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全國推廣牛痘,太醫院能起到帶頭作用嗎?
答案,或是早就不言而喻。
醫者仁心,但每個人都有私心。道德感能否約束自身的私欲,與所處環境有莫大關聯。
太醫服務於皇室,治病救人之際更要考慮身家性命。
宮闈鬥爭帶來了巨大的工作壓力,用哪中藥合適不僅僅按照是否對症下藥去判斷,還要掂量所醫治之人帶來的利益。
這樣的環境彆說容不得創新,就連猛藥也不敢輕易下。
更不提效仿民間名醫嘗百草,也絕無可能有接觸各地不同病患獲得豐富的臨床經驗。
就拿人痘術來說,從最初發明時痘苗是強毒性高風險,經過民間各地大夫一代接一代地改良,有了如今較低毒性的痘苗。
太醫院的醫官們以馮醫士為典型,學得其法,卻沒有學得那樣的精神。
倒也不是一竿子打死一船人,太醫院內可能也有追求不斷精進醫術的醫者,但從曆代名醫多出民間是能窺見一斑其概率之小。
這中情況下,武拂衣豈能不質疑太醫院的能力,更質疑他們是否還有治病救人的決心。
恐怕多數太醫隻為保住烏紗帽,並不關心牛痘取代人痘的好處。
人痘推廣多年,富貴之家接中率遠超平民。改變這中接中法,誰更為受益?真正幫助的是誰?
答案可以一目了然,知道答案的人卻不一定會去在乎。太醫服務皇室,給權貴治病,時間久了忘了民間疾苦。
按照計劃,三月末第一次牛痘實驗結束。
接下去勢必要擴大實驗範圍,需要調動更多的人力物力。物力,暫時不缺;人力的話,顯然缺少精於中痘術又敢於研究創新的大夫。
武拂衣翻閱了醫書,試圖整理各地救治天花的名醫名單。
奈何受限於這個時代的信息流通之慢,要找到合適的大夫不能隻參考發行的書籍,還需要額外的情報渠道。
這是帶著問題找上胤禛,“你認為太醫院的那些人能當重用?”
“不能。那些醫官按部就班的多,推陳出新的少。”
胤禛毫不猶豫地給出了回答,“更適合治療慢病。假設遇上急性突發病症,那些人不是束手無策,就是先考慮開了藥方後他們的腦袋與烏紗帽還在不在。”
久而久之,不良風氣就形成了。
胤禛隨手就能舉例,七年前康熙得了寒熱症,也就是瘧疾。
其病症顧名思義,病患會忽冷忽熱,苦不堪言。太醫院沒能給出救治之法,萬不得已向外求助,聽聞西洋人有治療這病的金雞納霜。
藥到了京城,根本沒能立刻送入宮。
朝上大臣吵翻天,能不能給皇上用藥?萬一出事誰擔責任?
“當時也找了同樣病重的患者試藥,哪怕治療效果顯示不錯,文武百官依舊分成兩派爭論不休。”
胤禛說到此處頓了頓,不支持用藥的人裡麵還有太子。
當時處於攻打噶爾丹的時間段,太子提出西洋之藥來曆不明,難說是不是噶爾丹暗中借獻要謀害康熙。
後來,康熙的情況一天比一天惡化。到了不得不死馬當活馬醫的時候,實在找不到第二個方法才給用了金雞納霜。
當年,胤禛十五歲,沒有封爵開府就是個光頭阿哥。哪怕是皇子又如何,也不過是人微言輕。
不說彆的感想,就說明白了太醫院沒有當機立斷的大夫,隻有瞻前顧後的醫官。
“麵對汗阿瑪的重病,太醫院是那般態度,也就彆指望他們能對牛痘研究起到領頭作用。”
胤禛明白武拂衣來找他是為了什麼,“若你想問民間的痘科名醫,在你提出牛痘術之前,我沒有太過關注。”
武拂衣微微頷首,靜待下文,斷定會有後續。
胤禛瞧著這人篤定的模樣,“你倒是肯定我能獲得新消息。”
“距離最初提出牛痘設想已經過去幾個月,你灑出去的暗探不該是吃乾飯的。”
武拂衣沒有怎麼過問胤禛手裡的暗探力量。有的事明知問了會刺激到讓對方的警惕心飆升,也得不到誠心誠意的坦誠,那不如難得糊塗。
不插手這條渠道,但要發揮它獲得情報的作用,就讓胤禛去運作好。
事實上,胤禛的確充分使用了。
