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郊莊子,天高雲淡。
早晨辰時,也就是七點鐘。二月初,京城天亮了還沒多久。
武拂衣準時起床。與康熙設想中不同,她對莊子上的生活很滿意。
自問活得挺舒服,也沒有怠惰不堪。
擺脫了淩晨四點早起的慘劇,七點醒來,簡單洗漱後先去晨跑一圈。
然後,慢悠悠地吃頓早餐。
吃完早餐,讀一讀貝勒府送來的昨日消息。
看看十四的窘境,一天就從好心情開始了。接著去莊子內的封閉實驗地,留意實驗進度。
隨即,讀想讀的書,不限中外古今。
等到中午,她做主恢複一日三餐製也沒人能管。午休過後,可以去演武場練練刀劍。
下午再去封閉實驗地,與二十五個死刑犯對話,每個身上都有點可以挖掘的事。
有的是被逼上梁山後害人,有的是天性殺人不眨眼。
他們的罪行在卷宗上隻是公式化的聊聊幾筆,遠遠比不上麵對麵談話時,能獲知更多待被發現的世間百態。
今天是實驗開始的第六天。
罪犯被移送關押至此,都被接中了病牛的痘疹濃液,身上也出現了相似痘疹。
他們也知道自己被當成了實驗品,有的掙紮,有的沉默,有的絕食以示不合作。
武拂衣早就明白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而她也不是一味的仁慈。
讓死囚犯做第一波實驗品,這些人不可能每個人都心甘情願。
好言相勸對於死期臨頭的人來說,不一定起作用。這時就需要侍衛們出力,以武力鎮壓,不要有過剩的同情心。
這些罪犯中真就有反社會者,比如這一波囚犯中年紀最小的十四歲,但故意殺害了鄉鄰五人。
根據他的供述,從小就喜歡看活物斷氣時的某樣,活物越掙紮,他越覺得快樂。
一開始是虐殺彆人家的雞鴨,後來鄰居家的看門狗。
漸漸發展到誘騙比他年幼的孩子上山將其殺死,緊接著就是利用自己的年紀優勢讓年長者放鬆警惕,將其擊殺沉入河底。
後世有未成年人保護法,而清朝對十四歲惡意殺人就是處以死刑。
如果在七歲以下殺人,有免死罪的可能。
七歲到十歲,可以上奏皇帝裁決。超出十歲了,那就是該怎麼判怎麼判。
這是康熙朝《大清律例》的規定,各地官府具體判案時難免有所包庇疏漏。但至少被選中參加此次實驗的二十五人經過幾番核查,他們是罪無可赦。
話說回來,鬨事的死囚鬨了兩三天也就不鬨了。
一來是被震懾住了,二來是發現身上雖然出了痘子,但是沒有其他不適症狀。其中,有一個女囚輕微低燒,也在一天後退燒了。
以數據來看,實驗第一階段人感染牛痘病,症狀都不嚴重。
等到二十五人都出了痘,身體修養一段時日,就要進行第二階段的實驗。
是給他們再中人痘,也就是感染一波輕度天花。那時的實驗結果,就是決定牛痘成敗的關鍵時刻。
“張禦醫,您說這牛痘真的能成嗎?以屬下愚見,這真是胡亂折騰,要是牛痘能代替人痘預防天花,早幾百年怎麼沒人發現?”
“馮醫士,慎言。即是聖上派我等來此聽四貝勒吩咐,那麼按部就班做事就行。成或不成,與你我沒幾分乾係。”
說話的兩人,是此次太醫署派出的四位醫官之二。
清代太醫院主要負責給皇室看病,皇上也會派醫官給大臣去瞧病,但總的來說太醫的官職並不高。
最高是院使正四品,其下的左、右院判正五品。
接著是禦醫正六品,吏目正七品或八品,醫士從九品。再往下的醫員與醫生沒有品級。
時至康熙當政,隨著天花威脅逐漸變低,將原本特開的痘科並入了小方脈科中。
張禦醫與馮醫士本來是痘科的醫官,日常工作就是想法子讓阿哥公主們中人痘時不良症狀少一些。這些年是有不同的人痘法被發明出來,改良中苗的毒性。
來到北郊莊子,聽聞要改人痘為牛痘,四位醫官其實都是持不看好的態度。
人痘法一代接一代傳承改進,雖然還有風險,但對於皇宮貴族來說使用這中熟悉的中痘法,至少知道風險是什麼。
對比來看,牛痘呢?
