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 好不好吃呀?”
狄先裕一口一個吃著,本就讓人覺得這糖葫蘆定然好吃極了,更彆說, 他邊吃還要時不時誇兩句。
狄昭昭看著爹爹手裡漂亮的糖葫蘆,小腦袋都忍不住往前湊, 小聲道:“爹爹,給昭哥兒嘗嘗好不好?”
“不好。”狄·冷酷·無情·大魔王·鹹魚上線, 還把手裡的糖葫蘆串換了隻手。
兩串糖葫蘆的功夫,小孩圍著狄先裕坐的椅子轉了好幾圈,一會兒在左手邊、一會兒在右手邊, 現在又跑到正麵用小拳頭給爹爹捶腿。
小昭昭仰著小腦袋, 饞兮兮地小聲問:“爹爹,你吃好了沒有呀?”
狄先裕玩“糖葫蘆釣崽”小遊戲玩得不亦樂乎,瞅小昭昭的可憐饞貓表情,樂不可支地逗他:“怎麼,你想吃?”
明知故問!
但小昭昭驚喜的小眼睛一亮, 伸出一根小手指:“爹爹給昭哥兒吃一顆,好不好呀?”
這軟乎乎的小商量口氣, 任誰聽得都要心軟。
至少這一屋子人,無論年齡大小,無論官階高低,這會兒都忍不住用譴責的目光看狄先裕。
狄先裕又吃掉一顆,嘎嘣酥脆、酸甜爽口,帶著饜足享受的表情,像是在考慮,慢悠悠道:“一顆啊?”
狄昭昭連忙點點頭,眼巴巴地看著隻剩下三顆果子的最後一串糖葫蘆。
不靠譜的鹹魚還餘氣未消呢, 愣是吃到了最後一顆,都還在裝作考慮的樣子。
“爹爹~”狄昭昭眼見隻剩最後一顆,可憐巴巴地喊了聲,若他頭上有耳朵,現在估計蔫蔫地可憐耷拉著。
“差點忘了。”狄先裕故作一副被你提醒才想起來的模樣。
其實狄先裕沒那麼愛吃冰糖葫蘆,但光是看臭崽小饞貓的表現,他都免不了食欲大增,心情舒暢地多吃了不少。
饞了許久,終於得到一顆紅彤彤、圓潤潤、晶瑩剔透、還繞著漂亮雪絲的糖葫蘆,狄昭昭忍不住彎起眼睛。
對狄先裕來說一口一個的糖葫蘆,小昭昭卻吃得很慢很認真。
小口咬下去,細微的脆響在牙齒間爆開。最先是調得清甜的糖漿布滿舌尖,先是甜、再是果香,噴湧而出的鮮果汁水,帶來一絲絲酸引得口水不斷分泌。
咀嚼兩下,酸甜可口,好吃得讓小昭昭情不自禁的彎了眼。
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蘆,簡直讓小孩完全沒有任何抵抗能力。
“這個也太好吃了~”本就愛吃糖葫蘆的小昭昭,這會兒渾身都在冒幸福泡泡了。
狄寺丞黑著臉往這邊走的時候,正巧就聽到小昭昭饞兮兮地討要最後一顆糖葫蘆,看到小昭昭吃得珍惜無比的模樣,他還是沒忍住,瞪了一眼狄先裕。
即使小孩不能吃太多甜的,容易牙疼,也不至於隻留一顆,還這般欺負昭哥兒,“有你這麼當爹的嗎?”
狄先裕十分鹹魚地一攤手:“爹你可不能冤枉我,這是昭哥兒自願讓給我吃的。”目前拿捏了臭崽把柄的狄先裕很囂張,“不信爹你問昭哥兒!”
生怕被爹爹戳穿的狄昭昭連忙跑到祖父麵前,和使勁點頭,小雞嘬米似的,聲音清脆道:“是我自己願意給爹爹吃的。”
狄寺丞額頭上冒出黑線。
也跟走過來的王寺丞,也不由嘖嘖稱奇,竟真跟狄鬆實說的一樣,小昭昭被欺負了,不僅不哭不鬨,竟還維護他爹!
兩個審了不知道多少案子的寺丞,可不會相信這爺倆的說辭,什麼自願,有眼睛的都能看出小昭昭剛剛有多饞!
兩人都想不通,狄先裕到底怎麼忽悠小昭昭一心向著他。
這一會兒,高寺卿身穿紫袍,帶著幾個隨侍,成雁字形隊伍,大步而來,“王寺丞、狄寺丞,我可是聽到你們的好消息了,情況如何,真破了三樁舊案?”
“是的。”王寺丞興奮地應了一聲,再整理思路道:“分彆是年前的小巷捅殺案,還有去歲的五口滅門案,都是能直接把人釘死的證據,我已經派人去捉拿嫌犯了。”
高寺卿的臉上已經寫滿振奮:“把人帶回來,突擊審訊,有什麼需要就提,一定把案子做紮實了!”
抓捕已經逍遙法外的凶手,這對每一個做這行的人來說,都有不一樣的意義。
更是提氣!
