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郎君先嘗嘗味道。”金師傅笑眯眯的看著還沒他腰高的狄昭昭,彎腰遞給他。
狄昭昭兩隻小手捧著油紙包著的肉夾饃,笑得露出小白牙,誇道:“金伯伯真厲害,這個肉饃饃看著就特彆好吃!”
誇完,就迫不及待“嗷嗚”咬了一口,明顯有些燙,卻又舍不得張嘴,像是生怕香味跑出來,眼睛一下子就變得濕漉漉的。
忍不住發出“嗚嗚”的聲音。
最先入口的是白吉饃,外皮酥脆焦香,內裡十分軟和,麥香味才沾滿唇舌,肉汁一下就流出來。
這是咬到肉了。
肥瘦相間,濃油赤醬,帶著鹵香味的肉、蛋、麵混合著香濃的肉汁,不斷在舌尖翻湧。
“這才是肉夾饃啊!”狄先裕咽下最後一口,意猶未儘的感慨,好肉、好料、好心思,幾十年的白案功底,他覺得記憶中路邊攤的肉夾饃,瞬間黯然失色。
還在埋頭哼哧哼哧啃肉餅的狄昭昭,聽到爹滿是感慨的聲音,也把小腦袋拔出來,小應聲蟲般跟著道:“這才是肉夾饃呀~”
雖然他不知道為啥要叫肉夾饃,但是一點也不妨礙他覺得爹說得對,就該是這麼香、這麼好吃!
“二爺和小郎君覺得好就好。”得到了認可,金滿倉樂嗬嗬的移動著胖胖的身體,手腳靈活地切肉裝饃,還一邊指揮小徒弟裝另外幾個食盒。
“好吃的。”狄先裕表態。
狄昭昭小雞嘬米般連連點頭,積極道:“下次還吃!”
金滿倉心中歡喜。
哪個做廚子的,不喜歡愛吃、捧場、又會誇人的食客呢?
還一來來倆,跟說相聲似的。
“下次府裡進了羊肉、或者得了官府售的牛,我再做點彆的花樣給二爺和小郎君嘗嘗,保管好吃。”金大廚搜腸刮肚地賣力琢磨起來。
說話間,四個食盒就裝好了。
終於啃完自己手裡肉夾饃的狄昭昭,看著小山一樣的肉夾饃,感覺好像有哪裡怪怪的。
他努力惦著腳,昂著頭往灶台上看,嘴裡嘀咕:“一個食盒有三層,一層放五個,四個食盒就是……四個十五……”
怎麼小廚房會做這麼多吃食啊?
狄昭昭尚未開蒙,嚴肅著小臉在努力算,就聽有下人說:“一共六十份,都裝好了,二爺是現在套馬車送去大理寺嗎?”
狄昭昭瞪圓眼睛。
送去哪裡?!
狄昭昭是個聰明崽,即使沒開蒙,連字都不認識幾個,自己琢磨著也快要算出來,聽到要送去大理寺,他一下子就反應過來。
這是要給祖父送去!
狄昭昭幾乎要興奮到跳起來。
這麼多好吃的肉餅,肯定都是給故事裡那些,特彆厲害、特彆神氣的,抓壞人的叔叔伯伯們吃的!
那可是故事裡的大理寺誒!
“我要去,我也要去!”
狄昭昭烏黑的眸子亮得發光,纏著狄先裕不斷央求,“爹~帶我去吧,我也想去給祖父送吃的。”
“爹,我會乖的。”
“爹~求你了,帶昭哥兒一起去吧,你可是全京城最好的爹!”
狄昭昭圍著他爹打轉,時而輕扯衣袖,時而拉住大手搖晃,甚至可憐兮兮的抱住狄先裕的大腿。
簡直是使出渾身解數,十分努力了。
狄先裕低頭,看著黑白分明的眸子滿是赤誠和渴望,捏捏昭哥兒的小臉,鬆口道:“行吧,帶你去。”
“好耶!”狄昭昭立刻歡呼,圍著狄先裕又跑又跳,沒個停歇。
***
馬車上。
平日裡隻記得吃和玩的小孩,這會兒像是忘了車上有好吃的,興奮地不停扭屁股,坐不安穩。
“爹!”
