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5.
張小元側目看向身邊幾人。
除了早已知情的梅棱安與師父師叔外,所有人臉上都掛著一副震驚愕然至極的神色,像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見,誰也不敢相信林易竟然和天溟閣有關係。
可這些話全是林易親口所說,事到如今,他們也隻能相信。
裴無亂頓了許久,方才勉強一笑,道:“林兄,你莫要同我開玩笑。”
他嘴上如此說,手上卻已在摸索置於床頭的劍了,隻可惜他“中毒太深”,手上幾乎沒有半點氣力,他連那劍都拿不起來,更不用說提劍自保。
林易笑了幾聲,輕而易舉奪了他手中的劍,道:“裴無亂,你也不必做什麼無謂掙紮了。”
裴無亂咬牙問他:“你我素日並無冤仇,你為何要如此?”
林易答:“誰讓你擋了我的路。”
裴無亂不解:“我擋了你的路?”
林易笑吟吟看著他:“你可知我是何人?”
裴無亂怔然想了片刻,好似自此才忽而回神,喃喃道:“天溟閣。”
林易哈哈大笑:“看來你還不算太傻。”
裴無亂並不作答,他的目光好似無意一般從牆角的隱秘窺孔掃過,林易已說出他與天溟閣的關係,接下來,他隻需讓林易親口承認他的所作所為並非被那毒藥操控,林易沒有中毒,他所作的一切不過是為了滿足他自己的私欲,他才是天溟閣的幕後主使。
裴無亂咳嗽幾聲,又說:“林兄,你好歹也是一門之主,為何會被天溟閣所控。”
林易笑了笑,倒是並未立即答話。
他先將裴無亂的劍拿遠了,放在一旁的桌案上,以防裴無亂拚死一搏,隨後才轉過身來,看向裴無亂,道:“重權在握,那可是這世上最美好的事情了。”
他答非所問,裴無亂不免蹙眉,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當然明白,你隻是在假裝不明白。”林易道,“裴盟主,若你真的不明白……你又怎麼會成為武林盟主呢?”
裴無亂:“……”
林易緩緩走向床側,他手中握著自己的劍,目露殺意。
裴無亂看著他,問:“林兄,是天溟閣閣主讓你這麼做的?”
“什麼天溟閣閣主,既然
你都要死了,我便告訴你一個秘密吧。”林易自袖中掏出一柄匕首,“哪有什麼天溟閣閣主,那都是我。”
裴無亂貼著床沿後退,似有萬分警醒,問:“你要殺我?”
“裴盟主,你我不如來做一個假設,若你今日死在此處,身邊還放有魔教的信物,那會如何?”林易對裴無亂亮了亮自己手中的匕首,道,“魔教守衛的配置之物,這可是好東西。”
裴無亂勉強與他笑了笑:“我以為你會用毒藥牽製我。”
莫說裴無亂原是這麼認為的,隻怕早先所有人都是這麼認為的,林易既然能給二人下毒,那為何不乾脆毒死他們?無非便是留著二人的命還有用處,或許便是要以解藥要挾,好令武林盟主與魔教教主為他賣命。
“我原本是這麼想的。”林易誌得意滿,說話時眉飛色舞,好似他言語中構築的那個世界已近在眼前,“亂世方出英雄,隻要你一死,江湖大亂,武林盟與魔教同歸於儘,那剩下的,便是我天溟閣的天下了。”
而兩方相爭,隻怕裴無亂與莫問天刻意維持的平衡就要被打破,原本祥和肆意的江湖重現血雨腥風,如今的日子便會一去不複返。
什麼肆意瀟灑,玩鬨江湖,等那日子一旦來了,隻怕眾人再不會有閒心去關注什麼逸聞趣事,至少蕭墨白的江湖秘聞抄必定要辦不下去了。
這種江湖,張小元不喜歡。
他覺得自己就是個俗人,他喜歡這江湖熱熱鬨鬨,喜歡看江湖上的八卦牽扯,喜歡江湖平和時人們身上的煙火氣。
打打殺殺的多沒意思啊。
張小元忍不住在心中想。
看看如今,魔教教主與武林盟主是一對,二人關係友好,正邪和睦,江湖安穩十餘年,這才該是最好的江湖。
“亂世出英雄?”裴無亂終於忍不住抬眼看向滿麵得意的林易,嗤笑般微抿唇角,開口反問,“那太平盛世呢,出狗熊?”