天地正氣,自有公理!
為受到戕害和不公的受害人找到凶手,讓其受到應有的懲罰,本就是大理寺該做的事。
更讓高寺卿興奮的是,若舊案都能有勘破的方法,不僅大理寺今年的政績會令人震撼,更會讓天下賊人聞風喪膽。
而這一切,竟隻需要付出案均一根糖葫蘆!
做夢都不敢想的美事啊!
高寺卿腰杆都更直了,笑得慈祥地跟狄昭昭點點頭,又以前所未有的和煦表情,拉著狄寺丞道:“聽聞此前狄寺丞擔憂昭哥兒看卷宗辨線索太累,給定了每月不過三次,每次不過兩個時辰的限製?”
看看這黃鼠狼一般的笑容。
被黃鼠狼盯上的狄寺丞:“……”
***
狄先裕見人人都在為案子震驚,都沒什麼人關注什麼天虹顯微燈培訓,覺得滿意極了。
果然他是對的。
何以解憂?唯有抱緊坑爹臭崽!
雖然臭崽總會坑爹,但有事的時候,是真上,真靠得住啊!
而且狄先裕仔細想了想他在大理寺的名聲,發現已經“一片狼藉”,好像完全超出他的控製。
解釋?
他又不是沒解釋過!
稍微努力想了一會兒。
然後鹹魚就躺平了。
“幸好大理寺辦案細節不會外傳。”狄先裕真心實意地感慨了一聲。
他樂天派地安慰自己:“大不了以後不來就是了!”
多來了幾次之後,他對大理寺早就沒什麼好奇了,而且來一次,被坑一次,被迫翻身一次,想到這些,狄先裕就很氣:“這地方風水絕對克我。”
他連最後一點肚子裡的墨水都被榨出來了!
“不來了!”
“以後都不來了!”
狄先裕惡狠狠的下定了決心。
做不出來的透明膠帶都被榨出來了,再來大理寺,他拿什麼保命?
“再來大理寺,我就是狗!”
下了這個決定,還順帶發了小誓,狄先裕覺得眼前的世界豁然開朗,他也神清氣爽。
就像是下定了決心要離職的那一刻,什麼都不怕了!
他膽子都肥起來,鹹魚支棱起來,氣勢洶洶地去找王寺丞說,現在案子已經夠忙活了,那種什麼“以練代學”的花裡胡哨東西,完全就沒必要了!
鹹魚絕不承認,他是對要找個案子現場教學這種事感到心慌。
王寺丞現在對狄先裕的感官極為複雜,一邊覺得這人聰慧絕對稱得上當世一流,一邊又為他藏拙、躲懶、逗崽等行為深感無言可對。
但不管怎麼說,他對狄先裕提出的要求,還是認真考慮的。
“同時開展的案子多了,是容易出差錯。”王寺丞本就挑的是一個簡單團夥偷竊案,如今在兩起特大命案的對比下,就仿佛蚊子肉。
其實狄先裕說的挺有道理的,他都看不上那點蚊子肉了,但王寺丞就是忍不住地去想——狄先裕這麼說,多半是想躲懶吧?
狄先裕一點也沒臉皮發燙之類的感覺,他麵對王寺丞的目光,鹹得十分鎮定,鹹得不為所動!
最後狄先裕成功了,震奮的狄寺丞和高寺卿,也都瞧不上那點蚊子肉了。
事情回歸到了狄寺丞最開始提出的想法——在大理寺搞一個天虹顯微燈的培訓。
鹹魚激動、鹹魚落淚,鹹魚興奮地嚎叫!
果然帶崽來大理寺,能解決一切問題!
狄先裕心也不慌了,人也不氣了,甚至連拖延都不見了,打算乾完這一票,就溜之大吉!
他抓起坑爹的臭崽,就雄赳赳氣昂昂地開乾。
大理寺手頭沒緊急案子的差役,本就都被狄昭昭吸引過來,這會兒直接開課,銜接得十分流暢。
差役們學習的勁兒頭十足。
“三樁舊案,聽說都是靠實打實的線索破的。”
“咱們有時候苦哈哈的排查,查來查去還不能把人給釘死了,還要和嫌犯熬著來回審,還是狄小神探這種直接了當。”
這便是靠分析推理破案的弊端了。
你猜你的,你推理你的,即使聽起來再真、再有道理,疑犯咬死了不承認,若你證據不夠多不夠硬,你還真拿他沒辦法。
要不然,就是屈打成招,按律那是要仗三十的,若是故意讓人頂了死刑,輕則丟了官職成白身,重則流放。
若不是律令在這兒鎮壓著,指不定前幾次酒樓縱火案遲遲破不了,就有人頂不住壓力,找個人來頂罪結案了。
故而狄昭昭這種每次都能直指嫌犯,把人牢牢釘死的直接證據,便顯得愈發犀利,越發可貴。
大家看天虹顯微燈的目光,都愈發熱切了,活像是餓了十天的人,看到了一隻肥潤的燒雞。
大家看狄先裕的眼神,也更崇拜、更尊敬了。
狄先裕:“……”
被一群烏泱泱的壯漢包圍,然後用如此熱切的眼神盯著,鹹魚瞬間不淡定了。
心慌!
