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澀藥味充斥了整個房間,他卻有一個月沒嘗過藥的滋味。
為什麼不喝?
嗬嗬,原因還不夠明顯嗎!
他真不知道這些藥有幾分是真藥,又有幾分是毒物。
一個月前,如非他久病不愈,索額圖也就不能因此被急召來江寧。
回想事件始末,不可避免地冒出一種懷疑,他的病會不會有康熙的手筆?
當時康熙是不是給他下了藥,讓他病情反反複複不能好,卻又不至於太嚴重。
太醫換了一茬又一茬,民間的大夫也請來好幾些個,都說太子是水土不服,但那些話能信嗎!
懷疑一旦冒頭,再也難以消除。
胤礽認定,康熙想要索額圖一家徹底敗落,是無所不用其極。哪怕他苦苦懇求留人一命就好,也遭到了康熙毫不留情的拒絕。
索額圖已經六十六歲高齡,人生七十古來稀,他還能活幾年?一定要處死他與他的兒子們,將赫舍裡家族徹底給毀了才行嗎!
也質問康熙是不是忘了赫舍裡皇後姓什麼,忘了太子的母親來自何處。毀了赫舍裡家的名聲,難道不會牽連太子嗎!
令人絕望,康熙直言哪怕赫舍裡皇後死而複生,也不可能改變決定。索額圖的行為,已經超出了底線,和叛國沒兩樣。
胤礽卻持不同看法。
即便走私人參謀取暴利,但賣給東瀛的不是野參而是秧參,也不算將重要財政來源賣出。
所謂索相罪大惡極的斂財,半數錢款是用來幫助太子鞏固儲君之位。
胤礽認為等到他繼承了皇位,當然不可能讓有損國體的事發生。什麼能賣出去,什麼不能,他能夠分得清清楚楚。
眼下的走私隻是一種權宜之計,何至於被說成是裡通外國。
歸根到底,這事就是康熙引起的。
要不是康熙放任胤禔與他相鬥,又是讓其他兄弟一個接一個地冒頭,怎麼會讓太子的威信越發弱化。
太子威信不弱化,也就不會發生依賴索額圖一係的事情。
胤礽越想越認定康熙對他已經沒有半點慈父之情,那麼他也不會被動地挨打。索額圖被押送回京,但隻要賜死的藥一天沒喝下去就還有機會。
真要“感謝”四弟了。
若非四弟提出讓兄弟們避諱,而讓外臣來調查,還就不能給編造反清複明的罪行。
反詩之罪能誣陷陳鵬年,但不能用來誣陷皇子們,總不能自家把自家反了。
近兩天,控告陳鵬年有異心的折子應該會送到康熙手上了。
當然不隻一份折子,很快江南就會流傳起這兩首詩,也安排好了那些文人痛批陳鵬年的輿論聲勢。
陳鵬年是被冤枉又怎麼樣,誰讓他寫了這樣的詩,誰叫他沒有彆的汙點。
胤礽並不在意是否會損失一位素有賢名的能臣,大不了將來給陳鵬年平反,再許以高位。
這次挑中陳鵬年開刀,要怪就去怪老四的推舉,更是怪陳鵬年不知深淺竟然敢調查不能得罪的人。
這些舉動會不會被康熙知道?
胤礽不在意了,反正沒有直接證據能證明是他主導。
眼下就是要逼迫康熙收回成命,給索額圖一係製造一線生機。
眼瞅著江南再起陰風,曹寅的調查速度卻比刮風的速度更快。
短短兩天把是誰透露了詩句內容,是誰傳信給任縣令等等一串相關人士都查明白。
表麵上,這些都是索額圖一黨的人手,但根據口供出現過一個侍衛傳遞口信。意思是讓任縣令務必辦成此事,否則今年就讓他脫了這身官服回家種田。
這個侍衛不是彆人,正是太子身邊的親衛。
人卻在五天前很不幸地摔了馬,腦袋著地給磕成重傷,很有可能一輩子都醒不過來了。
曹寅把所查呈交給康熙,儘量以客觀的口吻稱述,沒有去暗指反詩誣陷出自太子手筆。
有些事,皇上可以認定,但臣子不能持有既定的立場。
甚至要找補幾句,比如可能是侍衛自作主張而非太子下令,比如太子身體不適並沒有餘力故意構陷陳鵬年。
“朕知道了。”
康熙聽完沒有發表對太子的任何看法,仿佛單就陳鵬年一事表態。
“接下來幾天,江南勢必不太平。你記住了一點,對外大可以表明朕的看法,於詩詞一道捕風捉影要不得。蓄意羅織罪名者,其心可誅!