林易隱覺一絲不詳預感,他眯眼看向裴無亂,語調警醒:“你什麼意思?”
裴無亂緩緩張開自己方才一直藏在身後的手,手心中是一枚藥丸——方才林易塞入他口中的,用於緩解那毒藥的藥丸。
林易頃刻色變。
他不是傻子,也不
用裴無亂再多言語解釋,單從看到那藥丸開始,他便已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了,他的匕首仍在手中,而裴無亂手無寸鐵,他幾乎沒有半絲猶豫,直舉匕首朝裴無亂削去,裴無亂抓著床頭的枕頭匆匆抵擋,從床榻下抽出一柄早已藏好的長劍,隔著枕頭撕裂劈落的漫天棉絮,直直朝林易刺去。
他聽見噗嗤一聲輕響,劍尖似刺入血肉,可不及再深入,林易已急退數步,裴無亂起身要追,不想身上藥效未過,他起身太急,一瞬頭暈目眩,抬手扶住床柱,慢了片刻,林易已趔趄撞出門去,倉皇逃竄。
臨屋中可守著一屋子的江湖高手,那些人看了全程的戲,心中自然明了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幾乎在裴無亂動手之時,他們已衝出屋去,想要攔住林易。隻可惜他們仍是慢了一步,林易躍上屋簷,王鶴年二話不說飛身去追,張小元自知自己跟不上去,便匆匆進屋,想看看裴無亂怎麼樣了。
屋內地上滴落不少鮮血,林易顯是受了重傷,裴無亂仍扶著床柱,半晌方抬起頭來,臉色蒼白地與張小元笑了笑,道:“人啊,還是不得不服老。”
張小元問他:“裴盟主,你沒事吧?”
裴無亂搖頭,那位百草穀的大夫匆匆從懷中拿出另外個瓷瓶,倒了解藥給幾人,好減輕他們平緩氣息頭暈目眩的症狀。裴無亂來不及多等,他著急出了屋,問眾人林易去了何處,待眾人為他指了方向,他反倒是神色變化,低聲道:“那邊是天樞閣……糟了。”
張小元顯然不明白裴無亂的意思。
林易可不知道他們雙管齊下,另有莫問天和陸昭明已經去了天樞閣取走解藥,此刻林易受了重傷,他本該早些逃命才對,為何還要在這種時候跑去天樞閣?
“天樞閣內的解藥才是他一切的根基,哪怕他身份暴露身敗名裂,隻要有解藥在手,他還是換個地方繼續做他的天溟閣主。”裴無亂匆匆說道,“況且他應當極為了解天樞閣內的機關暗道,他若能開啟機關,再躲到天樞閣中,通過暗道逃走……隻怕我們就沒那麼容易能抓住他了。”
張小元卻猛地想起了另一件事。
大師兄也許還在天樞閣內,如今天樞閣
大半的機關都是關閉的,林易一旦開啟所有機關……張小元簡直不敢去想。
王鶴年已率先去追林易了,張小元跟著裴無亂等人匆匆趕上,一路數不清胡思亂想,順著血跡指引,最終果真到了天樞閣外,隔了老遠,他第一眼看見的便是王鶴年將林易反手壓倒在地,而林易正哈哈大笑,大聲道:“王鶴年,原來你徒弟在裡麵啊?”
張小元第一次見王鶴年能急成這副模樣,他好像恨不得掐著林易的脖子逼問,咬牙切齒道:“你究竟做了什麼?”