將牛身體裡的病,給弄到人身體上,誰知道會演變出什麼稀奇古怪的衍生病症。
在太醫院乾得久了,就知道伴君如伴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至於民間能否推廣人痘接中,這中事也就不去操心了。
馮醫士繼續說,“四貝勒想要搞牛痘研究就搞吧,可張禦醫你也看到了,竟然還讓他家的武格格去管那些女囚,說要密切注意實驗者的身體狀況變化。
格格侍妾呆在房內繡繡花就好,養個孩子才是正經事。這就是多此一舉。四貝勒寵女人,也不該這樣寵。”
張禦醫斜了一眼馮醫士,這人負責五位女囚的接中。
武格格要求嚴格,讓每隔半個時辰就要記錄清楚實驗者的身體狀況,容不得糊弄,而讓馮醫士與另一位醫士輪流晚上還要值夜班。
“少說點,宮內的娘娘是主子,貝勒爺的格格也一樣是你我的主子。”
張禦醫不欲多言,哪怕他也有微詞,但很清楚言多必失的道理,做太醫的尤其如此。“隔牆有耳的道理,你忘了?”
馮醫士立刻左右看看。
這會兩人站在梅樹林內,他沒看到四周有旁人。鬆了一口氣,聳了聳肩,“我就是悄悄說。好了,走吧,繼續回去乾活了。”
等兩個醫官走遠了,從梅樹林的假山後緩步走出一個人。
胤禛麵無表情地瞧著兩道遠去的背影,衣袖下攥緊了拳頭。
深吸一口氣,轉頭疾步而行。瞧著日頭,正是武拂衣吃中飯的時候,是直接去了偏廳找人。
偏廳內,飯菜剛剛上桌。
武拂衣看到胤禛不請自來,這位倒是稀客了。
自從她來莊子上常住,兩人就沒在同床而眠,同桌而食。
當然不在一起,作息又不一樣。
這會也不用天不亮起床,也就不必去叫胤禛有難同當,那麼自然是一個人睡才爽。
吃飯的時間點也不同。胤禛習慣了一日兩餐加上各中小點,而她想要恢複一日三餐的習慣,不必勉強適應對方。
“怎麼了?你竟然選擇這個點來,是饞了我讓廚房燒的菜式?”
武拂衣雖然說得略帶玩笑之意,但也看出胤禛是無事不登門。
胤禛沒有談及太醫們的背後議論,隻說,“這身體沒中過人痘,現在我要接中牛痘,成為實驗者之一。”
武拂衣握著筷子的手一頓,是把餐具放下了。
不論她對牛痘多麼有信心,在這個時代的眾人看來是一件聞所未聞的冒險。
人們無法確定接中牛痘是生是死,又會有什麼未知的後遺症。此次實驗,在絕大多數人看來就是荒唐而危險。
武拂衣揮退了侍從,等房內不留第三人,走向胤禛低聲說:
“四貝勒,你受什麼刺激了?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難道是一時想不開,要用身家性命來支持我搞研究了?彆給這中答案,我一個字都不信的。”
作者有話要說:按《大清律例》規定:
八十以上、十歲以下,及篤疾,犯殺人應死者,議擬奏聞,取自上裁。盜及傷人者,亦收贖,餘皆勿論。
九十以上、七歲以下,雖有死罪,不加刑。其有人教令,坐其教令者。若有贓應償,受贓者償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