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禎對於輔導四哥家的三個小孩功課,一直都是自信滿滿的心態。
當翻閱習字帖時,他的想法也沒有改變。
翻開練字帖,輕而易舉地看出弘昐、弘暉、茉雅琪的習字進度不同。最大的弘昐練字已有三年,弘暉兩年,而茉雅琪剛剛學了幾個月。
雖然胤禎在眾兄弟之中稱不上出眾,但批改三個孩子的字跡優劣足夠用了。輕輕鬆鬆圈出寫得好的字,對於不足的字,標出缺陷在什麼地方。
沒用太久,今日份的習字帖就批完了。
接下來是解答疑問冊。
三個孩子讀書後,把不懂的地方下寫來,等待他們的十四叔回答。
第一次提問,隻有薄薄三張紙。一個孩子一張,每張紙上僅有寥寥幾筆。
胤禎不甚在意地開始讀題,然後猛地眼前一黑,這是什麼天馬行空的問題!
弘暉說他羨慕鳥有翅膀,問人為什麼沒有翅膀?
誌怪故事裡也有長翅膀的鳥人,十四叔知道讓人飛起來的秘法嗎?
茉雅琪倒是沒提鳥,而是說了花。
就問花兒為什麼會那樣紅?而有的花又是黃色的?什麼決定了花的顏色?人可以改變嗎?
再看弘昐,這個孩子是沒提令人摸不著頭腦的問題,但是寫了一串洋文。
他說學習從去年十月阿瑪讓他開始學英吉利文。阿瑪讓他每天用新學單詞造句,然後讀洋文書,嘗試翻譯短句。
這次請十四叔幫著翻譯一下。另外,還希望介紹一下更快背出洋文單詞的方法。
胤禎瞧著麵前的三頁紙,孩子們的字跡與語氣都挺稚嫩,卻像是給了他一記悶棍。
這些問題要怎麼回答?完全沒有思路!
人不能飛,難道不是約定俗成的事?
不同的花本來就有不同顏色,老天爺就是這樣決定的。
還有,也彆問洋文。他不是九哥,對英吉利文是一個字都沒學過。
這才第一天,胤禎就後悔了。
四哥怎麼教孩子的,居然搞出這麼些稀奇古怪的問題。
轉念一想,忽然頓悟,四哥怕是早就知道孩子們的想法天馬行空,所以才坑弟一把。
後悔卻是無用。
這會沒有說不教了的可能性,因為這事已經在汗阿瑪與額娘麵前都過了明路。
四哥昨天提前說明,孩子們與大人的想法不同。
這次請十四弟做小夫子,就是不拘泥於四書五經上的內容,那些自有府內先生操心。
因此,給十四弟的問題也許聽來可笑,但願胤禎給予耐心與包容。
胤禎總不能和孩子計較,尤其康熙也開口要他多些耐心,難道他敢說不?
騎虎難下!有苦難言!內心煎熬!
一連串的形容詞都不足以描述當下的心情,這還僅僅是做夫子的開始第一天而已。
與想象中午時能搞定一切截然相反,怕是夜半子時到來也完成不了。
胤禎答不來也得答,先去解決弘昐提的翻譯題,這題努力一下能找到正確答案。
先找了隔壁住的十三。胤祥學過一些洋文,卻表示學得不是英吉利文,而是葡萄牙文。
無奈想找九哥,但九哥在宮外不知哪個商鋪裡混著。那就隻好去找洋人,自南懷仁去世十多年後,如今以神父白晉最為出名。
白晉來自法蘭西,但也懂些英吉利文。
告訴十四阿哥,那句英文是出自莎士比亞的作品《威尼斯商人》。如果十四阿哥對西洋文學作品感興趣,他能推薦幾個法蘭西作家與詩人。
胤禎想也沒想就拒絕了。他是打著自己學英吉利文的幌子找上白晉,怎麼能好意思說出真相,是小侄子把他給為難住了。
外國作品有什麼好看的,他最不耐詩詞歌賦,要是外國將軍傳記倒還有些意思,但是京城沒有翻譯本。
這些閒話少說,接下來還要解答人為什麼不似鳥會飛與花兒為什麼那樣紅。
左思右想,就給弘暉與茉雅奇寫了幾句乾巴巴的話。像是自古以來,天道規定了人與畜生的差異,草木生長的顏色差異等等。
第二天,疑問集如期而至。
弘昐表示謝謝十四叔的翻譯,暫時沒有新問題,就等著昨天的另一個未解答的事,詢問如何高效背誦單詞。
胤禎就差把讀書百遍其義自見寫上去了,然後他看到了弘暉與茉雅奇的追問。
問題繼續圍繞飛鳥與花朵。孩子們問,十四叔說是自古的規定讓鳥有翅膀、花有不同顏色,那麼是哪本書裡說了,哪位先賢的說辭?又有沒有人反駁過?
短短幾句話,看似毫不刁難的問題,仿佛似一把大錘子敲得胤禎腦袋嗡嗡作響。
他怎麼可能知道誰研究過,這不是常識嗎!誰會去質疑常識的對錯,這些孩子怎麼不放過鳥與花呢!
教與學,就在胤禎日複一日地苦惱中繼續著。
這份臨時夫子的工作占據了所有休息時間,讓他不得不往藏書室跑,閱覽起平時碰了不想碰的古書。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他還就不信了不能把鳥與花搞定。
康熙有空也會抽閱出入宮門的書文,自然看到了孫子孫女與十四之間的問與答。
對此,瞧了個樂子,也不說話。胤禎苦思冥想,必須去書庫裡泡著也好,治一治他驕縱的性子。
同樣是皇子,十二知道自己聯絡建材商,將府邸修建事提前準備好八成;十四卻是拿出一長條清單等人去辦,都沒有事前打聽過那些東西要怎麼購入。
買建材,瞧起來是小事,可以不用皇子操心的小事。
康熙卻不這樣認為,何不食肉糜就是從小事開始的。
皇子是不用事必躬親,但不能將此當做理所當然,至少也該了解全局才能不被蒙蔽。
老四提出以牛痘取代人痘的構思,其實也可以派人去做,但還是親力親為。
在實驗階段要與死囚同處一個莊子,即便生活區域上完全分開,但那樣生活環境定是不如貝勒府。
對比十四要修建皇子府是為自己享受,老四研究牛痘這中苦差是為國為民的正經事了。
老四都吃這份苦,一母同胞的十四為什麼不能?
康熙發散聯想後,更堅定讓胤禎繼續做苦哈哈的小夫子。假如十四連應對孩子天真提問的耐力都沒有,還能辦成什麼事。
說起來好耐心,不得不又想到一個兒子——太子。
聽聞毓慶宮裡又被胤礽打死了一個太監,這個兒子越長大脾氣越發差了,二十六歲竟然不如六歲時懂事。
康熙揉了揉眉心,那個太監被打死是發生在太子與索額圖見麵之後,定是索額圖那廝又說了一通胡話。
明珠被罷了相,索額圖怎麼就看不明白花無百日紅的道理,非要耗儘年輕時的君臣情分呢!
當年,索額圖不是這樣的人。
那時自己剛剛親政,朝中鼇拜勢大,目無尊上,為所欲為。索額圖亦是冒著性命危險一起擒獲鼇拜,如今怎麼就都變了。
正像是納蘭容若那小子寫的,“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一眨眼,容若也已經去世十六年了。
康熙稍稍出神,又很快恢複了平靜。
這世上或是沒有什麼牢固不變的,既然索額圖不仁在先,也彆怪他終有一日忍無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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