林易卻認命一般閉上眼放棄掙紮,道:“無妨,至少還有一人能為我陪葬。”
張小元一顆心一沉到底。
若他沒有猜錯,隻怕在師父抓住林易之前,林易便已開啟了天樞閣內的機關。
此刻莫問天和陸昭明尚未從天樞閣內出來,層層機關開啟……他們或許已受困其中,接下來拖延的時間越長,他們的處境隻怕也就越危險。
可林易咬緊了牙不肯說出這天樞閣機關究竟從何處關閉,在眾人眼中看來,這不過是一間普通的高閣,連著之後成片的屋宇,均是紫霞樓天樞閣的一部分,而機關開啟在何處,隻有紫霞樓的掌門才知道,若林易不說……張小元甚至想,若林易不說,莫問天和大師兄,是不是就再也走不出來了。
裴無亂看著冷靜,他神色平淡,握劍的手卻在輕輕發抖,他畢竟是武林盟主,無論出了何事,他都是正道,他是絕不可以對林易動私刑的,他隻能握緊自己的劍,低聲說:“放心,我進去看一看。”
機關啟動之後,裡麵的人在至險之地,外頭的人想要進去,自然也是以命相搏,張小元心中一片混亂,他覺得此事不對,他應當有能力去阻止這一切,隻要他能夠看到林易頭頂上的字,隻要他能知道,林易方才究竟在這兒做了些什麼。
是。
他既然能輕易看到彆人頭上的過往由來,那些人十餘年、二十年餘年前的秘密全都逃不過他的眼,那一刻鐘前發生的事,林易此時想要守在心中不為人知的小秘密,他不可能看不到。
他強壓著心中不斷湧出擔憂與恐懼,咬牙看向林易。
這是他第一次經曆這種事。
這麼
久一來,他第一次見到大師兄遇險,也是第一次覺得,若他做不好,大師兄可能會死。
他從未如此專注迫切地想要知道一個人的秘密。
和以往的玩鬨不同,他恨不得將林易剖開好看清林易的一切,方才服藥後本就在陣陣針紮的頭痛變本加厲,那種反胃作嘔的感覺順著椎骨再度上湧,他死死盯著林易,看著傷重的林易在他麵前變成數個重影,佘書意覺察不對,按著他的肩喚他的名字,可他聽不到,人聲,呼喊,所有的一切都已離他遠去,好似隔了一層水膜,耳邊轟轟作響,與他粗重的呼吸混雜在一塊——
他看著林易的數個重影在他眼前扭曲變形,如披上了醜惡麵具的鬼怪一般令人發怵,他幾乎覺得自己像是看見了林易醜惡的心——而後一切重歸如一,林易還是那個林易,隔絕一切的水膜破裂,師叔的輕喚在耳邊出現,伴隨著一聲天籟般悅耳的輕響。
叮。
林易的頭上多了幾行字。
「天樞閣機關關閉方式——」
張小元鬆了一口氣。
他捂著自己劇痛不已的腦袋,拉住身邊佘書意的衣袖,小聲與他說:“師叔,我知道怎麼徹底關閉天樞閣的機關了。”
246.
天樞閣內機關複雜,就算如今他們已知道了關閉方式,想要全部關閉,也需得費上不小的功夫。
張小元心中著急萬分,待一切機關關閉之後,他又迫不及待地想要進去。
他本不認識裡邊的路,也不知道莫問天和大師兄在何處,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裴無亂拽著林易跟他們一同進去,他看著林易,便如同看著一張活地圖,隻肖想一想要往那去,林易頭頂便會浮現出諸如左轉右轉之類的標識。
張小元覺得,自己那奇特的能力……好似突然就變得更強了。
因為天樞閣裡頭還有莫問天在,裴無亂不敢帶其餘人一同進來,於是此處便隻有幾個知情人在,關閉機關之後他們又走了一刻多鐘,隔著些許距離,張小元看見莫問天站在高台一側,他心中一動,幾乎立即朝著那處奔去,可卻並不曾見到大師兄。
裴無亂略鬆了口氣,問:“昭明呢?”
莫問天看向張小元,語調冷淡:“你大師兄
讓我先將此物交給你。”
他遞給張小元一個油紙包裹,張小元不知陸昭明在何處,心中擔憂更甚,他接過那包裹,見油紙外好似沾了些許血跡,心中咯噔一聲,連手都已在發抖了。
他壓著心中惶恐拆開此物,見裡頭是他前幾日說過味道還算不錯的蛋黃酥,他不由一怔,原先強壓下去的擔憂害怕一瞬湧上心頭,他抬首看向莫問天,聲音發顫,問:“我師兄呢?”
莫問天見他如此,反是一怔,道:“他就在那後麵。”
他好像到現在才注意到油紙包上帶著血,他有些尷尬無奈,總算明白了張小元為何突然如此驚慌。
莫問天抬起自己的手,道:“那好像是我的血。”
張小元:“……”
莫問天的手上擦傷了一處,不算太嚴重,卻仍滲出了不少血來,張小元一瞬麵熱臉紅,正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莫問天又道:“憑你師兄的氣運,你又何必擔心。”
張小元到了此刻才想起來自己在大師兄頭頂看到的那些字,大師兄福緣極佳,遇險必定逢凶化吉,他本不必為了大師兄如此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