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帶回牛痘相關消息的人,名叫鄭常。
鄭常帶隊去鑲白旗下的王家莊,追查十七年前的一場天花感染事件。
當時,皇上尚未在八旗中推行人痘接種。
天花來襲,王家莊一度成為疫區。約有六十餘人感染,存活下來的十不足一。
如今被問起誰在天花來襲時沒有出現感染症狀?
還真有一批人沒有明顯病症,就是負責奶牛養殖與擠奶的莊戶。
“那個時候對此現象沒有特彆重視,隻是覺得那群人免於被感染因為沒與病人發生接觸。“
鄭常來到北郊莊園,有些意外此處的主事人居然是武格格。
儘管出乎意料,但他得了四爺的口諭也就一五一十進行彙報。
這會正大光明的見麵,邊上還有嬤嬤守著,外頭也有侍衛站崗,完全稱不上什麼私會。
彆看武格格瞧著挺年輕,鄭常半點不敢怠慢。麵對麵彙報時,真能感到對方帶給他的威壓。
鄭常繼續說,“奴才此去查證了養牛場在天花疫情的一年前爆發過牛痘病。當年是農莊第一次成批次養奶牛,莊戶對於牛群的集中發病印象深刻。”
當年為了避免損失,投入了不少人力去看護奶牛,而那群養牛戶要直接接觸病牛的出痘部位。
根據部分人的回憶,接觸病牛後,人也有相似痘症出現。但是病症很快就會消失,沒有太過不適的情況。
鄭常按照出發前四爺給的提問清單一項項問詢,確定王家莊的養牛戶們就是要找的幸存者。
胤禛聽了鄭常的彙報,這人的書麵記錄更加詳細。
當年王家莊的養牛工總計二十一人,天花來襲時全都沒有出現明顯病症。
十七年過去了,如今還有十五人活著,歲數最小的也已經年過三十。這些人裡麵有十個人明確記得自己得過牛痘症,其餘人因為年代久遠記不清了。
後來的日子裡,天花疫情散發出現。養牛戶之中,有三人由與天花感染者接觸,也沒有得病。
鄭常從明確得過牛痘症的十人中選了三個最機靈的帶回京城。
另外,農莊上正好又出現出痘的病牛,是依照四爺此前的吩咐給買回來了。
胤禛問得仔細,“這一批養牛戶直接接觸病牛,他們得過牛痘,那麼他們的家人呢?牛痘症從牛傳給人,會否再由得病人傳人?”
鄭常搖頭,“回武格格,奴才調查的王家莊一帶沒有查到相關記錄。那些莊戶不能肯定十七年前家人是否得過牛痘,許是因為病症輕微也就沒了印象。”
對此,胤禛未感意外。
莊戶又不是專門研究的大夫,如果得了重病必有記憶,但輕微病症加之時間久了,忘了才正常。
這反而說明鄭常的調查真實,不是編造出來的。
北郊莊子的管事姓劉。
胤禛先讓劉管事將鄭常帶到京城的人與牛都給安排好了。
然後,派人將王家莊相關調查內容以及今日份的鍛煉心得捎回貝勒府。
這絕不是對武拂衣的唯命是從。
胤禛才沒有如老鬼所願每天寫三千字心得,就是短短一百字而已,簡單說明他鍛煉了。
像他這樣的人,絕不會被區區跑步為難到。一百字就像是定期簽到,證明他可以做到堅持。
甚至敢大膽假想,這邊他每天都跑,也不知那頭武拂衣是否每日鍛煉?