“今天怎麼換成你給祖父送飯了?”
“是以後都是爹送嗎?要不明天咱們給祖父送小奶糕和桂花牛乳吧,甜香甜香的,可好吃了。”
狄先裕光是想想把昭哥兒的午後點心送去大理寺,然後端給嚴肅板正,一身威嚴官服的狄寺丞,頓時打了個激靈。
感覺皮下意識一緊。
“兒啊,”狄先裕把崽拉過來,抱在懷裡,叮囑道:“你今天要是不乖,回頭爹可就要遭罪了。”
是被罰抄《禮記》呢,還是被罰抄家規呢?還是被拎到書房板著臉教訓呢?
“我肯定乖!”狄昭昭小臉嚴肅地保證,一副爹你放心好了的認真小表情。
狄先裕不禁揉揉他腦袋,又解釋道:“不是以後都換成爹送飯。祖父這幾日忙,送去的飯食也用得少,咱們做點好吃的去看看他。”
其實是昨日午膳時他聽母親提起,從前幾日起,白日裡送去大理寺的飯食,就一日用得比一日匆忙。
前天就沒動幾口,昨天家裡送飯的小廝連人都沒見著。
昨晚甚至人都沒歸家,隻捎了個信,說住衙門裡了。
他見母親心情不佳,便寬慰道:“不如明日兒子去送飯,順便幫著打聽打聽?”
大理寺的差事他不懂,但是這個情況他懂!作為前世資深社畜,他還深有體會。
這不就是接到棘手還催命的任務了嗎?忙得腳不沾地,心中毛焦火辣,哪有時間和心情,正正經經擺碗筷坐下來吃飯?
他這種小市民的“催命”,可能是早上九點打卡,08:55還距離公司一公裡,彆說坐下來嗦粉,隻恨自己沒長飛毛腿!
但他爹這個負責在大理寺管案子的大理寺丞,催命很可能催的是真“人命”,壓力怎麼可能不大?
而且以他這些年的了解,就他爹那個性子,絕對不會把手下的人全都支使得團團轉,然後自己在單間裡吃獨食。
而人累極了,餓極了的時候,最想吃什麼?狄先裕無疑是很有心得和經驗的。
這不,今日午膳時命廚房人送了一碟上來看看,他就得了母親安排的送飯任務。
“難得你有心了。”肉夾於饃這種吃法倒是不稀奇,京城雖少,南邊還是有的。
但是方便吃,又能讓人吃得滿意舒心,甚至還不打眼,幾個食盒就夠幾十人吃,就不是無心之人能想到的,徐氏窩心道:“你自小便是體貼周全的。”
又命人去給他取了入大理寺的小牌。
午膳一切順利,唯獨就是招惹了鼻子比狗還靈的昭哥兒。
見昭哥兒小臉皺巴,一副“怎麼會有人不愛吃飯?”的不解模樣,嘴裡還義正言辭的嘀咕:“祖父不乖!”
狄先裕忍俊不禁。
還是小孩子無憂無慮啊!
他就不行了,他隻適合大人版的快樂躺平。
***
大理寺。
馬夫是家裡用慣了的,穩穩當當地停在大理寺東邊的一處小門。
用小令進了門,大理寺的真容,呈現在眼前。
和坐北朝南、威嚴肅穆的大門不同,大理寺內裡並不如許多百姓猜測的那樣冰冷肅穆,讓人噤若寒蟬。
尤其是靠近東小門這一側,更是有衙役三兩人成隊往來,姿態較為放鬆,或急切、或煩躁、或歡喜的交談。
小吏領著他們往裡走,知道這次送的吃食還有他們底層差役的份,語氣明顯軟和了幾分:
“狄寺丞和他那隊人馬這幾日確實忙,用午膳的時候,我就沒在公廚見到幾個人,估計正餓了。”
踏著石板路,經過一個又一個寬敞的屋子。
狄昭昭被爹牽著手往前走,隻覺得哪哪都稀奇,好像抓壞人的故事照進了現實。
屋子和家裡不一樣,有點威風。
大家穿的衣服也和他的不一樣,好厲害的樣子。
每個屋子裡進進出出的人,表情都不一樣。
有的屋子的人輕鬆帶笑,有的屋子進出的人都皺著眉頭,還有的凶得像是要去打人……
小小的狄昭昭帶著崇拜的濾鏡看大理寺裡的一切,來往的官吏和差役們,對他們卻不甚在意。
能進來送飯食的人不多,但也不算稀奇,有人領著,掃一眼也就過去了。
做他們這一行的,什麼都沒有手頭上的案子要緊。
晚一步就丟的人命、慢一刻就散儘的家財、疏忽一時就再也找不到的凶手……
“就是這裡了。”小吏道。
狄昭昭眼前一亮,亢奮了許久的腦子,更興奮了。
祖父就在這裡辦差嗎?
