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昭昭打著光,從奚誠頭發處開始一寸寸仔細看。
幾種不同顏色光輪流掃過,許多小細節,前一秒還不太起眼,下一秒就很突兀的出現在眼前,很是惹人注目。
效果不是一般的好。
狄昭昭眼神很專注,小臉認真。
此刻,似乎看不到一絲緊張和慌亂。
當真的專注地去撥開迷霧,尋找線索和真相時,狄昭昭反而心無旁騖了起來。
小腦瓜裡很單純,很執著,不會去權衡利弊,也不會去反複思量。
也許對小孩來說。
若是奚誠真是吸食烏香而亡,他不過是多花了些時間和力氣,犯了一次錯而已。
從小沐浴在愛中的長大的狄昭昭,並不覺得犯錯是很可怕的事,也並不懼怕走錯誤的路。
若是奚誠真是含冤而死,卻被斷定是吸食烏香墜樓而亡,也許那才是真正的錯誤。
他堅持一生的清正,會毀於一旦。
遭來罵名,族中會以他為恥,連帶家中父母妻兒都將蒙羞,後半生痛苦潦倒,為人所恥。
也許那些巴結不成的富賈,還會嗤笑,還以為有多清高,不過如此矣。
親者痛,而仇者快。
世間之不公,至黑至暗也。
而落在蒙冤者身上一輩子難以掙脫的沉重大山,不過是執法者的一次輕忽,一次怕犯錯。
所以當發現有疑點時。
狄鬆實頂著外麵漸大的壓力,也依舊堅持排查,不輕易定案。
狄昭昭黑溜溜的眸子,注視著死者身上每一寸痕跡。
發現狄昭昭噠噠噠來回跑動,不斷調整天虹顯微燈光芒向下,狄鬆實走到天虹顯微燈旁,幫狄昭昭調整七彩光。
目光同時落在狄昭昭的小臉上,觀察著他的臉色和狀態。
趙仵作看了一會兒,很快就覺得無趣起來。
相比昔日隻在關鍵時刻起作用的指印,沒那麼有用的足跡,還有幾乎是空白的血跡複原現場,仵作驗屍,在大理寺是絕對強勢的存在。
趙仵作當年也是打敗了許多天南海北的競爭者,才成功爭取到了大理寺仵作這個位置。
從此定居京城,旱澇保收,過上了不錯的小日子。
趙仵作看來,屍體能提供的線索,他已經全部寫到了仵作報告裡。
仵作這門手藝,可是要代代經驗相傳,師傅手把手教的,血瘀代表什麼?指甲發黑代表什麼?日後才顯現的屍斑又代表什麼?不同顏色的紅腫又分彆是什麼情況?
這些可不是光靠眼睛看就能看出來的。
趙仵作靠著牆,看著認真掌鏡的狄少卿,隻覺得唏噓,若他當年在家鄉,也有一位這樣的父母官,他也不會遠走他鄉了。
正因如此。
即使趙仵作覺得狄昭昭再看一遍屍體,也看不出什麼來,也依舊準備好一切,在旁邊耐心的等待著。
站在旁邊,腦海裡思索著今晚上回去,要不要給孩子買點好吃的,狄大人都這麼疼孫兒,鬨得他也有點想家中還年幼的小閨女了。
在他的思索中,狄昭昭口中的“可以往下了”的聲音,已經有一會兒沒響起。
趙仵作正感覺耳邊好像缺了點什麼,狄昭昭忽然說了一句:“彆動!”
趙仵作就跟看到了在水中泡成巨人觀的屍體一樣,瞬間打了個激靈,下意識地屏氣凝神,精神緊繃起來。
他下意識扭頭看狄昭昭,眼裡還帶著點沒散去的迷茫。
“換個顏色看看。”
狄昭昭小手指了死者腹部偏上的一小塊:“就照這裡!”
所有人都知道,若兩人對峙,發生衝突,想要在對方背後留下痕跡是很難的,除非一方轉身逃跑,否則打鬥痕跡,大多都是留在正麵的。
臉、胸膛、手臂是傷痕的高發區。
而狄昭昭手指著的位置,恰好就在胸膛偏下處。
狄鬆實和趙仵作的表情,瞬間都變得鄭重起來。
無論是從狄鬆實的經驗出發,還是趙仵作勘驗過的屍體來說,這個地方,確實是很容易在衝突中對對方下手的高度和位置。
打個最簡單的比方,遇到朋友了,高興地抬手和對方碰個拳,就是差不多是這個高度!
趙仵作連忙疾步上前,伸著腦袋看狄昭昭手指的地方。
他隻看到一件平平無奇,洗得有點微白的衣袍。
還是他給穿上去的。
“再換下一種光。”狄昭昭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那一小片,嘴裡要求著。
“回來一點點。”
狄鬆實小心的調整,來回幾次。
當黃綠色的光,斜斜的打在清淺的衣袍上時,衣服上似乎有條比頭發絲還細的線,在周圍一圈亮瑩瑩的光中,暗淡得有點突兀。
就像是一條憑空出現的黑線,直直地闖入趙仵作眼中。
趙仵作:?