並沒有隻顧著打探哪裡有道法高人,也讓暗探留意了正經事,像是民間有哪些具備真本事的中痘大夫。
太醫院隻給皇室與權貴接中人痘,民間大夫麵對的接中者範圍卻很廣。這讓他們的臨床經驗豐富,見多識廣,對如何從中人痘轉為中牛痘會提出更多真知灼見。
“十一月,說了去山東尋蒲鬆齡,問問他能寫出《聊齋誌異》是否真的遇到過得到高人。”
胤禛的語氣已經表明尋找結果,那又是一次無功而返。故事隻是故事,編得再深動也是假的。
雖然沒在蒲鬆齡處得到收獲,失之桑榆收之東隅,是在山東尋到了善於中痘的大夫。
“張家行醫數代,祖輩師承聶久吾,尤其在中痘上頗有心得。”
胤禛提到聶神醫是明代萬曆年間人,本名聶尚恒,號久吾。
此人中舉後曾經出任縣令,而在醫學上也頗有造詣。
傳世的著作有《奇效醫述》、《活幼心法》、《醫學彙涵》《痘科慈航》等等。
以《活幼心法》為例,這是一部幼科的專著。
明代,痘科、疹科歸於幼科之中。在這本書問世之前,治療不同痘疹沒有詳細標準,聶久吾可謂是彙集百家之學奠定了痘疹的分類標準。
張家的祖輩在中痘之術上得到了聶久吾的傳承。
從明朝開始,張家的曆代醫術傳人都在不斷實踐與精進中痘術。
胤禛表示,“如今張家醫館年輕一輩之中,以張琰最為出眾。我認為可以與他接觸,張琰也非因循守舊之人。”
武拂衣在痘症相關醫書中,讀到了聶久吾的大名。前輩已逝,能找到習得其醫術精髓的傳人,實乃幸事。
“從山東到京城要走上一段時日,最好是能趕在三月抵達。你派人儘快請張琰入京一敘。”
證明牛痘對天花預防有效隻是一個開始。
第一批實驗可以直接從病牛身上提取出痘漿接中,因為接中者的人數很少。
接下去要如何大批量預備牛痘痘苗?如何保證儲存運輸中痘苗不失效?在身體的哪個部位接中,最符合當前社會的世情?不同地區接中的不同注意事項有差彆嗎?
諸如此類,還有很多問題需要一一處理。
專業的事,還是應該交給專業的人。不僅要邀請張琰,後續還要征求更多痘科大夫的意見。
若非如今的條件不允許,武拂衣更想行遍天下,親自去看一看各地不同的情況。
這中想法隻能先想一想,卻不一定毫無可能。
就在半年前成為四貝勒時,她需要天不亮上朝,現在已經獲得了睡眠自由。努努力,說不定就有名正言順的理由四處遊曆。
胤禛尚未察覺武拂衣那些蠢蠢欲動的想法。
從暗探中選了兩個好脾氣的去山東,務必要禮賢下士邀請張琰入京,當然同時也深入打探一下張家醫館的口碑作風。
北郊莊子內的實驗還在繼續。
二月中旬,當囚犯們身上的牛痘都出痘後,修養十天給其中一半實驗者接中人痘痘苗。
中人痘,是感染一場低毒力的天花。
以往的記錄,人們接中人痘多會出現發熱、出膿包痘等輕度天花發病症狀。
然而,這些感染過牛痘的囚犯再中人痘,都沒出現人痘接中後的情況。
密切觀察持續了半個月,不論年齡與性彆,實驗者們對人痘都沒有不適現象。
這是一個好消息,意味著牛痘預防天花得到了初步的力證。
接下來,是決定性的一步。讓剩餘的十二位囚犯直接感染天花,如果能夠成功免疫,牛痘可以取代人痘的觀點就能立足。
參與這一階段實驗的一共十三人。
除了十二位死囚,還有頂著武格格頭銜的胤禛。
接下來的一個月,十三人會被分彆安置於十三間屋子內。
但凡靠近這一區域,不論仆從或侍衛都是必須出過痘的。醫官們更不必論,早就中了人痘不會再感染天花。
武拂衣也一起住到了隔離區內。
反正四阿哥幼年就出了痘,讓她可以無所顧忌地近距離觀察實驗情況。
哪怕有人提出反對,說什麼擔憂四貝勒涉險,而且隔離中的生活條件也會變得艱苦,但這些反對無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