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啪。”這是熱騰騰的肉串掉在地上的聲音。
狄昭昭顧不上掉的肉串,嗖的一下站起來,朝馬車外鑽出去。
鑽出馬車的一瞬間,小孩站在馬車前方,踮著腳往樓上看。
沿街的窗戶陸續打開,還有人探出頭在向外張望,似乎是被外頭忽然一下暄騰起來的動靜驚動,出來查看情況。
唯有三樓的一扇木窗,左邊半扇好似壞掉,顫顫巍巍的斜掛窗框上,左右來回晃動,發出“吱~吱~”的聲音,令人牙酸。
狄昭昭沒看到凶手,又趕緊低頭看落在地上的人。
他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就看到客棧掌櫃火急火燎的出來,忍著害怕、雙腿哆嗦的靠近地上的人,查看他的情況。
小孩就沒湊過去。
頭一次見人死在自己麵前,小昭昭還是有點發怵。
狄昭昭感受著砰砰直跳的小心臟,有點心慌。
他咽了咽口水,壯著膽子問:“他怎麼樣了?需要叫郎中嗎?”
掌櫃探人鼻息的手,猛地一下縮回來,身體控製不住的往後退兩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還往後蹭了兩步,慌亂道:“死、死了。”
“他死了!”掌櫃聲音驚恐,瞳孔狠狠縮緊。
周圍一片嘩然。
“死了?”
“三樓摔下來,又沒有可以緩一緩的地方,這麼硬的石板路,不死都要重傷,你以為呢?”
樓上客棧的住客,也都有點緊張的離開了窗戶邊,又忍不住稍微隔著一點距離,朝著窗外看。
“怎麼就掉下去了?”
“是不是窗戶太低了?”
周圍一片混亂喧鬨。
甚至還有膽大的人,想要湊近看看情況。也不知是認識,上前關心,還是純看熱鬨。
許是想為冬日貧瘠的生活,多增添一些侃大山時成為目光焦點的談資。
狄昭昭小眉頭擰緊,揚聲提醒道:“不要靠近!”
那穿得厚實,手交疊套在袖籠的大肚富漢,正探著腦袋瞧,聞言瞧過來,看到是個可愛的小孩,他笑道:“小娃娃你怕就趕緊回家。”
狄昭昭抿唇。
腦子裡想起很多在大理寺聽過的訊問技巧和方法。
他脆聲道:“我這是在好心提醒你們哦!”
聞言,頓時就有人看過來。
不等人回答,他又立刻道:“看過小豆丁沒有?你們靠得太近,要是留下了頭發、指印、腳印……小心被衙門懷疑,帶回去問話的。”
小孩語氣清亮自信,又理所當然。
好像真有這麼回事一樣。
嚇得看熱鬨的人都立馬止步,紛紛喊著“我剛剛可在下麵”“李兄和我在一起”之類的話,腳步往後退。
嘴裡喊得有多大聲,腳步退後的就有多匆忙踉蹌。
狄昭昭跳下馬車,朝隨侍吩咐,讓他去
找這塊的兵馬司巡尉。
又一溜小跑到掌櫃麵前,昂著小腦袋:“掌櫃。”
掌櫃此刻也慌了神。
卷入命案裡??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死的還是來趕考的舉子,怎能不麻煩?
狄昭昭安撫他說:“你彆急。”頓了頓,又建議,“現在派個可信的小二,把他住的那間屋子把守住,莫要再讓旁人進出。”
“如果可以的話,把客棧口守起來,不要再讓人進出了。對了,你家客棧有幾個出口?”
掌櫃心慌,下意識道:“這麼多客人,哪裡會聽我的?”
這年頭,許多百姓對官府都是抵觸的,這是一種對未知的恐懼。
有時出了事,巴不得糊弄過去,擔心說不清把自己牽扯進去。要麼就自己宗祠內解決,也不會想著要去報官。
更彆提主動配合官府辦案了。
狄昭昭給他講理:“現在讓官府找出真相是最重要的。”小孩耐心分析,“你想啊,若是查清楚了真相,那外頭就隻會有一種聲音,要是什麼都說不好,你知道外麵會傳成什麼樣嗎?”
