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拂衣心中擬定了一套學習方案。
想要讀懂牛頓的書籍,必須要一定的理論體係知識,而直接上手英文版是荒唐的行為。
語言就是一道難題。
胤禟捎來的這箱書,以《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為例,它原版是拉丁文。
眼下,這一本英文版不是正式出版物,而是倫敦本地學者的手抄譯本。
箱子裡的其他論著也是拉丁文、英語混雜。
在西方,《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被認為是近年最難讀懂的書之一,行文晦澀給很多門外漢設置了門檻。
買書的英吉利商人彼得稍稍提了幾句,他本是不求甚解,因為崇拜牛頓就將起所有文章都搜羅到手。
一路東行,從倫敦到廣州,船開了大半年。
讀書計劃卻因為書籍內容深奧複雜而徹底流產。靠岸後,在廣州遇上胤禟派去的掌櫃,最終以二百兩的價格成交。
“這價格挺高的,堪比買玻璃窗了。”
胤禟聊起了書籍的具體購買過程。
總的來說,這次和商人彼得的交易還算愉快。
彼得向往憧憬京城的景色,希望能夠機會北上一觀,但他必須拿到朝廷批準的路引。
儘管廣州港對西洋開放通商,洋人們卻被限定在某一區域內,能夠獲批來京城的人很少。
彼得願意賣出費心收集的整箱書,更多是結識人脈獲得上京資格。以他的話來說,二百兩銀子隻是成本價,根本不賺錢。
而且向掌櫃再三確定購書者的能力,可彆做了冤大頭,把牛頓的論著買回去一本都讀不懂。
這種事在歐羅巴時有發生。
當東方熱來襲,某些貴族買了四書五經裝飾書櫃,其實根本讀不來幾個方塊字。
掌櫃可不敢妄議主子的學識水平,口頭應付了彼得先把書給買下,回京交差時把情況都彙報給九爺。
胤禟對商人彼得的初步印象尚可,聽起來那不是種利益熏心的。
“彼得想北上入京參拜,這事卻不是我能做主的。要我說,這回他也就是運氣好,碰上四哥對牛頓這波人感興趣。否則這箱子書幾乎不可能在廣州賣出去,還不如一堆廢紙。”
提及牛頓,胤禟的語氣多少有些漫不經心。
他說的也是實話,一堆用洋文寫的看不懂的書,就算地主家的傻兒子也不會買。
哪怕來京城的傳教士也提到過幾位歐羅巴風雲人物,但也沒怎麼叫人放在心上。
胤禟兒時得病被傳教士獻藥而獲救,對西洋人算得上態度友好了。
即便是他,也沒想過要研讀各類西洋書籍,主要還是認為沒太大的必要。大清地大物博,也有一批能工巧匠,還能缺什麼呢?
說回牛頓,聽彼得說起這位任職了英格蘭皇家造幣廠的廠長。
胤禟對比大清與英格蘭的土地麵積,給牛頓的職位找到大致的橫向參考,都比不上廣西布政使。
布政使管理官吏、承宣政令以及掌管賦稅。牛頓管著造幣廠,他至多隻有管錢的權力。
有此前因,胤禟的不甚在意才是清朝從官方到民間的主流態度。
武拂衣對胤禟的語氣毫不意外,工業革命的巨浪真正到來之前,誰也想不到不改變就會被淹死。
巨浪的開端是珍妮紡紗機的出現。若按照曾經她所知的時間線,距今還有六十多年。
無怪清朝如今沒有絲毫意識,外部的變化正在迅速暗中蓄力。因為遠隔重洋,表麵上依舊風平浪靜。
“九弟,此次辛苦你了。”
武拂衣沒有著急忙慌教育胤禟應該重視西洋的變化。
眼下,胤禟學過幾國洋文,連他也看不懂買來的一箱子。看不懂,讓他無法體會到這種知識的奧妙,也就無知無畏。
人從無知無畏,到有知而敬畏,最終突破到有知而無畏。
這個過程需要時間,更需要不斷地更新自我認知。
為此,學習洋文是第一步,能去認識西洋世界的發展。
不能隻依靠傳教士搞翻譯,防人之心不可無,誰也說不好翻譯過程中會否有故意或無意的疏漏。
與此同時,有一係列對應學科的階梯式教材也很重要。
一步登天是癡人說夢,例如讓沒學過數學方程與幾何學的人去解微積分就很可笑。
武拂衣來到這個世界一年有餘。最初適應四阿哥的官場生活,後來搞起來牛痘實驗,但除此之外也做了些彆的事。
比如給十四出數學題,那可不是一拍腦袋想怎麼出題就怎麼出,而需要了解如今的數理學發展。
閱覽了宮內搜集的數理論著,其中以梅文鼎最為引起她的注意。②
這位出生在崇禎六年的宣城人,今年已經是六十八歲的高齡。
大半生鑽研數學與天文學,既對傳統數術頗為精通,也對西洋學術頗有研究,還進行了中西學術融合。這從他所著的《曆學疑問》、《方程論》、《勾股舉隅》等等書籍中可窺見一二。
想要編寫一整套教材,需要邀請類似梅文鼎這樣的科學家參與,發揮得好能夠事半功倍。
康熙喜歡數理之學,鼓動他召集名家來編教材不是問題。
問題在於從思想上重視科學的威力,由數學發展開去,到物理、天文、醫學等等。否則再好的書籍最終也隻會束之高閣,積灰蒙塵。
改變思想,切不能操之過急。
武拂衣很清楚,她不想麻煩纏身又不願徹底無所作為。如今的身份是四阿哥,是皇子,卻並非是康熙最寵愛的兒子。
談不上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但也要進退有度。是以春風化雨,潤物細無聲去引導改變較好。
當下,沒有對胤禟多言。九阿哥不願意收買書錢,就等他下個月生辰送一份厚禮。又喝了兩杯茶,閒聊幾句廣州城洋商的趣事,在太陽下山前提出了告辭。
今天是中元節,天黑後最好彆在外逗留,避免夜路走多了於上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