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早已探過狄先裕底的陶老,手裡拿著狄寺丞給他送來的文章,看到裡麵關於磁石如何應用的想法,再聽到滿大理寺的傳言,都開始忍不住懷疑起來。
當初狄先裕在他麵前,裝出的那副緊張、不斷往吃和玩上引導的麵孔,多半也是在藏拙吧?
他竟然沒看出來!
在大理寺裡,狄昭昭的能力看得見、摸得著,有具體案子來量化,倒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反而是語焉不詳、每次都“努力藏拙”的狄先裕,在不斷的猜測和崇拜的想象中,愈發帶有神秘色彩。
狄先裕:???
什麼叫努力藏拙?這絕對是誣蔑!誣蔑!
***
幸好狄先裕暫時還不知道大理寺的傳言,要不肯定沒法一身輕鬆地、興高采烈慶祝自己解放!
“咱老百姓今兒真啊真高興~”
狄昭昭也高興,今天破了三個案子,找出來了兩個大壞蛋,還嘗到了一顆特彆好吃的糖葫蘆,稚嫩的小嗓音也跟著哼唱:“咱小百姓今兒……”
他牽著爹爹的大手,一蹦一跳地走。
回到了家。
狄先裕還用特彆炫耀的口氣,跟顧筠分享:“我可是隻給他吃了一顆,圓滿完成任務!你沒看昭哥兒那小饞貓的表情,真是太可愛了哈哈哈……”
顧筠:“……”
每次她覺得夫君已經很不靠譜的時候,總是能冒出更不靠譜的事來。
說好的2/3,竟然三串隻給小孩留了一顆?!
當晚。
狄先裕手捂著臉,眼淚汪汪地抱緊媳婦,哭喪道:“娘子,我牙疼嗚——”
“活該。”心疼兒子的顧筠翻身繼續睡覺。
隔壁房間的狄昭昭。
正從寶箱裡翻出自己的日記本,小臉認真的寫到:
【今天從王寺丞那裡賺到了三根超好吃的糖葫蘆,一開始……爹爹好厲害呀,居然一口氣吃三串糖葫蘆都不會牙疼!】
【大人真好,什麼時候能長大呀,這樣就可以每天吃三串糖葫蘆,邊吃糖葫蘆邊抓壞人啦~】
寫完日記,狄昭昭帶著美好的願望,香噴噴地睡著了,夢裡都是超好吃的糖葫蘆,還有那份酸甜可口的滋味。
圓潤可愛的小蘑菇貼著小孩睡,九宮格麵板下的最後三塊,也有兩塊逐漸顯露出鮮豔濃烈的油畫棒顏色來。
***
薑府。
薑祿甫坐於主位,兒子薑琛、弟子井定都在。
薑琛和井定一人,一人在兵部任職、一人在工部任職,上次兩人同來找薑祿甫,便是為了“天罡破陣椎”一事。
雖是技術上的意外,但總歸是出了岔子,兩人不免擔憂,來請教薑祿甫。畢竟這事往小了說是技術意外,往大了蓋帽子,通敵的罪名也都能蓋上。
薑祿甫畢竟是前太子太傅,對皇上的想法和態度,還是有發言權的。
薑祿甫那日便言:“倒也不必太過憂心,皇上重實乾,看中能臣,旁的都是細枝末節,不過一次失誤,不至於損了前程。”
更彆說前期提出要做這個“天罡破陣椎”的時候,旁人要麼推辭,要麼直言自己無法,隻有井定一人站出來扛起這個差事。
有能力扛事的人,是當今最看重的,蕭徽便是最典型的例子。
井定一人這才放心下來,還抽出點時間陪著薑祿甫賞那幅臥蓮圖,聊了幾句才離開。
隻是沒想到,如今師徒父子三人重聚一堂,竟還是為了同一件事。
狄昭昭還記得薑府的小螞蟻,他烏眸亮晶晶地跟著爹和祖父進了薑府,脆聲見禮道:“薑公安!”
