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晚膳,吃出不同滋味。
武拂衣保持了食不言的習慣,細嚼慢咽卻又不拖遝。
一筷子一筷子地夾菜。不挑食,葷素得當;不貪食,也就吃了七分飽。
四爺府的夥食還是不錯的。
在她成為四貝勒後,提供了一些烹調上的建議。廚子們都拿出了一百二十分的誠心,將菜式改良地符合她的口味。
反觀桌子的另一側。
胤禛不能說是味同嚼蠟,但吃得總不太得勁。
工作到一半被打斷,又有強烈預感飯後會發生點什麼,哪怕是吃著他特意點的青椒蝦仁也有些不是滋味。
由此足見一頓飯好不好吃,菜品很重要,心情也很重要。
等到用餐結束,蘇培盛被喚了進來。讓他安排人手將撤盤清桌,將偏廳清理乾淨。
蘇培盛有些鬨不明白房內的情況。
今天的晚膳有武格格讓廚房加的菜,她卻興致不高。反而,四爺瞧著神清氣爽。難道真是武格格委屈了自己,所加之菜都是四爺喜歡的?
沒人給蘇培盛解惑。
胤禛吃完了就返回內室,準備繼續談工作。
“不急。”
武拂衣按照自己的節奏來,剛吃完是要聽故事放鬆一下。
“先說點彆的。你早上給福晉去請安,情況如何?”
胤禛正欲用工作驅趕不好的預感,誰想又被哪壺不開提哪壺。
他絲毫不願想回憶早上的請安,那是一遍遍提醒他給福晉屈膝卑躬的事實。
武拂衣怎麼可能讓胤禛沉默了事,有此一問就是想聽聽他的憋屈故事。當然了,麵上要有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武氏頂著德妃看中的傳言進府,今早的請安不可能風平浪靜。哪怕你不在意遇上點什麼,但也該明白不能讓無辜之人成為借刀殺人的犧牲品。”
所謂無辜之人,就是府裡的幾個孩子,還有李氏肚子裡的胎兒。
胤禛終是沒有繼續保持沉默,“進入臘月後,各家為過年迎來送往,京城難免魚龍混雜。年節裡有幾天,你與福晉都要進宮過節,這段時間孩子們都留在府內,需要多派些人手照看孩子,還有李氏。”
想了想,胤禛還是把福晉禁足責罰海氏的始末說了出來。
“海氏心性不穩,指不定被誰一挑唆就會生事,也找人盯著些她。”
“行。”
武拂衣不苟言笑地應好,卻已經腦補了上午一幕幕熱鬨的場景,沒能瞧現場還真是有點遺憾。
話說回來,如今海氏針對胤禛,她沒意見。但凡事要有底線,不能傷及無辜稚子。
閒話之後,兩人再次投入對於牛痘調查者名單的梳理中。
這一談,時間不知不覺就過了戌正。
眼看今夜不能睡滿四個時辰,但總不能連三個半時辰也沒有。
武拂衣果斷叫停,“名單上的剩餘六個人,等明天再議。”
胤禛繼晚膳後再次被掐斷工作進度,“你就不能遲一會再睡。”
“可以啊。”
武拂衣確實沒想現在就寢。
胤禛狐疑,這人竟然如此好說話了?
武拂衣將名單藏好,朝胤禛勾勾手指,示意他一起站起來。
“你說得對,我可以遲一些睡。請珍惜接下來的時光,我特意挪用睡覺時長,隻為讓你這具身體活得健康一些。”
胤禛聽得雲裡霧裡,飯前的那股不祥預感冒頭。“你想乾什麼?”
“我不是說了,讓你活得健康。”
武拂衣說得一本正經,“身體是工作的本錢。你算算,有多久沒有鍛煉身體了?現在讓你拉弓,你能拉得開嗎?讓你揮刀,你能揮幾下?”
胤禛沒想到成為武氏還要被問騎射功夫行不行。
此刻,嚴重懷疑武拂衣的動機。這是真的關心他的身體?不,這更像是在意一頭牛是否健康,以便於它更好地耕地勞作。
本欲置之不理,但轉念一想,說不定老鬼真有養身秘法。
“有什麼好的提議?”
胤禛也不知道該不該有所期待。
武拂衣煞有介事地說,“提議好不好,全看人能不能良好執行。我有一套延年益壽的功法,若你每日堅持六遍,保你腰不酸、背不騰、走路更有勁。”
胤禛半信半疑,“真的?”
