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鶴寧卻沒管扶著椅子、有些搖搖欲墜的生母,繼續道:“最後一次,我再警告你最後一次,再敢私下來找宋棠,我有的是方法讓你後悔現在的愚蠢行徑。
“回去告訴汪睿,讓他安分些,模特圈混不下去就想進演藝圈?心比天高,卻不看看自己有沒有本事,如果他不想走到查無此人的地步,就滾遠些,彆來招惹我。
“明白了?出去。”
麵對方鶴寧,於文儷說不出話來,如果方明石在,她還能堅持下,但眼下隻有她一個人,是真的頂不住方鶴寧的眼神。
冷沉而死寂,讓她不敢直視。
於文儷匆匆離開,宋棠去把辦公室門關上,然後慢慢走到方鶴寧身邊,握住了對方垂在身側的手,手指交叉,然後握緊了。
方鶴寧的側臉冷得讓人心驚,他心裡隻打鼓,然而即便知道對方就是主角攻又如何?他還是放不下。
他輕聲開口,“抱歉,她找來,我想著她可能是要跟我說你的事,就讓她上來了,沒想到……不過我沒打算幫她。”
方鶴寧連一聲冷嘲都不想給那些人,宋棠在身邊,他到底緩和了些語氣,“該道歉的人是我。”
“鶴寧……”
“問她不如問我,你想問什麼,我的童年,我的家庭?都沒關係,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講給你聽。”
宋棠遲疑了下,問於文儷,好一點是不用讓方鶴寧自己揭開自己的傷疤。
方鶴寧大致猜得到宋棠的想法,望向窗外的眼神冷淡得毫無感情,“無所謂,在我放棄之後,他們對我來說已經什麼都不是了。”
宋棠在十幾秒的沉默後,應了聲。
或許說出來並不是什麼壞事,如果真的沒有轉圜的餘地,而是選擇了放棄,那放下的第一步就是接受這樣的情況。
方鶴寧往宋棠那邊偏了下頭,還是盯著窗外,視線卻並沒有聚焦:“方明石和於文儷兩人是徹底的聯姻,沒有感情基礎,於文儷一開始確實想維係家庭與婚姻,但方明石婚後沒有任何改變,久而久之她就放棄了。
“後來兩人達成了一致,生一個孩子來繼承方家,給這段聯姻一個交代,這就是我存在的最根本原因,不是因為他們之間有愛,而僅僅隻是為了完成一個不得不完成的任務,完成了這個任務,他們就能自由地去過自己想要的人生。
“方明石對我一貫嚴厲,他隻想要一個出色的繼承人而已,於文儷……從我記事起,她在家的時間就很少,換過幾任情人,現在的汪睿則是五年前在一起的。
“方明石花心,沉迷酒色,於文儷則想要被寵愛,他們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聽到方鶴寧最後一句結論,宋棠隻覺得嘲諷,方明石和於文儷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方鶴寧就是被犧牲的代價?
他無法認可。
隻作為完成任務的一個工具人,方明石對自己的兒子極其嚴格,甚至到了嚴苛的地步,一心想快些培養出優秀的繼承人,好撂下重擔,事實上這個如意算盤打的非常成功。
方鶴寧從小跳級,18歲就拿到了世界頂級學府的DBA學位,即工商管理博士,隨後進入公司,用兩年時間完成了複雜的權力交接、站穩腳跟,又兩年,帶著改頭換麵的龐大集團機器更上一層樓,坐穩了龍頭位置。
很多人都說方暄是個瘋子,但從沒人否認對方是萬中無一的天才。
算算時間,方鶴寧正是在公司走上正軌時改了名字進入演藝圈的,那時候對方才二十二歲。
而比起方明石的一味冷硬、毫無感情的嚴苛培養,於文儷在這個過程中正忙著找會無條件、全方位寵她的情人,在方鶴寧的人生中基本上是缺位的。
方鶴寧的話,加上他的了解,能清晰地拚湊出對方前半段人生,隻是想想,宋棠就心裡就堵得慌。
他眨了眨酸澀的眼眶,將冷漠講述著過去的人擁進懷裡,要多麼失望,才會像事不關己的陌生人一樣去講這些事情。
想起原書中說的——方暄死於自殺,他止不住的心底發顫,下意識收緊了手臂,“那是他們的錯,不是你的,你彆、彆做傷害自己的事情。”
一想到有可能會是這樣的結果,他就是一陣怕。
怕萬一走到那一步。
方鶴寧反倒輕笑了聲,環抱住宋棠,“擔心也要靠譜些,胡思亂想什麼,我還想著要跟你過一輩子,為什麼要想不開做傷害自己的事?”
