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番外四·那片未知的大陸(一)(1 / 2)

撞邪 Aegis 23765 字 10個月前

夜深了。

廉價妝容的女人們醉醺醺的相擁著出來,偶爾胳膊上挎著男伴。

那些男伴,有的放聲大笑著,像裹著亮片的巧克力球;有的醉的更加不省人事,臉上是對未來的迷茫或希翼。

不過他或她們都不會以為自己占了便宜,夜場的男女們都擅長深情又絕情的小把戲,在這片泡沫般的燈紅酒綠後,太陽升起又是一片空寂。

侍者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腰間的接收機響起,提示他08號卡位需要一塊濕毛巾。

“濕毛巾,做了什麼又他媽的需要濕毛巾,”他嘟囔著,“女人都怎麼了,與房都開不起的男人約會……”

嘴上牢騷滿腹,他仍掛著尺子量過的笑容,端著黑色鎏金托盤,放入兩塊疊的整整齊齊的濕熱毛巾,步入VIP卡位區。

寸土寸金的洛杉磯,說是VIP卡位,也不過是比散客多了一層“遮掩”,真正的麵積沒有多多少。

往常來說,侍者已經練就了純熟的“穿梭”技巧,使得優雅又不沾一絲客人衣角的服務,但現在,這是他工作半年以來,第一次感到驚愕。

黃金時間段的十一點,黃金日期的周日,黃金地段的“暗香浮湧”……

竟然,整片VIP卡位,有一片真空式的圓。

侍者下意識地看了一下腰間的接收機的“08”,又看向真空圓的中心。

08.

酒吧燈是一片支離破碎、高低起伏的三角玻璃,那些曖昧昏沉的光散射出令人暈眩的光輝與色澤,在這片夢幻中,卻隻坐著一個人。

一個男人。

對於常見的西方人來說,偏纖瘦的東方男人。

他沒有骨頭般,以一種讓人印象深刻的漂亮姿勢窩在柔軟的扶手椅裡。像一隻慵懶的貓,或者彆的什麼嬌縱又昂貴的小動物,需要無邊的愛和金錢才能養護擁有的那類物品。

侍者戰戰兢兢的端著熱毛巾過去,恭敬的淺彎腰:“客人,您需要的東西。”

像是剛察覺到生人的接近,也像是絲毫不在意身邊多了個無關緊要的生物,08卡座的客人隻是散漫的斜了斜眼睛。

侍者忍不住提起眼皮,偷偷看一眼他的麵容。

與想象中一樣……或者說,遠超想象的美貌。那種攝人心魄的,隻一眼便讓人自行慚愧的美貌。

這是種極難形容的感受,咄咄逼人、存在感十足,或者說,強迫一切注意力向起傾瀉的讓人頭暈目眩的衝擊性,侍者無法想出更多形容詞了。

侍者很快低下頭去,竟是連托盤也不敢看,感到托盤上重量一輕,便逃一般離開了。

“站住。”

侍者渾身一僵。

他努力扯出一個比哭還醜的笑容,轉過身去,恭敬的彎腰、垂下頭:“您還有什麼吩咐嗎?”

“過來,幫我把桌子擦乾淨。”

……這發音好奇怪?

不是說外文的發音不標準,是那種音節標準,卻仍聽著古怪的感覺。與其說非英語母語者,倒不如說,是剛進入學習階段的孩子,正在試探著熟練掌握語言。

不,不是孩子,是那種擁有類似人類發聲器官的“生物”,正在嘗試完美混入……

“喂,朕的話都敢當耳旁風了?過來!擦桌子!”

自稱e?這個客人叫簡嗎?

侍者渾身一抖,看向桌子。本以為會看到一張打翻了酒,或者多麼狼藉的桌子,但……

上麵隻是滴了一滴酒液下去。

隻是一點飲品不小心濺落的泡沫。

但侍者還是用手巾仔細擦拭了水漬,又將桌麵上稍微歪了的骰子盒擺放整齊。

全程,他都不敢抬起哪怕一絲視線,去偷窺身後安靜的他。

即使他的全身心都在叫囂著,回頭,回頭,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早已被那超脫世俗、超脫審美桎梏的美貌吸引。