這就跟史書是一個道理,若有正史,那主流聲音還是相信正史的,但是若史官出事,正史缺失,各種猜測的野史,就會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
多離譜的說法都會有。
你沒有官方說法,不就是可勁兒給大夥留胡編亂造的餘地嗎?
狄昭昭回憶著師父給自己講前朝一段野史的事,很是有邏輯的勸說掌櫃。
掌櫃:“……”
掌櫃沒想什麼野史不野史。
但和迎來送往,千奇百怪的人的交道多了,他怎麼能想不到?
要是任由外頭的人胡編亂造,瞎傳話。
怕是連他客棧鬨鬼的瞎話都能編出來!
生意還做不做了?
掌櫃思及此,連忙回頭:“小李,你趕緊上三樓,把他住的那房門守著,千萬彆讓旁人進出。”
他右手握拳砸在左手掌心,發出啪的一聲響,似是給自己點勇氣,恨聲道:“說的沒錯!報官,必須報官!”
“讓人查清楚,和咱客棧沒關係。”
他讓人把客棧後門鎖起來。
沒多久,兵馬司巡尉就到了。
兩人一組,腰間挎著厚鐵大刀,身著甲胄,全副武裝,很是威風攝人。
威聲嗬道:“退後,全部退後!”
又轉頭對正鬨著要退住宿錢,去彆的客棧的人道:“在大理寺官吏來之前,誰也不許離開。”
狄鬆實升為大理寺少卿後,他原本負責的案件,分攤給了新晉的寺丞與其它幾位寺丞。
而接到這片轄區的,正是上次請托狄昭昭幫忙看魚石縣案件的遊寺丞。
遊寺丞一來,見現場保護得不錯,有點出乎意料。
然後一掃眼。
就看到了正蹲在旁邊,眼巴巴看仵作驗屍的狄昭昭。
遊寺丞:!
他看了一
眼屍體,還好,背部著地,皮肉都完好,可能是傷到了內腑和骨頭,重傷的點也被蓋住,看起來除了血多一點外,並不恐怖。
除了安排仵作驗屍,他已經把人撒出去,四處詢問,看有沒有人正巧看見了當時的情況。
眼饞狄昭昭的遊寺丞,挪了兩步,站到狄昭昭身邊,搭話道:“小郎君散學了,怎麼不回府?”
狄昭昭蹲成一團,小手托腮,目光炯炯的看著仵作驗屍:“我覺得他是被人害死的。”
遊寺丞看了眼屍體,表情也有點不太好:“看著確實像。”
血流了一地,不太可能是死後拋屍,死後傷不會有這樣大片的血跡。
活著掉下來,要麼是自己跳下來,要麼就是有人推搡,再就是失足。
自己跳下來,多少也要猶豫,哪裡會沒人看見?而且三樓這個高度,跨到窗戶上再往下跳,背後著地的可能性也不高。
除了不慎失足,那就隻剩下被人謀害這一種可能。
這時詢問了一圈的差役走過來。
遊寺丞問:“可有目擊者?”
差役搖頭,回稟:“事發倉促,無人抬頭看高處窗戶。隻有人聽到了哐當大力開窗聲後抬頭,看到了窗戶是被死者背部撞開的,此前應當是緊閉。”
尋找目擊證人無果。
遊寺丞邀請狄昭昭一起上樓,勘探現場。
若比尋找線索,確認凶手,回溯案發情景,全大理寺,遊寺丞想不到更好的選擇。
狄昭昭都辦了好多好多案子了,一點也沒覺得不對,小腦袋點點,一口應下:“好!”