宋棠一愣,猛得反應過來現在的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的穿越真能改變原有的結果嗎?畢竟現在陪在方鶴寧身邊的是自己,畢竟他們之間是真的有感情。
在好半天的沉默後,方鶴寧開口問道:“隱瞞身份這件事,我確實很抱歉,棠棠,你原諒我好不好?”
宋棠沉默下來,他生氣一是因為鶴寧的隱瞞,二是因為隱瞞的這個身份是導致“反派”死亡的“主角攻”,疊加在一起……他需要時間。
畢竟這件事不隻關乎隱瞞這個行為本身,但他又不能說什麼主角攻、反派等等這方麵的顧慮。
他猶豫了會兒,最後隻道:“彆這麼叫我,又不是三歲小朋友了。”
宋棠顧左右而言他,方鶴寧並不惱,對方現在這個態度其實已經好多了,再緩一緩,稍微再緩一下。
又抱了會兒,在方鶴寧保證現在就回家,好好待著不亂來之後,宋棠才放心,對方離開後他無聲地歎了口氣。
事情真的發生在自己在意的人身上,才知道那些輕飄飄的描述落下來時會把人砸得多疼。
其後幾天,方鶴寧還是給他安排好了一日三餐,他想開口讓對方一起,卻怎麼都張不開嘴,最後隻能是一個人沒滋沒味地純粹填飽肚子,他吃了什麼不知道,倒是亂糟糟想了很多,隻是始終沒下定決心。
這天,在方鶴寧送了晚餐過來離開後,宋棠掃了眼餐桌上式樣精致的飯菜,慢慢踱步到窗邊往樓下望,卻一直不見對方車從地下車庫出來。
他狐疑地走到玄關處,透過貓眼往外一瞧,才發現人根本沒走,正靠在門外的牆上出神。
他怔了怔,又雙叒叕想叫對方一起吃晚餐,抬手搭在門把手上了又頓住,半晌,悄無聲息地放下了。
他還沒想好怎麼跟方鶴寧說,就是真的打開了門能怎麼樣,不過是沉默。
次日早上,方鶴寧送早餐過來的時候,宋棠拒絕道:“方氏公司那邊不忙?不用一天三次給我送飯,我再說一遍,我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這樣事無巨細的照顧。”
方鶴寧相當熟練地換掉餐桌花瓶裡呈現出頹敗的花枝,把帶來的花束修剪了插好。
他略帶無奈地輕笑了聲,“心情不好也要照顧好自己,彆湊合,另外……我確實有私心,棠棠,我想見見你,哪怕沒辦法……”
在宋棠瞪過來的視線中,他止住了話頭。
哪怕沒辦法擁抱、親吻,他依然覺得隻是目之所及就是一份慰藉。
宋棠微皺起眉,即便話沒說出來,但從方鶴寧的雙眼中他能看出來對方想說什麼,他避開視線,沒答應對方接下來說的先貼貼的話,隻說自己狀態還行、沒問題,然而事實上他已經久違地出現了焦躁的情緒。
宋棠嘴上不說,方鶴寧卻從對方的神色間瞧出了端倪,他沒戳穿什麼,今晚上……
晚餐後,宋棠拿起方鶴寧之前送的果酒,略一猶豫還是放下了,他望了眼窗外黑沉的夜色,轉身走進浴室。
酒雖然能一定程度上緩解他緊繃的情緒,不過是治標不治本,最根本的還是方鶴寧,再拖下去對他們倆都沒什麼好處。
他查到了一個能夠摒除一切外物專心思考的方法,看上去有點點不靠譜,但他卻覺得非常符合他現在的情況。
跟方鶴寧在一起,蝴蝶翅膀亂扇的最壞結果不過是搭上一條命,他當然不想死,但如果某些東西值得他豪賭一把呢?