但在夜場工作久的人,都心照不宣的懂得一些東西,那就是,不是所有好奇心都該得到滿足。

那些汙穢的,無法見光的,或者被欺騙性十足、群魔亂舞的夜場引發的虛假的“眾生平等感”,還有超出感官掌控範圍的“自由”與“無所不能”,都是致命的。

收拾桌麵的半分鐘,侍者感覺有半個世紀那麼漫長。

直到整個桌子乾淨到能映出他恐懼的臉,他才僵硬的停下,緩緩後退。

這一次,那個嬌貴的客人沒有再喊住他。

繞過後台的拐角,他脫力般腳一軟,扶住牆才沒摔倒。

“那究竟是什麼人……不,究竟是什麼‘人物’,”他虛脫的捂著冷汗頻頻的額頭,“天啊,天啊……”

五分鐘後,他和領班請了假,倉皇換裝離去。

即使他消耗了最後一天寶貴的年假,他也覺得很值。

‘今晚的夜場,或許不是該待的地方。那個人……那個存在……明顯是在等誰。’

‘會被這樣的人物等候……那該是怎樣的存在……’

邁出門口的一瞬,那股幾乎把人逼瘋的恐懼與壓迫感才減緩,大腦中嗡嗡呀呀的哭喊與尖叫像潮水般湧來又散去,他瘋了一樣逃到下一個街區口,撞得那些華爾街精英或者描眉畫眼的白領們接連咒罵,他的耳畔才將將清淨下來。

突然,口袋一沉,他下意識要把鑰匙掏出來,一掏,卻摸到了沙子似的硬顆粒。

“該死,什麼惡作劇……這是?!”

他不敢置信的看了又看,在路燈、手機閃光燈下接連確認了三遍,才捂著嘴尖叫起來。

這是金砂!將近半噸的金砂!!

他心有所感的朝幾百米外,“暗香浮湧”惑人的霓虹燈牌望去,裡麵,歌女正悠悠哼唱著時下最流行的新歌,《I’mcallin’》。

[eknowI’ya……]

白岐玉灌下了第三瓶金酒。

這裡沒有人會單點一整瓶讓人一杯倒的辛辣液體,但他不在乎。

他心情不好。

他的心情總是不好,卻也不像今天這樣,糟糕到想爆炸。

通常來說,他直接會發泄在周圍人或物身上,不把一絲陰霾留給明天的自己,但今天也不是這樣。

08卡座的鈴又響了。

卻已經沒有侍者敢去服務了。

不是那個客人多麼討厭、無理取鬨,而是他們不敢。

那種令人頭暈目眩的,針紮似的無法思考的痛苦,即使遠離已久仍無法忘卻的一抹昏黃曖昧的剪影……

很像收到巨大衝擊後短期難以緩和的感覺,但,老天啊,他們隻是單純的為人上酒斟酒而已啊?

第三個服務過08卡座的侍者請假後,領班意識到了不對。

“把所有08卡座的要求都轉給我,”他很快做出決定,“如果08卡座喊你們,你們先告訴他會有專人為他服務。記住,避免和他一切接觸,明白嗎!”

被緊急召集的三十多位侍者麵麵相覷,還是應下了這個奇怪的要求。

不過,往日也常有需要保密的名人,或者過於難纏的家夥出現,這也不是什麼稀奇的大事。

侍者們竊竊私語的八卦了一會兒,沒能打探出08卡座的信息,便四散的回到了自己的服務區。

隻有領班捏著一張賬單,神色不定的看向真空地帶中昏黃曖昧的那片燈光。

賬單下方寫著“客人使用黃金掛賬”,備注是250g純金。

不過,讓領班感到麻煩的情形沒有再出現,因為第三瓶金酒下肚後,那個客人就昏睡了過去。

即使隻是趴伏在桌子上的一個纖瘦嬌小的背影,仍給人以極大的衝擊力,一直到次日淩晨4點,所有爛醉的、拖賬的或者不省人事的客人都全數清出去了,也沒人敢去喊醒他。

清潔工在10號到14號卡座旁繞了三圈,不敢邁入那片真空地帶。

正當她思索著也逃班算了的時候,那身影微微顫了一下。

“啪!”