所謂此消彼長,是不是有一日能在速度上勝出對方。這個問題,也許不久將來能驗證一番。
當然,這種假想至少要過三個月再能一試,在那一天到來前不會表露出絲毫想法。
貝勒府內,武拂衣收到了來信。
接連看了七天胤禛寫的鍛煉心得,內容很是乏味無趣。一板一眼記錄每天跑了多少路,幾點跑的,又是跑了多久。
如此貧瘠的文字,放到後世的小學生作業都是屬於不及格的範疇。
簡直挑不出優點,沒錯彆字是應該的。除了胤禛已經完全模仿了武氏的筆跡,找不到其他能夠誇獎的地方。
有心要折騰人,計劃去信讓胤禛下一篇心得務必聲情並茂。
不過,這種念頭被打斷了,因為隨信來了第一份牛痘調查結論之王家莊篇。
顯然,牛痘報告拯救了胤禛。
武拂衣看到了不上朝的曙光近在眼前,但沒有急躁冒進。
隻有鄭常一支小隊的結論還不夠,灑出去五十個領隊,需要等他們都回到京城。
等彙總了所有調查內容,帶著詳實的旁證再去找康熙。
這一等,元宵就過去了。
眨眼就是正月二十二,黃曆上寫宜遷居。
“皇上,四貝勒求見。”
早朝之後,梁九功向康熙通傳。如果他沒記錯,近四個月以來,四阿哥很少主動入乾清宮求見。
“傳他進來。”
康熙放下手中毛筆,大致猜到是為了什麼事,老四應該是為了除夕夜府中的鬨劇來請罪的。
武拂衣進殿,請安之後,確實先提及了除夕夜馬嬤嬤的罪事。
“兒臣治家不利,讓馬氏膽大妄為謀害皇室宗親,請汗阿瑪責罰。”
“朕知道了。”
康熙早就有所耳聞,對於馬嬤嬤、海氏之類的,他根本沒給什麼眼神,隻要孩子平安就行。
“馬氏罪大惡極,死不足惜,這與你無關。孩子們沒有出事,可見你也是用了心的。”
雖然不甚在意,但對於老四來彙報家務事的態度給予了肯定,這種不隱瞞的想法很好。
康熙卻沒想讓事情再傳播出去,誰家不發生點糟心事,倒也不必傳來傳去成為其他人口中談資。
“此事到此為止,彆讓你母妃跟著操心了。”
武拂衣卻要稍稍借題發揮,“汗阿瑪所言極是。養兒方知辛苦,兒臣自愧於未曾學得汗阿瑪的一成養兒本領。雖有福晉儘心儘力幫襯,但眼下有了四個孩子就怕是照顧不周。若是後院能少些像海氏那樣的就好了。”
“你啊……”
康熙怎麼會聽不明白,這是嫌棄後院人多就亂了。
老四家發生了弘暉差點被害的事,又剛剛得了一個小兒子,會這般想也正常。
“去年九月選秀剛剛結束,下一輪還有個兩三年,這會你就來說不想要人了。行吧,先把孩子養大要緊。“
康熙給了口頭承諾,兒子又不是娶嫡福晉,指或不指新的格格給一點也不重要。
“謝汗阿瑪恩典。”
武拂衣也不知道康熙的口諭時效有多久。
反正她現在是妻妾兒女俱全了,真是夠了。也不想把精力放在後院紛爭上,人能少就少。
康熙瞧著老四,請罪也請了,謝恩也謝了,怎麼還沒有走的意思?
“還有旁的事?朕一會要去上書房,瞧你弟弟們的功課。有話,你就快些說。”
武拂衣從袖子裡取出了牛痘調查相關報告。
是彙總了所有調查隊伍的總結報告。胤禛寫的初稿,自己酌情修改了一番,是到了該出現在禦案上的時候。
“兒臣的長子今年到了該種痘的時候,但弘昐的身體自出生就不夠強壯。”
武拂衣緩緩道出最初與胤禛商議好的牛痘研究動機。
從擔憂弘昐講起,又是提及了四阿哥小時候的種痘事宜,追憶康熙曾經給的點點滴滴關心。
核心思想,有康熙樹立了好父親的榜樣,讓做兒子的也想去儘力做點什麼效仿。
然後,在古籍《天問補錄》中看到「青牛神力」的文章,說是生了痘疹的青牛救了被天花疫情侵擾的百姓。對此引發了思考,想要探查牛痘與天花症之間的關係。
“京畿之地多有養牛戶。兒臣琢磨著不如調查一番,即便想錯了方向,最多也就是耗費了一點錢財而已。”
武拂衣說著,臉上透出些許欣喜。
“托汗阿瑪的庇佑,這一次的調查還真的有些收獲。據悉,但凡感染過牛痘病的人,他們在天花疫情來襲時都沒有不適症狀。”
話到此處,她拋出了最關鍵的結論,“人得了牛痘病,症狀輕微。比起接種人痘時的不適反應要小很多。
如果得一次牛痘也能預防天花,那麼改人痘為牛痘接種,是能規避往年種痘時的諸多風險。”
康熙原本以為老四提及幼年種痘是希望弘昐能延期接種,不曾經想竟是拋出如此大膽的假設。
此刻也就是老四提出了牛痘新術,這兒子自長大後就頗為沉穩,從不異想天開。倘若換個人,比如十四來說,勢必懷疑他在白日發夢是會把人直接趕出去。
“胤禛,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麼!“
康熙語氣嚴厲,“人痘之術由來已久,始於唐宋,經過曆代名醫改進方有今天的成果。以牛痘代替,是聞所未聞。”
武拂衣察言觀色,儘管皇上表情嚴肅,但質疑的情緒並不多。
要不怎麼說口碑很重要,胤禛十多年的戒急用忍是成功塑造了辦事牢靠的形象。
過去塑造的形象,如今派上了用處。
武拂衣得以有機會緩緩道來,“回汗阿瑪的話,兒臣知道此說乍一聽很荒唐,但也不必厚古薄今。古人沒有記載成書的牛痘術,原因可能是多樣的。”
這就列舉種種可能性,首先就是奶牛養殖是否廣泛。
接觸病牛的那一批都是底層百姓,他們得了牛痘有了免疫力,卻不一定為人所知。
反之,能喝得起牛奶的人群多是手有閒錢的富裕人家。有錢才會讀書識字,去探究病理源頭,但他們接觸病牛的概率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