[智商達標(發育中)、天賦出眾、潛能……]——一粒碎金在半空躍動,在空中顫抖著畫出一道急不可耐的拋物線。
這條無聲無息的拋物線,以修長高挑的狄先裕頭頂為起點,以腿短人矮的狄昭昭為終點。
誰在說話?
狄昭昭好奇地看看四周。
看了一圈,沒找到說奇奇怪怪話的人,狄昭昭小小地歎了一口氣,心想:“他好像有點笨笨的,故事裡厲害的判官大人,都是能一眼看出誰不對勁的。”
不過他很快又高興起來,這說明大理寺的人果然都很厲害!
小吏帶他們走進一間寬敞的屋子,叮囑道:“就在這外間,切莫去裡間,裡間要緊東西多。”
外間有一張大桌,中間放了一大壺攤涼了的茶水,還擺了幾張長條凳子。
“有關案子的東西肯定要緊,不會亂闖的。”狄先裕揭開其中一個食盒的蓋子,取出一個塞給好心帶路的小吏,“家裡準備的小食,不值得什麼,拿一個嘗嘗。”
食盒才剛剛揭開,香味凶猛的往外溢,裡間就走出一個胡子拉碴、眼眶黑黢黢的人,說話跟炮仗一樣:“又有孩子丟了?難不成還真長了熊心豹子膽不成?衙門邊搜邊排查,還敢……”
看到昂著頭盯著自己,眼裡寫滿好奇的小豆丁,炮仗啞火了。
小吏忙賠笑著介紹:“安錄事,沒丟孩子!按規矩也不該把有關案子的人往後衙領,我懂得的。這是狄寺丞府上二公子和小郎君,來探望狄大人,給大夥送吃食的。”
這頭還沒完,門口又呼啦啦進來好幾個五大三粗的壯漢,個個比馬高,比牛壯。
“啥味道這麼香?一上午摸排了五條巷子,肚子早就唱空城計了。”不耐餓的漢子聞到香味就開始嚷嚷了。
旁邊的人接話:“彆提了,一天下來連口水都沒時間喝,剛在路邊買了塊胡餅,乾得咽不下去。”
“安錄事守在家裡搞啥呢,香得人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罵罵咧咧的聲音,夾雜著肚子咕咕叫的抗議聲,還有奔波的塵土和汗水味道,一下子湧了進來。
單調到隻有一張桌、幾條椅、一壺水的外間,好像一下子生動起來,擠擠攘攘,能讓人想象到它平日供人歇腳的日常。
五大三粗的漢子進來就嚷嚷著餓,滿屋子都是純粹的肉香,純粹的麵香、濃鬱又霸道,聞著就讓人受不了。
一行人也不客氣,在狄先裕和安錄事的招呼下,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
還有的揣兩個在懷裡,猛猛灌幾口水,給安錄事簡單彙報了幾句,又拿一個肉夾饃在手上,轉身就往外走。
狄昭昭乖乖站在他爹身邊,視線卻被條椅邊的一個破包袱吸引。帶它回來的壯漢,隨手將它放在腳邊,豪邁的一手一個肉夾饃,三口就能吃掉一個!
小孩揉揉眼睛,又眨眨眼。
不是震驚三口能乾掉一個肉夾饃的壯漢,而是看到他腿邊的破包袱上“長”出一張短小的字條——【***,***!】
就跟長蘑菇似的,“咻”的一下,就從包袱裡鑽出來。
不認識,這是啥?
狄昭昭好奇的蹲下來,小心翼翼的伸出一根手指,戳!
耳邊頓時炸開悲痛的驚哭:“殺人啦,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