那個身影直接坐了起來。

清潔工恐懼的手忙腳亂的抓起倒地的拖把,連滾帶爬的走了。

白岐玉則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淩晨魚肚白色的陽光從層層疊疊的窗簾中灑入,將一切都照耀的很廉價。

失去霓虹燈光的純黑地板,使用感的皮質沙發,還有冰冷僵硬的金屬杯具們,都蒙著一層蒼白無力的虛假感。

而身旁……

沒有人。

哦,是有的,一個摔倒後嚇得滿臉淚水的中年女人。

白岐玉歎口氣,為自己昨夜的放縱產生了短暫一秒的愧疚感,他收起不加遮掩的“場”,下一瞬,整間酒吧裡彌漫的詭異的壓迫感、仿佛什麼東西不屬於這世界了的隔閡感,與耳畔不知是幻聽還是切實存在的逼人發瘋的嗡嗡低語,全數消失了。

領班一直緊繃著的布滿血絲的眼睛一顫,身上突然一輕鬆,好像壓在身上的陰霾,眼前的厚重的玻璃牆都消失了,感官與身心都清新放鬆起來。

……剛才那是怎麼回事?之前天天熬大夜也沒有這麼疲憊的……

他麵上不顯,加快了腳步,堆了最恭敬最低姿態的笑容過去。

“感謝老天,您可算醒了!我們還想著再不醒就給您喊醫生呢!您感覺如何?需不需要一杯熱可可放鬆一下?”

白岐玉抬起眼皮,看向領班。

亮片刺繡的,時下最流行的仿東方手工布料,搭配手工牛皮鞋和領帶,裹在暗綠色和發膠中的白種中年男人。

……不倫不類。

還紅發藍眼的,像鬼。

“還行。”他輕飄飄的說,“我隻是小小的睡了一覺。”

“那就好!現在已經天亮了,周圍還入流的餐館還沒到營業時間,您用了早餐再走?”

這是高級的趕客手法了。

白岐玉其實不餓,但他也不知道走了又要到哪兒去,便順水推舟的坐下了。

讓他更為生氣和茫然的是,那死家夥竟然沒來找他,就真的讓他在洋鬼子的包圍中睡了一晚?!

白岐玉越想越氣,見他麵色不虞,領班趕緊遞上一本厚重精致的菜單,幫他翻到倒數第三頁的菜品區:“那您先看,我為您倒杯熱可可。”

說完,他逃一般的下去了,並喝退了拐角處圍了一圈的侍者們:“看什麼看!不趕緊候著去!”

期間,領班又送了一份甜點拚盤。

看著這人如此畢恭畢敬,白岐玉煩躁的閉了閉眼。

視線對上陰影裡一閃而過的“敬畏”和“好奇”視線時,好幾次白岐玉要發作,可他都忍住了。

“所謂君子……”白岐玉閉了閉眼,忍住了躁動的怒火,“謙謙如玉,所謂君子之道……不能遷怒,不能……就算是洋鬼子也是醜一點的人類,冤有頭債有主……”

他碎碎念叨著華夏詩文鞭策自己,可在侍者耳中聽來,又是一串神秘拗口的密文,垂的頭更低了。

隨便吃了一份羊排和玉米濃湯,白岐玉抓了一把金砂在桌子上,離開了酒吧。

那死東西不來找他,很好,那他就繼續走,讓祂想找也找不到!

繁華街頭已經恢複了車水馬龍,這個城市隻會在淩晨四點左右短暫的“消停”一會兒,但也隻是一會兒,就會像虛幻的卡頓般,重新恢複熱鬨。

白岐玉站在街頭,頭發很隨意的卷翹在耳畔,即使身上的絲綢襯衫和馬甲皺了,那股“名貴”的慵懶氣息仍揮之不去。

西裝革履的過客們避開他,偶爾會用報紙掩麵,裝作正經模樣撇來一眼,然後大聲議論著股票、裝修,或者預訂下周五的高檔餐廳。

嘈雜的,空洞的,一群行走的空殼……

沒有人再念神,他們信仰的是鈔票、美酒,還有身上幾層布料的所謂品牌……

白岐玉聆聽著無意義無內含的蒼白心聲,頭疼欲裂。

……他確實不該來這兒的。祂說得對。

這裡,是與華夏徹底迥異的,神所無法顧及無法沉澱的“異端”土地。

但是……

就甘心這麼去死嗎?

他的神廟在短短幾年內接連被炸、被廢棄,信徒更是浮萍般飄散零落。受戰火煩擾迫害的大地,也不知何時才會和平。他不忍心看子民們生靈塗地,卻又無法插手,可到處都無法逃避。

戰火不知道會綿延到何時,信仰也不知何時或者是否會恢複……

再聯係到三個預言,是否,那日子就要來臨?

