫無目的的恐懼,一直持續到手機鈴聲響起。
“誰?”
“是我,張一賀。”
白岐玉眼睫一顫。他可沒忘記一小時前二人分彆的並不愉快。
“有事?”
“我是想說聲抱歉。”即使在電波處理過的失真下,張一賀的嗓音仍然磁性低沉,“我不是對你有什麼企圖,你誤會我了。”
“哦,”白岐玉抬抬眼皮,“可能吧。”
張一賀脾氣很好的解釋道:“我剛搬來,不認識人,隻是覺得你我性格合拍,自然而然把你當朋友了。如果你不喜歡我自來熟,我改。咱們慢慢相處。”
“……還有彆的事嗎?”
“等下!我實話實說……”張一賀急忙說,“我剛才看到警察從你單元裡出來了。我很擔心你,沒事吧?”
白岐玉的眼睫顫了顫。
他抱著手機,張了好幾次口,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被人關心是種很奇妙的感覺。
像一隻無形的手拂過心口,再多的負麵情緒也能被撫平。
而過去二十幾年裡,他感受過的太少。
太少,所以不知道如何麵對,所以他通常選擇逃避。
這一次也是。
白岐玉知道,隻要照平常一樣,用傲慢無禮的話噎人,他就會很快消失在他的世界裡,再也不見。
可……
那人不讓他逃避。
手機對麵,張一賀還在繼續說道:“到底怎麼了?我白天就想問了,你看的房子都挺遠的,起碼比這裡距離公司遠……你這麼想搬家,是不是有彆的隱情啊?”
“我反思了很久,仔細一想我真的挺混蛋的,不加思索勸你彆搬家,根本不懂你在擔憂什麼,是我不對。”
“但,你願意說說嗎?”張一賀的聲音溫柔的像樹杈嫩芽上的月光,“給我一個了解你的機會?”
見白岐玉一聲不吭,卻也沒直接掛斷,張一賀頓了頓:“抱歉,我又逾越了。”
白岐玉已經縮到了“角落”裡。
這裡是床與牆壁間窄小的交界,勉強能坐下一個人,他的“安全屋”。
一年前,為了防偷窺,特地按上的厚絨窗簾正環繞著他。
他想,要不,信任他一次?
想到出租車麵前,張一賀一把把他拉到身後,不容置喙的送走出租車,又給他買冰可樂的模樣,他突然覺得,或許張一賀會是特彆的。
他抱著自己的膝蓋,輕輕的說:“謝謝你,我……”
白岐玉簡單的說了一切。
丟東西的事情,家裡有人存在的痕跡,各種各樣的怪事兒……
還有四樓女人的死,上樓前與女人的一麵,與警察的交談。
“我肯定,我真的看到她了!”他痛苦地說,“事實上,過去一年裡,這種難以為旁人道來的怪事兒,我經曆了太多……”
“因為這個,你選擇搬家?”
“是。”
長久的沉默後,白岐玉不安的動了動膝蓋。
他想說點什麼打破安靜。他想問,你也覺得我瘋了嗎,或者,下午看的那幾套房子,你覺得哪一套好點,對麵卻傳來了聲音。
“所以,你真的丟東西了嗎?”
……
第三次了。
“你丟東西了嗎”,這句話,像一句詛咒,一次、兩次、第三次的砸過來。
第一次,帶給白岐玉的是刺痛。
第二次,是麻木。
第三次,是自我懷疑。
“你……不信我說的話,對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隔著電話,聽不出張一賀的感情,“我是說,日用品的數量到底是多少,正常情況下很難記住,對嗎?”
“你理智思考一下,不留痕跡的偷東西,成本是非常高的。再者,還是頻頻失竊後,被盜人高度警惕的情況下。”
“而你的描述裡,這種‘完美’失竊在一年內接連發生,而每次丟的都是日用品,小東西。”
“這種事情發生的概率,極小。”
“警察都說了!”白岐玉難耐的拔高聲音,“可能是變\態!偷竊癖!人都敢殺,偷東西滿足自己說不過去嗎!”