小昭昭興奮地想,等大人聊天講正事的時候,他就可以去找小螞蟻玩啦~
小孩腰間掛墜漂亮鮮豔,乍一看,猶如鮮豔花葉中藏著一朵清雅蓮花,一身喜慶的紅色衣服,襯得白白嫩嫩的小孩,活像是年畫裡的童子似的。
笑得可愛極了,看著就覺得鮮活的朝氣撲麵而來,
薑祿甫上次就想過,即使不收弟子,若養個這般可愛的小孩在身旁,也定然是件享受的事。
這次不是拜師,小昭昭沒特意打扮成小書生模樣,穿得更鮮亮可愛,與他小老虎一樣活潑昂揚的氣質特彆配,更讓人眼前一亮。
隻一見,薑祿甫這般老人家,就稀罕得心都軟了。
更彆說他還聽了井定提及小昭昭彆具一格的靈氣,根本不是僅限於破案一道的敏銳天賦。
光是想想若日常有小昭昭在身側相伴,那幅臥蓮圖似乎都沒那麼讓他歡喜了。
薑祿甫心中微歎,又笑著給他們介紹井定和薑琛。
他在花廳中設宴擺酒,款待狄家三人。
在席間寒暄幾句過後,才開口道:“我這不成器的弟子井定在工部任職,最近遇到些麻煩,苦思不得其解,恰逢前幾日聽聞‘重心’一說,有了些明悟,事關重大,老夫這才厚顏請諸位上府一敘。”
狄寺丞也是聽過重心理論的一員,隻是沒能聯想更深,他微微皺眉,問:“可與‘天罡破陣椎’有關?”這是近日朝中大事。
“正是。”薑公道,又給井定一個眼色。
井定起身,雙手前後交疊,深深作揖:“在下不才,數日困於破陣椎之擾,始終不得解。還是前日聽聞高寺卿口中對‘重心’的描述,才忽有所感,還望諸君不吝賜教。”
狄鬆實神色一肅:“事關邊關穩定,數萬將士安危,我狄家兒郎定不會袖手旁觀。”他回頭看向狄先裕,神色鄭重,“一郎須鼎力相助,不得有私,可知否?”
打定主意當一條鹹魚的狄先裕:???
怎麼就忽然事關邊關穩定,還和那麼多將士安危也扯上關係了?
這高度上升得也太快了吧!
狄先裕心裡已經開始土撥鼠尖叫了,啊啊啊——
不對,即使他真想幫忙,也有心無力啊!!
他學的是軟件工程,畢業後編的是代碼,要是電子信息化武器,他還勉強能沾邊。
這純冷兵器時代的武器,甚至名字還叫什麼“天罡破陣椎”的東西,一聽就是個不簡單又凶殘的武器。
他就算鼎力相助,也最多就是站在旁邊高喊666啊!
才剛剛決心躺平的鹹魚,忽然就被一鏟子給鏟飛到天上。
他努力維持笑容:“若有需要,我自會鼎力相助。隻是重心一論,隻是偶然悟得,還淺薄得很,並未深究,不知是哪一點讓井兄忽有所感?”
可不就是淺薄嗎?他除了對重心有點最基礎的了解之外,根本不會用啊!
更彆說造冷兵器時代的武器了,他純純就是一個大外行。
就連小說裡出現最多的“弩”,什麼手|弩啊、凶弩啊、大型弩啊,他一概不會!!!
鹹魚摸摸鼻子,補充道:“實不相瞞,我對武器這方麵了解著實偏少,最多也就隻能做出個小兒彈弓。”
嗯,讓他做個小孩打鳥用的彈弓,他還是能做出來的!
“咳咳。”薑琛被茶水嗆到,不敢相信師弟如此鄭重請來的人,竟這樣理直氣壯地說出最多隻能做小兒彈弓的話。
這對一個在兵部任職的人來說,簡直不能理解,這世上居然有好男兒不愛刀槍劍弩等武器?
井定也忽然卡住。
“我爹爹超會做彈弓哦~”狄昭昭見大人忽然都不說話,特彆自信地挺起胸膛,“我和爹爹每次打樹上的鳥或者果子,一打一個準!”
井定忽然一笑,彎下腰來問:“昭哥兒能和我聊聊重心的問題嗎?你學了你爹多少學問?”
狄昭昭小臉驕傲:“爹爹說,他已經把知道的都交給我啦!”
他可是很厲害的!
井定這個搞技術,並不太擅長和人打交道的,忽然也鬆了一口氣,還是小孩單純直接。
他當即和小孩聊起來。
就從狄昭昭的兩個玩具聊起,從狄昭昭給玩具分彆黏上去的那兩塊泥說起。
在狄鬆實銳利如鷹似刀的目光凝實下,鹹魚縮縮腦袋,坐在一邊旁聽,偶爾努力補兩句。
其實吧,單論對重心的理解,接受過九年義務教育,高中學理科、並且刷了不知多少題的狄先裕,肯定是比小孩理解深的。
但若論起靈活使用,奇思妙想,融入生活實踐……鹹魚就歇菜了。
重心能有什麼創造性實踐?
這對鹹魚來說,就和畢業後再也用不上的高數公式一樣,頗有種“我買菜又不用高數”的戲謔之感。
但井定和狄昭昭聊完,還聽了狄先裕在旁邊偶爾的補充,感覺卻是完全不一樣的。
前幾日那種,如晴天霹靂般的震撼之感,更強烈的湧上心頭,如此精準,如此簡單易懂,如此簡練,卻依舊能一言蓋之!
那種平生所學所悟,被人用一根針精準的穿起來的感覺,簡直讓他頭皮發麻。
井定情不自禁地發出邀請,想請父子一人去工部看看。
親眼去看看完整的圖紙、去看看打造出來的戰車實物。
狄昭昭興奮:“好呀!”他早就被井定描述的戰車勾得好奇得不行了。
狄先裕:???
狄寺丞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說什麼,直接一錘定音,去!