太多的煩躁,讓白岐玉無法靜下心思考。

白岐玉猛地睜開眼睛,狠狠的直視太陽。

5點的陽光並不繁盛,卻仍是灼眼的,無機質的白仿佛沒有溫度,刺的人心慌。

這裡的洋人們分明仰望著同樣的太陽,卻隻有近乎稀薄的信仰,稀薄到,他滿抱永無止境的饑餓。

白岐玉狼狽的避開眼睛,逆著人流走去。

有賣報、賣花、賣瓶裝牛奶的小孩兒攔他,他本以為稚嫩者會尚存對神的敬畏,孰料,他們甚至不會信仰本土的所謂“耶穌”。

“你知道蓋亞嗎?”

“不知道。”

“他是大地之父,不過大多數人稱為大地之母,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地很偉大……”

“你是傳教士吧。穿的不錯,怎麼像個傻子呢?我問你,如果我信仰蓋亞,蓋亞會給我錢嗎?”賣花的小女孩兒老氣橫秋的撇嘴,“我平均每十分鐘能賣出一朵花,掙三個美分,運氣好賣三朵。我才不會浪費時間信仰什麼神呢。”

一路走來,都是這樣的景象。

無畏的膨脹的心,褻瀆而肆意的對待自然。就算是醉後不加掩飾的神威,也隻被侍者認為是“老歐洲的神秘貴族”,或者“高級財閥的少爺”,而不會聯係到神。

街頭的摩登服裝店,也在播放昨晚那首歌的唱片。

“ysound,ground……”

白岐玉呢喃著這首歌,張皇的撞入服裝店。

亮片、皮革,來自東方的絲綢。發膠、喇叭褲,□□鏡。大膽的熒光撞色與露背裙,束腰與比基尼掛在同一處牆上。那些躍動的鮮豔色彩,少的可憐的布料,難以接受的款式與超出認知的飾品,全都衝擊的白岐玉頭暈目眩。

天呐……天呐……

毫無禮義廉恥,毫無……毫無規矩!

白岐玉幾乎要暈倒在穿著波點三點式的塑料模特身上。

他餓得頭暈眼花,很氣,還很茫然,那種一貫習慣的支柱被抽離的感覺。

剛開張、打掃衛生的女導購員嚇了一跳:“我的天呐,先生,您沒事兒吧!”

兩個穿著束腰蓬裙的女人像兩朵蒲公英,輕飄飄的飄過來,把白岐玉扶在沙發上,一個人去倒水,另一個人小心地撥打電話。

“是警察局嗎?一個醉漢……好吧,一個看上去很有錢的小少爺,醉醺醺的倒在了我家店門口。能不能派騎警把他帶走?聽著,我不想大早晨的惹上麻煩,我納稅這麼多年……”

白岐玉迷迷糊糊醒來時,是在一處“較為”空曠的塑料長凳上。

“先生,你感覺怎麼樣?”

“你……”

“我們給你做了酒精測試,你沒醉,隻是喊不醒。但我們不確定你是不是有遺傳病,癲癇或者彆的什麼……總之,你感覺如何?”

白岐玉揉了揉眉心,坐起身子。

他環視了一圈,廉價的咖啡味兒充盈在鼻腔,一身嶄新漿洗的警察製服坐在他身邊,那些反光的“無機油漆”塗層,透明的玻璃,晃得他的頭又暈了。

他不耐煩的打斷喋喋不休:“這裡是哪兒?”

白人青年誇張的挑眉:“當然是警察局了!最值得納稅人信賴的最公正公平的執法部門兒!老天,你可真是暈的不輕!”

“警察局……”白岐玉念叨了兩遍這個詞,“這樣啊。”

“所以你呢,有沒有過往病史?”

“怎麼會有病?”白岐玉翻個白煙,直接推開男人往外走,“朕好的很!”

“哎哎,彆走啊!”

這該死的青年力氣還真是大,強行把白岐玉抓了回來,摁在椅子上。

“小男孩,你是叫Jane是吧?聽著,我知道你可能是哪家小少爺,賭氣離家出走……我年輕的時候,也因為新的棒球棍和緊身褲和家人吵過……但你孤零零一個人暈在街上,我不能這麼放你回去,明白嗎,這是我的職責所在!而且在你的衣服裡,我找到了兩斤金砂,天啊,你真的知道這是多少美金嗎?你這張娃娃臉幾乎把‘肥羊’兩個字寫在臉上!而你身上也沒有監護人的聯係方式,竟然連錢包或者名片夾都沒帶,這實在很不理智……”

……娃娃臉?肥羊?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