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個局外人,從出生,到現在,都隻是遠遠地,要麼隔著一層牆,要麼隔著一層無形的牆,隻配遠遠地看著他。
明明約好了的……隻有他一個產物……那個長手長腳的醜八怪,那個白的像肉瘤的死胖子……何德何能與他有共同的父?!
而白岐玉對他說,“好久不見,女士”的時候,他的天再一次崩塌了。
但現在……
白岐玉說出了他出生時的全部場景。一毫不差。
那麼久遠的記憶,他自己拚勁腦力回想都隻能回想起破碎剪影,而白岐玉全都記得。
他的父、他的王,原來一直都記得?他那麼健忘,連自己的事情好像都記不住了,卻記得自己的事情……原來自己是重要的嗎?
林明晚的唇顫抖著,腦中一片混亂,久久無法做出判斷。
“你沒失憶?不不,你一定失憶了,不然你不會喊我女士……該死,難道你又在惡作劇?這一點也不好玩……”
“這重要嗎?”
林明晚渾身一震:“哈?你在說什麼?”
“你看,我說出了獨屬於你我之間的回憶,所以你又判斷我沒失憶了。但事實上,你怎麼知道,我剛才說的那些話,不是依據你給出的信息推斷的呢?”
林明晚腦子亂了:“也對……”
“但話說回來,我能根據你給的信息作出正確的推斷,不就是因為,我是太歲,我與太歲的思維方式一致麼?即使失憶,我仍能根據片段得到正確的答案,因為我就是我,從沒變過,而相同的人,不管是過去、還是未來,所做的決定都不會變。”
“你想說……”
“失憶的我,和沒失憶的我,麵對相同的事情,會做出一樣的行為。所以,我們擁有一樣的未來,我們又有什麼區彆呢?”
“你在狡辯……”
白岐玉輕輕搖了搖頭,然後上前一步,抱住了渾身顫抖的林明晚。
他很高,比白岐玉的人型要高一個頭,因為林明晚想要“保護王”,而保護就要比被保護的人強大。
白岐玉的手不輕不重的拍了一下傻愣著的後腦勺,林明晚才下意識的低下頭,把頭乖乖的埋在白岐玉的肩膀上。
他的淚又奔湧而出。
熟悉的姿勢,熟悉的氣息,一成不變的瘦削單薄的肩膀……
這就是他的父,他的王……
“哭吧,哭吧……”白岐玉溫柔的拍著他的背,“今天儀式上,我一看到你,就覺得你又要哭了。口口聲聲還說要保護我,你這樣怎麼讓我省心呢?我和祂都在一起多少世紀了,區區一個儀式而已,又不會改變任何現狀,你難受什麼呢?”
林明晚泣不成聲:“你懂什麼!我就是難受……那臭海鮮哪裡好了?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你是圖他腥味重還是圖他長得醜,明明華夏大地上那麼多又帥又紳士的神……”
林明晚還要抗議,猛地發現自己又被帶跑了話題,惱羞成怒的吼:“你彆想再糊弄過去了!你明知道我哭不是因為這個……”
白岐玉放開了他。
支撐點收回,林明晚恍惚了一下才站穩。
海風拂來,吹起白岐玉身上的雞蛋花圖案的襯衫,他濕漉漉的頭發已經半乾了,蓬鬆卷翹著,又可愛又俏皮。
“你真的要走出來了。”他說,“今天參加完葬禮,你不要繼續繞著我打轉了。你之前不還抱怨,說什麼‘我活該伺候你嗎’,什麼‘我就天生奴婢的命唄’,不是的。”
林明晚睜大眼睛,因為這兩句話,是在崇明小區時期時他說的。那時他恐懼又不安,恐懼白岐玉永遠失憶,又生氣白岐玉記不住他,說了很多陰陽怪氣的話。
這是不是意味著,白岐玉又在惡作劇……
白岐玉知道他在想什麼,但白岐玉避而不答。
“你的生命是我給的,沒錯。但這不代表你的生命中隻有我。你,我,是兩個個體,獨立的,沒有誰屬於誰。我知道你習慣了圍在我身邊,與我們一起吃飯,為我警戒……我不抵觸,也很感激,但,你給自己的時間呢?”
“我不需要自己的時間!”林明晚反駁,“我喜歡圍在你身邊,這就是我感到幸福的方式。我是一片夜晚,我注視那兒都無所謂,為什麼我不去注視我愛的你呢?”
白岐玉深吸一口氣:“小時候,你很喜歡我給你講的故事,對吧?我記得,你最愛聽諸侯混戰的故事,我給你講呂布、講荀彧,那些人類中的英傑。你還問我為什麼不去幫那些厲害的人,要看著他們那麼可惜的死掉。你還幻想如果你有了力量,你會如何幫助他們、帶領你看中的英傑顛覆世界……而現在,你有力量了,現在就是你去遊覽世界、大展抱負的時候了。”
林明晚垂下眼睫:“……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你總罵我傻,罵我孩子氣,怎麼能當真呢?我們不該涉世太深……”
“明晚……”白岐玉緊緊盯著他的眼,“我舉這個例子,隻是想告訴你,除了我,世界上還有很多東西值得你關注。你是個獨立個體,你可以去往任何地方,擁有或者體驗任意的人生。”
“現在我們在布魯斯班,對吧?且不談你日行千裡,就連人類都可以在5分鐘後買一張跨洲際的航班票,在一小時後、一天後出現在地球上任何一個地方。洛杉磯、巴塞羅那,或者廈門,奈良,哪裡都可以。去遊山玩水、去交新的朋友,吃好吃的,哪怕什麼都不做,看一片異國他鄉的星空,都是屬於你自己的有意義的時間。我想說的是……隻要你想,世界上不存在任何條件阻攔你、桎梏你選擇另一處的、嶄新的截然不同的人生。”
“這麼多年了……你就沒有發現,一直圍繞著我的你,越來越脆弱了嗎?隻是一聲‘女士’,你就崩潰至此……這還是我引以為傲的好大兒嗎?”