他一慌,臉就一僵,腦袋也有點空白,原本準備的說辭竟都忘了!
他下意識道:“昭哥兒,你來說紫霸王有什麼好處。”
所有差役:!!!
怎麼還帶點名提問的?
而且狄先裕因為緊張臉有點僵,看起來還真有點板著臉的嚴肅,再一提問,活脫脫一嚴肅夫子形象。
這批差役,沒能走科舉路,兒時大多都留下過學堂夫子點名提問的陰影。
這下,瞬間繃直了身體,連小話都不敢講了,就瞪大了眼睛認真聽,認真看,生怕等會兒點到自己!
反而是被問的狄昭昭不怕,乖巧地小跑過來當助教,指著牆上的七彩光說:“你們看,紫霸王就是紫光邊上的光,雖然咱們看不見,但是它特彆厲害,許多指印被它一照,都會發出熒光……”
狄昭昭有過之前“壯漢圍桌”的經驗,這下倒是一點也不緊張,小小人兒站在牆邊,麵對一群人,講得還有模有樣的。
人群中頓時發出“哦”“哦”的了然聲音,又或者是驚呼。
狄昭昭一喜,驕傲挺起小胸膛,他果然超會當夫子的!
教什麼大家都能懂。
狄先裕也鬆了口氣,勉強又支棱起來,繼續往下講。
他其實對光學原理,和各種光的特性,真記不得什麼了,隻有講操作還算得心應手。
接下來,他時而操作一下,一有卡頓,或者感覺不妙,他就假裝考問兒子。
學的就是狄鬆實每次考校他時的模樣!
“昭哥兒你說說不同顏色的光有什麼區彆,分彆適應在什麼材質上用?”
“昭哥兒你說,這種室內沒陽光的情況怎麼辦?”
……
小孩也感覺爹爹怪怪的,但是沒覺得爹爹是心虛,反而覺得爹爹是還在生氣,愈發可愛乖巧,衝爹爹露出討好的笑容。
狄先裕問什麼,他就答什麼,時而還特彆貼心地主動幫忙。
比如噠噠噠地跑到旁邊,借了某間衙署公房旁邊掛的辟邪、照妖、迷信、安心等功能為一體的大銅鏡。
“如果房間裡沒有光,這種鏡子就很好用的。”小孩賣力地舉著大銅鏡,哼哧哼哧地各個角度跑,邊跑邊解釋:“你們看,這個角度特彆方便,可以從低處直接反射到……”
狄昭昭越賣力。
狄先裕越輕鬆。
他甚至看著一群聽得一愣一愣的差役,有點樂嗬嗬地想,看吧,這麼多東西都是狄昭昭自己叭叭叭講出來的,這樣能說明狄昭昭的厲害了吧?
他可就講了點傻瓜式操作,精髓全都是昭哥兒講的!
總不能還把事情都往他身上推吧?
不過事情還真和他預想的不一樣。
大夥確實都聽得一愣一愣,聽得肅然起敬!
甚至在這種不斷提問的環境中,有點緊張。
不僅完全不敢講小話,還整個人繃起來,注意力高度集中,一臉嚴肅地學著,生怕狄先裕覺得他們學會了,然後開始朝他們提問!
雖然狄先裕全程什麼乾貨都沒有講,隻有傻瓜式操作。
但是吧,這一點也沒影響狄先裕在大夥眼中的形象和地位。
在旁人看來,這樣使喚小昭昭,這樣不斷嚴肅地考問,完全是“弟子服其勞”,更是“嚴師出高徒”
這恰恰說明,小昭昭是狄先裕教出來的!
如果沒點硬功夫、真本事,他們已經覺得厲害得不行的小郎君,能這麼聽話又服氣?
大理寺本就有狄先裕的傳說。
經過這場狄先裕十分滿意的摸魚式培訓後,傳說又升級了!
口口相傳中,細節逐漸模糊變形,大家代入的主觀感受越來越重,傳言愈發誇張。
到後來。
甚至連狄先裕搶小孩糖葫蘆,這種一開始令所有人唾棄的行為,都在不斷變化的傳言中,變成了——
——狄先裕不滿意小昭昭隻破了三樁案子,覺得沒學好,沒認真學,沒學到他的真本事,故而生氣,罰沒了小孩的零嘴。
有那時在場的差役,頗為猶豫地說:“小郎君當時看起來可饞了。”他看著都不忍心。
“那不正好說明他嚴厲嗎?!”
“這也太嚴厲了,這可是三樁舊案,竟然還不滿意。”
“要不怎麼能教出狄昭昭這般厲害的小孩?嚴師出高徒,要求高才是正常的。”
“這麼說……好像也是?”連當時在場親眼看到當爹搶孩子糖葫蘆的差役,都被帶跑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