那就試試。
做最壞的打算,抱最好的期待,這是他父母教會他的。
今天送晚餐來的是私廚的外送員,方鶴寧給他發了消息,說在忙,忙完就過來。正好,不管結果怎麼樣,拖遝這些天也是時候給彼此一個明確的答案了。
入了秋的夜裡微微涼,宋棠站在浴缸邊,看著汩汩流著的涼水,麵色冷淡,等到水基本上放滿一浴缸,抬腳邁了進去,然後瞬間皺起眉——太涼了。
他緩了口氣,整個人浸入水中,直到涼水沒頂。
他閉上眼,耳邊是嘩嘩嘩流個不停的水,可他卻覺得這聲音很遠、很遠。
氧氣的逐漸剝離帶來些微的窒息感,他腦袋昏沉沉的,被涼水激得有些刺疼,然而在紛雜的喧囂聲遠去後,他聽到了心底裡那個微弱的聲音。
被壓抑的,被隱藏的,被刻意忽略的。
在最深的冷寒中,孤獨如影隨形,讓這些平日裡察覺不到的情緒浮出了水麵。
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為什麼在認識方鶴寧之後那麼快就選擇了信任,他那時候根本沒想到,隻以為是兩人合拍,沒去深究為什麼合拍,現在他知道了。
儘管一開始兩人都戴著虛假的、遮掩的麵具,但某些深層的烙印在靈魂上的東西沒有因為掩飾而變得不存在。
方鶴寧在無形中滿足了他沒有意識到卻一直存在的渴望。
他知道自己對人有戒心,很難去信任彆人,明明極度渴求安全感,卻很難相信誰能給他想要的絕對安全感,但他在方鶴寧身上感受到了。
堅定不移的,孤注一擲的,永不背叛的。
方鶴寧對愛的占有與貪婪,給了他想要的安全感,或許更深層次的是他對這樣瘋狂熾烈的感情有向往。
想要。
即便可能會付出生命的代價。
而且他無法忽略自己對方鶴寧的牽掛,他希望對方好,如果這個人需要自己,正如自己需要對方,那他有什麼理由去拒絕這樣一份感情?
氧氣不斷流失,求生的本能讓他浮出水麵,手扶在浴缸邊緣,腦子裡還是嗡嗡的,在一陣嘩啦嘩啦的水聲裡,他察覺到眼前有影子晃動,抬頭看過去——
是方鶴寧。
四目相對,他頓了下,隨即露出一個輕巧的笑容。
儘管現在宋棠的社恐有緩解,但方鶴寧不可能完全放心,情況還行?那拒絕九成九是在撒謊糊弄他。
宋棠猶豫、逃避,他不能任由對方一直這樣下去。
他把這兩天的工作忙完,晚上過來想跟宋棠好好聊聊,今晚上聊不開明天就繼續,再這麼拖下去他擔心對方的情緒繃不住。
他進來後看見餐廳桌上的酒和酒杯,覺得不對,又聽到浴室方向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忙走過來,門一開就看到了宋棠剛從水中坐起來的狼狽模樣。
浴室裡沒有一點溫度,彌散著冰冷的水氣,坐在一池涼水中的宋棠麵色慘白,嘴唇發紫,顯然是凍的。
看著衝他微微笑著的人,他頓時皺起眉,兩步靠近,剛伸出手就被宋棠握住了,是一片冰涼。
宋棠盯著方鶴寧,小聲道:“我想,現在我能告訴你……我的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