林明晚渾身一顫:“我是怕你又失憶!”
“我印象中的明晚可不是這樣的。他剛出生時,路都走不利落,也不認識蟲子是什麼,就斬釘截鐵的要幫我殺掉所有吵鬨的蟲子。在崇明小區,我什麼都不記得的時候,你幫我收拾那群褻瀆我的人,與祂聯手複仇……我真的很感動,很以你為傲。”
“可現在呢?kaico在幫助¥%#管理他的稀土礦,雪焰和大海星打得火熱,一起在帕俄撒旁新建另一座城市,要發展為海底新中心。我知道你不喜歡他們,但他們是不是從沒說過,他們很仰慕你,尊崇你,也羨慕你擁有過我親自的教導和愛。”
“我不是說要讓你有多麼大的事業與抱負,我隻是覺得,你該擁有屬於自己的人生了,明晚。”
“我不希望多少年以後,回想起你過去的這些年,發現除了與我有關的記憶,再無其他的談資。我不希望你恨我、怨恨我沒有喊醒你,不希望你越陷越深。”
林明晚死死盯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白岐玉最後緊緊地抱住了他,直到他的淚痕全乾了,才鬆開他。
“去吧,”他說,“尋找屬於你的人生吧,不要總讓我的事情牽製你的情緒了,你這樣,我真得很愧疚……”
“你不要轉移話題,你到底失憶沒有……”
“這不重要,明晚,你該走了。”
離開小樹林時,白岐玉怔怔的看了天邊一輪清晰的令人發黃的圓月許久,才一路小跑,撲到一直等候著的張一賀身上。
愛人輕車熟路的背上他,他軟軟的趴在愛人的頸窩裡。
看出他的沉悶,張一賀輕聲問:“都說了?”
“嗯。說了。”
“如何?”
白岐玉悶悶地說:“那孩子……軸著呢,一時半會兒估計是想不明白的。但……但不說不行啊。”
“你是對的。”張一賀安慰他,“放心,他會明白的。”
“嗯。”
二人深一腳淺一腳的回到了海灘旁,大海星已經停止打嗝了,好了傷疤忘了疼,又盯著泡生蠔的冰桶和醃製燒烤的醬汁桶出神。
白岐玉哭笑不得的從張一賀背上跳下來:“你能吃點正常的麼!這麼多大陸特產這麼多新鮮水果,彆回了海底,人家問你婚禮上吃什麼好的了,你說吃了乾冰還吃了真冰又喝了一桶醬油?人家得尋思白家的江山要倒閉了麼!”
大海星牙尖嘴利的反駁他:“吃冰怎麼了?給您省錢還不行了是吧?我們這一輩子沒去過南北極的海底生物吃個冰多稀奇您不知道嘛?喝醬油又怎麼了,難不成你們吃飯一滴醬油都不喝啊?我喝點凝練的精華礙著您眼了?離了奇了管得那麼寬……”
“幾天不見你這口音怎麼變得這麼奇怪……”
大海星橫眉豎眼:“嗬,您真是貴人多忘事兒,幾百年前鑲金邊兒的京腔兒,您老這就記不起來了?”
“那也不是你這大碴子味兒的!”
張一賀按住白岐玉:“彆和他一般見識,讓他吃。山豬吃不了細糠。”
白岐玉噗的一聲沒憋住笑,大海星氣的五個手亂舞,祂是海中真神,大海星敢反駁白岐玉不敢反駁祂。
Kaico趕緊拉住大海星,塞給他一桶冰讓他當零食兒嚼著玩去,大海星罵罵咧咧著“都被你帶壞了”走了。
“明晚還好嗎?”Kaico看著天上朦朧月色,擔憂地說,“這一針會不會太猛了?”
白岐玉搖頭:“你都覺得猛,這就說明,我這樣做是對的。”
Kaico苦笑了一聲,沒再出聲。
他把烤的熱騰騰的魷魚和雞翅遞給白岐玉,這是白岐玉最愛吃的兩種。
咬下第一口鮮嫩多汁的魷魚腳時,新一輪的煙花升空了。
十幾種人類常用語種的“我愛你”,還有一片偷偷混入其中的極速亮起又破碎的泡泡。
那些泡泡很快閃耀出更奪目的光芒,劇烈的綻放著,像散步漫天的金粉。
【小白啊,這個臭鼻涕蟲哪天欺負你,就找哥哥,哥哥永遠是你忠實的後盾!】
白岐玉笑的燦爛:【好!】
【還有你,臭鼻涕蟲,雖然我很討厭你,但你對小白還是挺好的……你也彆太白管嚴了,讓人看不下去!】
張一賀簡單粗暴的罵他:【少挑撥離間,老子樂意!】
【你!】
【快滾!】
【擦,下次你彆來找我哭,滾就滾!】
遠處,雪焰握著麥克風,在臨時搭建的竹竿舞台上又唱又跳,氣氛熱鬨又俏皮。
白岐玉握緊了張一賀的手,踮起腳尖,輕輕地親上了他。
“以後的日子,繼續包容這樣的我吧……我最親愛的愛人。還有,我也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