鹹魚眼前一黑。
***
工部。
對井定的提出讓狄家父子來工部看看的想法,大部分人將信將疑,並不抱有什麼期望。
他們上上下下都沒能找出來的問題,他一個平庸懶散名聲在外的狄先裕,再加一個小孩能解決得了?
但井定如此鄭重,眾人也不好駁了他的麵子。甚至覺得他也是壓力大得沒辦法了,看到點希望,就死馬當活馬醫。
狄昭昭父子倆身份清白,一查便知全貌,這場工部行,被推進得十分迅速。
狄昭昭很興奮,賴在爹爹的懷裡嘰嘰喳喳:“爹爹,工部是什麼樣子的?那個大戰車肯定特彆威風吧?”
狄先裕有點緊張,用力的抱住懷裡的崽,隻下意識回應:“嗯嗯,威風,肯定威風。”
讓他去工部,對能參加實戰的大型武器和圖紙發表看法。這和讓一個小學數學水平的人,去參加奧數比賽,有什麼區彆?
心慌.jpg
這簡直比他當年參加高考都心慌,高考起碼還準備了三年呢!
父子倆都有些“亢奮”,前來迎人的井定也有些急切,故而父子倆連工部什麼樣都沒看清楚,就直接被帶進了一間屋子裡。
屋子裡布置簡樸,遍地是圖紙,到處都是各種木質零件,但凡看到的能喘氣的、臉上都有黑眼圈。
井定踢開地上擋路的一個龐大木質零件,五六個不知作用的小零件,終於帶著狄昭昭和狄先裕來到一個豎著的木板前。
這是一塊大木板,用支架撐著豎起來,四邊都有夾子可以靈活固定圖紙,下麵還有擋板以防圖紙滑落,擋板上還放了幾根長短不一的炭筆。
井定指著中間那幅最大的圖紙,介紹道:“這便是‘天罡破陣椎’定稿的設計圖紙。”
這幅圖紙裡麵包含了數個角度,數個方向的具體部位的小圖,還有密密麻麻的各個零件具體數據,旁邊還標注了比例,尺寸。
鹹魚傻眼了。
連對一切事物都充滿好奇心,永遠能量滿滿的狄昭昭也傻眼了。
好複雜,看不懂。
井定又簡單指了指四周夾的那些稍小些的圖紙,“這些都是最近定稿的修改思路,打算做出來試一試。”
狄先裕努力睜大眼睛看。雖然這是冷兵器設計圖紙,但對他來說,好像跟坦克、戰鬥機的圖紙都沒啥區彆。
哦,甚至跟那種幾千幾萬一套的樂高拚圖說明書都沒什麼區彆。
隻有一個感覺:
眼、花、繚、亂。
井定介紹的這會兒工夫,屋子裡苦思不得解的人,也都遊魂一般圍過來。
井定說了一會兒,而後問:“這是我聽了狄賢弟重心一論後,感覺最有可能出問題的幾處,如今看了圖紙,賢弟可還有新的想法?”
井定堅信,能從日常生活中觀察並總結出“重心”一詞的靈巧聰慧之人,看到圖紙,不會半點想法都無。
他隨意拿起擱在下擋板的炭筆,熱情地塞到狄先裕手裡:“還望狄賢弟不吝賜教,儘可大膽說,無論什麼都可以,莫要讓我的稿紙,限製了你的靈氣。”
一屋子遊魂一樣,帶著黑眼圈圍過來的人,都隨著井定的動作,看向了狄先裕。
鹹魚握著炭筆,心虛又心慌。
他會個屁,他有靈氣個屁!
狄先裕絞儘腦汁,也想不出能說點什麼,握著筆,對上一屋子期待的目光,隻覺得腦袋空空。
他趕緊看小昭昭,努力用眼神示意:崽,到你上了!救我啊,救救你爹啊!!
實在不行,你打個配合,就說好難之類的,他有辦法接話跑路也行啊!
狄昭昭完全沒接收到鹹魚求救的信號,他眼睛亮亮的,仰著小腦袋看爹,特彆期待。
覺得爹爹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的小昭昭,甚至還信心滿滿地挑揀起來。選了一個自己特彆喜歡的小地方,小手一指:“爹爹,我想聽你講這裡,可以嗎?”
這裡和爹爹給他做的小滑梯有點像欸~
難道操控這麼威風武器的厲害將士,也跟他一樣喜歡玩小滑梯嗎?
狄昭昭有點興奮的想。
狄先裕順著小孩手指的方向一看,眼睛都忽然一下瞪大了。
天呐!!看到親人啦!!!
斜麵上的小滑塊!!!
即使他整個圖紙一點也看不懂,即使他完全不知道這個小裝置是乾什麼用的,但一點也不影響他覺得這小小一片特彆親切。
鹹魚喜極而泣,刻在骨子裡的理科生dna瘋狂跳動。
他下意識提筆,在小滑塊中心點了個黑點。
又順著黑點向下,畫了一條垂直向下的線條,還十分順手的在旁邊標注了個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