“這有什麼好騙你的。我們那裡管這套功法叫做……”
武拂衣當然不會直接說那是第十八套廣播體操,“它名為《十八金仙煉體秘術之人界版》。”
胤禛聽到這個名字,越發覺得不靠譜。
“十八金仙?《封神演義》我也讀過,書中元始天尊門下是十二金仙。”
“你也說了,你看的是普通活人寫的話本故事。像是鬼神之事,不是活著的普通人能搞清楚的。”
武拂衣說得頭頭是道,還反問,“你不覺得,我在這方麵更具有權威性嗎?雖然我不敢說見過的鬼比你吃過的鹽多,但鬼神之事上總比你懂得多些。”
胤禛無法反駁,這歪理說得挺對。理論上,老鬼比一般活人更懂奇詭之事。
“行了。彆疑神疑鬼,功夫練了就知道好不好。”
武拂衣說著就去打開半扇窗戶,先讓空氣流通起來。
她瞧了一眼胤禛的足部,“剛好,你穿得不是花盆底,布底鞋更便於活動。今天先學幾節動作,之後你練習時再注意袖子、褲腿是不是便於伸展。”
說做就做。
武拂衣就先來了預備節,原地踏步走。
既然給了它金仙煉體術的雅稱,就不能喊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的拍子,隨口編造了一套穴位口訣。
“氣始足下,湧泉著地。雙臂擺動,始見平衡……”
武拂衣絲毫不覺得尷尬,她自顧自地將廣播體操動作以標準姿勢做了出來。一節接一節,從原地踏步做到了伸展運動,又到了擴胸運動。
虧得蘇培盛與閒雲院的侍女、太監都謹遵規矩,不是候在外間就是在仆從房呆著,誰也沒有透過半開半掩的窗戶往主屋窺探。
此刻,隻有胤禛一言難儘。
他近距離看著原本的身體擺出了奇奇怪怪的動作,橫看豎看都不能將此與金仙功法掛上鉤。
武拂衣做完前三節,回頭問:“動作要領與發力點,我都說明了。如果沒有不清楚的地方,你就來一遍,讓我瞧瞧學了多少。”
胤禛:……
他真的找不到合適的言語,武拂衣越是說得認真,他越是覺得場麵很荒唐。
“我……”
胤禛試圖組織語言,拒絕這樣古怪的動作。
武拂衣卻容不得胤禛說不,“怎麼,你的記憶力是和魚一樣差嗎?還是你承認不善騎射的特點刻在靈魂裡,並且有趨於嚴重的架勢,讓你退化到連簡單的煉體術也完不成了?”
胤禛被當麵譏諷,臉色陰沉下來。
反正沒有旁人,也沒必要繼續維持白天給福晉請安時的演戲。他不是真正的武氏,這老鬼還真敢一言不合就責罵。
“哎呦,你還敢不高興。”
武拂衣指向自己,“忠言逆耳,你懂不懂?我是在犧牲睡眠時間幫你強身健體,你居然敢嫌棄,應該叫苦的人,是我。你有什麼尷尬的,我用四貝勒的身體都練了,你頂著武格格的身體為什麼不能練?做人,拜托要講點道理。”
胤禛仿佛被打了一巴掌,又被給灌了一碗糖水。
巴掌疼不疼,糖水會不會把他嗆著,武拂衣都是不管的。反正,這會反話、正話都叫這老鬼說了。
話已至此,胤禛也沒拖泥帶水,但他提出一個要求。
“行,我練,但你也答應一件事。這個金仙煉體術,有朝一日讓我的兄弟們都給練起來。”
胤禛總覺得武拂衣教出這套功夫有看他笑話的心思。
雖然沒有證據,但直覺就如此堅信著,這功夫絕不會是真的金仙煉體術。那麼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能把兄弟們都拉下水就好了。
武拂衣聽到這個要求,差點嘴角一抽。
想象一下,迎著朝陽阿哥們與格格們列隊站好,一起跳廣播體操的場麵。怎麼說呢,那畫麵太美,差點讓人笑出來。
“有道理,好想法。”
武拂衣同意了,“這件事,我記下了,某天一定會如你所願。”
胤禛得了保證,也不繼續彆扭矯情,真的原地練起了十八金仙煉體術之人界版。
一邊原地踏步,一邊還念著剛剛聽到的口訣,“氣始足下,湧泉著地。雙臂擺動,始見平衡……”
武拂衣麵容嚴肅地看著,時不時糾正胤禛的動作姿勢,心中卻暗道好家夥!
胤禛居然她胡編亂造的口令都給背了下來,一字不差。
這是不是意味著,有的人嘴上說著嫌棄,其實內心也挺誠實地期待著廣播體操的功效?