“前提是,這兩起案件確實有關係。”張一賀說,“目前來看,隻是種猜測,不是嗎?警察尚未定論。”
“我不是懷疑你,我隻是站在局外人角度上,理性分析。”
男人循循勸誘:“知道‘吸引力法則’麼,在這裡也適用。”
“當產生目標結論時,人腦潛意識會把所有‘可能沾邊’的論證自圓其說的朝其靠攏,試圖證明目標結論的正確性……這是一種心理暗示的狀態。”
“你可能最近壓力太大,太緊繃了,所以樓裡發生謀殺案,就自然而然的把身上的怪事也歸進去了。但是仔細想想看,你說,方誠丟了貴重的東西,妻子卻不知情,會不會是妻子弄丟了卻隱瞞,方誠得知真相後一怒之下殺人呢?有權威分析說,90%以上的凶殺案發生在最親密關係之間。”
一連串的分析劈頭蓋臉的砸過來,白岐玉大腦一片空白。
一方麵,他想怒斥張一賀辜負他的信任,但另一方麵,他悲哀的發現,張一賀每一句分析他都無法反駁。
最後,他虛弱的說:“……我不會聽你的,反正,我必須要搬走。”
“事實就是,今天看了那麼多房子,沒有合適的,對嗎?”
“才隻看了一點兒……”
“等警察的調查結果出來再決定吧。如果到時候,真的是你說的那樣,是同一個變\態作案,那就太好了,警察抓了他,你也沒有後顧之憂了。”
白岐玉喉嚨乾澀:“如果不是呢?”
男人溫柔的說:“那就搬家。到時候,我再陪你去看房,如何?”
聽到聲筒傳來長長的沉默,張一賀知道,自己的目的達成了。
在中單元二樓,昏暗的、一絲光線也沒有的角落,一團龐雜的黑影,正在此起彼伏的呼吸著。
黑影與陰影自然的融為一體,或者說,本身就是一體,祂懶洋洋的伸展著身體,盤踞在整麵牆上、窗上、窗外、還有夜色下大半麵的城市陰影。
祂儼然心情很不錯。
“白先生……”張一賀放柔聲音,“今天很累了吧?早點休息吧。”
“嗯……”
“晚安,祝你有一個美夢。”
“你也是。”
掛斷電話後許久,白岐玉都怔愣的縮在角落裡,一動不動。
夜深了,地板涼,他整條大腿都麻了,才緩緩從他的“安全角落”起身,躺到床上。
“理智”與“感性”兩條線,正在腦中交鋒。
他一邊覺得張一賀說得有道理,另一邊又覺得張一賀在放他娘的狗屁。
最後,睡意湧來,他沉沉睡去。
他不知道的是,窗子關嚴的縫裡,湧入了如海水般的陰影。
漫過地板,包裹床鋪,然後將整個人裹在裡麵。
白岐玉感到一絲呼吸不暢,難耐的“哼”了一聲。
漆黑海水在下一瞬潰散。
它們卷起窗簾,附於黑暗,陰影在厚重的天鵝絨下凝成一隻手,輕柔的撫了撫床上之人的眉頭。
昏沉沉的床頭燈下潔白昳麗的臉,嘴角不由自主的緊繃起來。
來了。
又來了……
在窗簾窸窣揚起的一刻,白岐玉就醒了。
待“風”消散,屋內回歸於靜謐,白岐玉才敢睜開眼睛。
搬家。
他必須搬家。
商警官蹙起眉毛,粗壯的手指在茶幾上一下一下的敲擊。
“跟蹤狂,或者偷竊癖。很多精神變態演變為殺人犯前,會展露一些端倪。例如虐殺小動物,或者抑製不住的偷竊癖。他們作下犯罪行為,不為錢,就為了獲得犯罪的快\感。”
小警察有些激動:“師傅,如果真是這樣,殺害李女士的慣偷會不會是同一個人?那他大概率還潛伏在這個小區,情況很危險!”
在白岐玉焦慮的視線裡,商警官起身,做出決斷:“增設警力,在老國土局宿舍周圍巡邏,監視可疑分子!還有,回去查一下,最近有沒有‘虐殺動物’的報案,對比分析。”
聞言,白岐玉心頭巨石落地,渾身緊繃的力氣都散了。
他堅持著起身,給警官們送行:“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