狄昭昭頓時不再猶豫,抬頭喊道:“祖父你過來看!”
狄鬆實神色肅穆走過來,問道:“找到什麼了?”
狄昭昭鄭重道:“這有條小劃痕,我覺得可能是被鋒利的東西劃過的。”
趙仵作看向那條肉眼幾乎不可見的小劃痕,若不是被指出來,再盯著看,恐怕誰也注意不到。
他遲疑的問:“這也許就是平日不注意,在哪裡刮了一下。”
衣服也是會有正常使用痕跡的。
狄昭昭搖了搖頭:“我覺得不像。”
在折騰衣服方麵,狄昭昭經驗還是很多的,所以說起話來,語氣也比較有底氣。
他從小愛到處爬上爬下的玩,除了這裡臟一塊,那裡染了東西洗不出來之外,衣服第二大的損耗,就是劃破了。
今兒手腳並用的爬假山,高興得嗷嗷叫,然後衣服被劃破了一條口子。
明兒高興的玩遊戲,動作太大,摔了一跤,跌破膝蓋,褲子就爛了。
或者乾脆就是在一處斜坡上興奮的往下滑,來來回回高興地玩一下午,從褲腿到屁股一整片,就都被磨花不能看了。
許許多多,數也數不清。
要是遇上他喜歡的衣服,小孩還會哭哭啼啼的望著爹娘,抱著衣服委屈地告狀:“它破了。”
在狄昭昭孩童時的記憶裡,布料被磨破、被粗糙的石子掛破,被勾住扯破……
痕跡都是不一樣的。
狄昭昭連說帶比劃,把這些說完,還道:“要是你們不信,可以拿布料試試,很快的!”
做一片布料難,但是想禍禍一片布料,那還不簡單?
拿著塊粗石頭往布料上使勁兒磨,有多少布料能頂得住?
狄昭昭還靈光一閃:“對了,我們還可以用冰做放大的片片,這樣就可以把胸口這個小劃痕,看得更清楚了!”
趙仵作聞言,觀察那條小劃痕的動作都停下來,微微低頭看狄昭昭。
“什麼放大片片?”
狄昭昭想了想,苦惱道:“說起來可複雜了,等會你看到就知道了!”
整整一組大理寺差役都忙起來。
從各處搜羅了有些穿舊的上等棉布布料。又取了菜刀、匕首、長刀、繡花針等鋒利之物。
粗暴的破壞,大夥都清楚,肯定不一樣。就像是磨破的衣服,和被刀破的衣服,大理寺差役誰沒幾件辦差時損壞的衣服?
但若隻是輕輕一勾,輕輕一滑呢?
那種小劃痕,也不一樣嗎?
一群威武漢子,猶如張飛繡花,拿著各種武器,小心翼翼的對懸掛起來的布料使勁兒,場麵一度有些滑稽。
但當真的發現,痕跡的邊緣卷曲、布料中的紡線斷裂處,會因為工具不同而大為不同後。
這下場麵就滑稽不起來了,反而人人麵色凝重。
“若死者胸口下那處,真的是被鋒利刀刃劃破的話,那豈不是就說明,當時現場,真的可能還有第二個人?”
牛捕頭皺著眉頭在自己胸口下一點的位置比劃了一下:“常人活動的時候,手臂、腿倒是有可能不小心碰到鋒利的東西,胸口這塊,”他眉頭擰緊,“當真少有。”
胸口正好在視線中心正下方。
若真有鋒利之物,人是會下意識避開。
這個道理不需要總結說出來,形成文字落於紙上,但凡在腦子裡想想胸口馬上要碰上鋒利之物,人人都會明白。
站在大理寺院子裡,看著被掛起來的布料,狄鬆實眉頭微皺:“若真有這樣一把凶器,那死者踉蹌後退也能解釋得清了。”
這下麻煩了。
所有證據都指向是失足墜樓的案子,忽然冒出了截然不同的新線索。
該如何去找這個凶手?
方小石撓撓頭道:“咱們是不是可以先去客棧找找,看能不能找到這個可能的‘凶器’?”
狄鬆實皺眉,看向遊寺丞。
遊寺丞也苦笑:“隻封鎖了那間屋子,給當時客棧裡的住客全部留了戶籍信息和指印。”
誰能想到一無傷痕,二無血跡的案子,竟然還有凶器?
“這也怪不得你。”狄鬆實有些遺憾道。
但該找的還是要去找,不過在遊寺丞派差役出發前,狄昭昭吃力的抱著一個裝滿冰的木匣子,噠噠噠的跑進來:“先不急!”
把木匣子放下,他把蓋子打開,露出裡麵一個晶瑩剔透的有弧冰片,形狀像是吃酥山的冰碗一樣。
狄昭昭說:“我們先來看看,說不定能看出點這個鋒利物件的特點。”
眾人的眼皮子都忽地一跳。
這麼點小劃痕,細得跟頭發絲一樣,還能看出點什麼?
他們下意識跟著狄昭昭走進停屍房。
然後就見狄昭昭,手帶上毛茸茸的手套。
捧著冰碗,往那條細微的劃痕上一放。,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