類似這樣的日子,日複一日直到臘月初十。
除了初一去福晉房裡休息,武拂衣每天晚膳後幾乎都來閒雲院。
一方麵與胤禛擬定派去各個養牛農莊的人手安排,另一方麵監督他學會了第十八套廣播體操,更是每天天不亮就將人凍起床。
接連十多天,胤禛重新養成了天不亮就醒的習慣。區彆與以往是去上朝,如今他是用武氏的身體早起練功。
按照一天三次,每次兩遍的量,沒想到這套被吹噓是金仙煉體術的奇怪功夫還真的有些用。
胤禛覺得身體真的比以往要精神,而且也少了伏案工作後的肩頸僵硬。
他確實有一堆要完成的工作。
將武拂衣捎來的曆年避痘檔案都翻閱一遍,找出其中與養牛農莊有關詞條。
此次派出的調查隊要著重走訪這些農莊,詢問天花來襲時,養牛戶們的得病情況。
調查隊的最終名單確定了。
不出所料,胤禛發現名單上不全是他最初提到的五十個人,刪減了八位。
武拂衣也給出了原因,那八人在年節期間主觀上不願意離開京城,而更希望陪伴家人。
這個理由有幾分真幾分假?
胤禛就當做它是真的。至於武拂衣是否蓄意安排自己的人手,有的事難得糊塗。
人選既定,武拂衣設計了有關牛痘與天花的調查問卷,讓這些人分頭上路去偵查。如果一切順利,最快在元宵前後就能收到第一波反饋。
忙碌沒有到此為止。
臘八過後,春節其實就是開始了,四貝勒府迎來送往的禮單都需要四貝勒過目。
武拂衣必須了解宮內過年的各種注意事項,那都需要胤禛不錯漏任何細節地說清楚,這一堆規矩是容不得出錯。
某種意義上,繁文縟節比政務還要令人厭煩。
在每天晚上不斷學習中,終於熬到了臘月十七,欽天監推演得出這一天是今年皇上封印的吉日。
皇上封印,各處官府也要封印,通俗點說就是大家放假了。
‘啊,今天是個好日子……’
武拂衣沒能忍住,儘管她也想穩重,但還是在心裡唱了起來。
直到來年正月十六,有一個月的時間不用上朝了
雖然不上朝不意味閒下來,還要去宮裡與康熙一起寫福字,以及操辦各類年節事宜,但放假總是令人愉快。
起碼不用天不亮就起床,太感人了!
武拂衣覺得如果某天康熙改變上朝時間,往後推遲兩個時辰,她都能誠心說一句皇上聖明。
“四哥,你今天瞧著氣色不錯。“
胤禟剛去給宜妃請安,這會出宮就遇上四哥。
發現今天四哥眉宇間有顯而易見的輕鬆,他琢磨著是不適趁著四哥心情好就能聊點事。
武拂衣客氣幾句,“九弟,最近可好?有些日子沒見到你了。”
九阿哥的身上沒爵位,也沒得正經差事,換句話說就是不用天天上朝。
正因如此,胤禟有大把時間去經商。
這點卻不被康熙所喜,認為這個兒子沒做什麼正經事,但胤禟本人喜歡。
哪怕喜歡,其中還是有許多不足為人道的苦楚。
同為阿哥,以年齡論,跳過二哥太子,從老大到老十,隻有九阿哥被跳過了封爵。
十阿哥都得了貝子封號,做九哥的卻沒有。外麵人怎麼看?那些官員會怎麼想?生意上的對手又會怎麼做?
胤禟也明白,他就是被康熙有意打壓了。
若非上有親哥胤祺是貝勒,自己又與八哥、十弟關係都不錯,那麼在京城這個捧高踩低的地方,即便是皇子也會活得憋屈。
當下,胤禟訕訕一笑。
他被問起最近如何。生意依舊興隆,沒有什麼虧損,但確實有件待完成的事沒做好。
“四哥,弟弟給你賠個不是。”
胤禟說起九月初他趕著上要給四哥送禮的承諾。
“秋天在潭柘寺,弟弟承諾了在過年前把河蚌與玉米種子給你送去。玉米種子在南邊找到好幾種,改明就送到四哥府上,但那三角帆蚌……”
當時,胤禟拍著胸口保證是小事一樁,但真去操作了才知道其中的困難。
三角帆蚌對於溫度與濕度都有要求,不能太熱不能太冷,也需要定期接觸水源。
如果撈出來不放水缸裡而是乾的裝箱運輸,要保證它抵達目的地時還活著就有路程距離的限製。
“十月裡,還能捕撈三角帆蚌,但把它運到京城就有困難了。”
胤禟了解走水路與走陸路的不同情況。
“今年冬月很冷,前幾天貨到了京城,我一看都成死蚌了。水產販以往很少運活的三角帆蚌來京城,頭一回做也沒經驗,給搞砸了。”
經驗都是在失敗中累積的。
損失了這一批三角帆蚌,水產販子有了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