三樓。
這是一個回字型的客棧。
中間有一座天井,光束照進來,四麵都有光。
死者所住,在東邊這一排的第三間。
屋內正在拉圍線,兩差役用大銅鏡從窗外引光,反射的一束陽光照射進屋內,補充了冬日不太烈的日光。
天虹顯微燈正一寸寸的掃屋內痕跡,根據看到的情況,規劃圍線的區域和位置,並給重要的痕跡打上記號。
彎腰蹲在地上掃足跡的李當勇,聽見聲音,起身說:“遊大人,靠近窗邊這串足跡,我掃出來了,您看看,感覺像是沒站穩踉蹌……”
轉身看到遊寺丞身旁的狄昭昭,李當勇想說的話,一下卡在了喉嚨裡。
他腦子裡,幾乎是瞬間浮現當初在盛家的畫麵,當日猶如開了天眼般的震撼,還曆曆在目。
即使不太願意承認,但他看足跡,確實水平沒到那個程度,比不過。
說吧,像是關公麵前耍大刀。
萬一馬上就被指出錯誤來,豈不是很尷尬?
不說吧……李當勇連忙熱情迎上來:“小郎君來看看,幫我掌掌眼。”
屋內足跡其實很淡,不似泥土地一樣明顯,有輪廓,有深淺,可以看出許多特征。
在一層薄薄的灰上,很隱約,若不是有天虹顯微燈,這樣的足跡根本不
會被重視。
狄昭昭從圍線空隙中鑽過去,蹲下來仔細看,後腳跟朝窗戶,步距很不穩定,他烏黑的眼眸看了一會兒:“你說的沒錯,他是踉蹌著後退到窗戶邊的。”
李當勇信心大增,補充自己的看法:“除了他這一組後退的腳印,沒有另一組同步跟上來的,說明沒有人挾持他後退。”
狄昭昭看了一圈,小手摩挲下巴:“確實沒有跟上來的,但是前麵有幾個散亂的腳印,會不會是有人推他?沒有跟上來?”
這屋子裡,散亂的腳印太多了。又淺淡,還相互交疊,即使是狄昭昭看著都十分費勁。
遊寺丞站在外:“若是這種大力推搡,那屍體上應該會有推搡、抓撓的痕跡,甚至會有抵擋形成的傷痕,等會兒看看仵作怎麼說。”
狄昭昭覺得足跡價值已經被分析得差不多了。
他仔仔細細看起四周的痕跡,若到細致處,他還會用腰間的琉璃蓮花燈單獨看。
當初同一批的玩具都已經封塵,但能辨細微的琉璃蓮花燈,一直被狄昭昭喜愛的掛在腰間,他覺得這是抓壞人的厲害寶貝!
“大人,發現了烏香膏!”一名差役大聲喊。
屋子裡的人,全都齊刷刷抬頭看了過去。
烏香膏,那可是罌粟為原料製成的能讓人上癮的禁藥。
遊寺丞皺眉:“查一查這屋子裡的香爐,若有烏香膏,指不定也有烏香塊。”
相比濃度更高更純的烏香膏,一般用酒送服,烏香塊中含量更低一些,可以切成小塊,焚燒成煙霧吸入。
就在裝烏香膏的拇指葫蘆旁,果然發現了一小撮烏香塊的燃燒過的粉末。
狄昭昭眉頭皺起,他師父曾經前往濱州治理烏香,將涉事罌粟田全部燒毀。
他自然也知道,烏香成癮會有何種可怕的後果。
禍國殃民,不外乎是也。
遊寺丞皺眉:“聽聞吸食烏香者,狀若癲狂,更有甚者眼前會出現幻覺,莫不是因此失足墜樓?”
仵作驗完屍體,也上來彙報。
並沒有發現推搡、打擊等傷痕,指甲處也無抓撓皮屑殘留,更沒有發現旁人的頭發等痕跡……
也就是沒有人推搡,使其墜樓。
所以說,沒有凶手,是死者吸食烏香,意外墜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