何況,早幾年朕去拜祭朱元璋,當時就頒布了聖旨。以寬仁之心對朱家後人,召喚他們認祖歸宗,給他們鎮守明朝皇家陵墓的官職。此等仁政,是貫徹至今。”
曹寅暗道,果然他猜對了。
皇上是決意要辦索額圖,誰都不能阻擋了。有心人製造陳鵬年有異心的輿論也沒用,怕是忘了一件事——康熙從來就不怕被逼迫。
從鼇拜、三藩、噶爾丹等等,這些被斬草除根的人都曾經想要逼迫康熙就範。
太子對皇上裝可憐不一定有用,但是對他使用強硬手段一定沒用,隻會加速索額圖的死亡。
康熙又接著問,“老大哪幾個最近在做什麼?”
曹寅如實回答,“直郡王與八貝勒最近和江南官員們吃了幾頓飯,十貝子沒跟著去。他也去吃飯了,是把各家有名的當地小吃都給嘗了一個遍。至於,雍郡王與九阿哥……”
曹寅頓了頓,他打聽到兩人在做的事情後也大為震驚。
“說啊,老四與老九去乾什麼了?”
康熙瞧著曹寅的表情,什麼事叫人一言難儘呢?
隻聽曹寅說到:“兩人便裝去鬆江府,買下一艘海船,然後把它給拆了。”
康熙:?
他覺得可能是太子辦的事把他氣出幻聽來了。
沒聽錯吧,一個月不見而已,老四與老九居然開始有拆家的喜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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鬆江府,其下上海縣城,正是康熙設立的四大海關之一的江海關所在地。
有海關,當然就有進進出出的海船。
海船肯定非常貴。
一般情況下,海船主人不會對外出售,除非對方給的太多了。
五月初,索額圖被下獄。
康熙讓外臣調查此案,然後默許了皇子們去做點彆的事,隻要在江南範圍內就行。
武拂衣帶上胤禛,低調地來了鬆江府。
既然萌生出了去東瀛看看的想法,在獲得皇上的出行批準之前,要儘早做好硬件準備。
比如一艘足夠安全的船隻去哪裡找?
朝廷也許有船,但不拆開來親眼瞧瞧船隻內部構造,不動手自己開一番,真是不能放心的。
不久,發現老九大搖大擺地跟來了。
胤禟說是不想留在江寧,怕人在曹家坐,禍從天上來。
他先去蘇州見了吉旺財,解決了冒名頂替的誤會。然後心裡琢磨著不如去找四哥,說不定還有好玩的事。
武拂衣想著胤禟來都來了就給他找點事做,也不能讓他平白蹭吃蹭喝,問了他對海船有興趣嗎?
胤禟回答不上來。
雖與西洋人做生意,但皇子無詔不得離京,他沒見過真正的海船實物。至多瞧過幾幅畫,也談不上是否有興趣。
隨即,就聽四哥提議,既然都來了海邊,走過路過也彆錯過,不如買一艘海船來玩玩。
那就買!
胤禟買了船,準備開始玩耍。
但這種玩法和他想象的差距甚大。他以為是開船出去轉一圈,沒想到居然是把船給拆了。
四哥還鼓勵他,這船拆了才最能值回本錢,因為相信他能夠造成更好的船。
那就拆!
一時間仿佛被打了雞血上頭。
胤禟也不知道四哥怎麼那麼會說話,好似非常相信他這個九弟。
隻要現在兩人拆了這一艘海船,將來一定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能造出世上最先進的海船來。
於是,胤禔、胤禩在拉攏官員時,他們在拆船;胤礻我在胡吃海喝時,他們還是在拆船。
一個月過去,胤禟瞧著一地堆積如山的零件,終於緩緩清醒回神。
雖然他挺喜歡創造發明的,但沒有搞過船。所謂的他能創造大清第一海船,真不是四哥畫的大餅?
最關鍵,這一地零件都是錢啊!
他把白花花的銀子給拆了。論敗家,還是四哥厲害!
武拂衣對胤禟和善地笑了笑,感謝九阿哥大方入股資助,她得以描繪詳細海船構造圖一份。咦?胤禟的神色不太對,像是清醒過來了,快點再罐一壺新迷湯。
武拂衣笑著說,“九弟啊,你對東瀛感興趣嗎?”
胤禟頓時僵住了。
不是吧?上回四哥問他對海船是否感興趣,然後就一起拆了一艘船。這一次呢?問他對東瀛是不是感興趣。
胤禟脫口而出,“四哥,難道你想把東瀛也給拆了?”
作者有話要說:根據袁枚的《隨園詩話》,其中記載了陳鵬年的《重遊虎丘》的詩二首,完整版如下。
“雪艇鬆龕閱歲時,廿年蹤跡鳥魚知。春風再掃生公石,落照仍銜短薄祠。雨後萬鬆全邏匝,雲中雙塔半迷離。夕佳亭上憑闌處,紅葉空山繞夢思。”
“塵鞅刪餘半晌閒,青鞋布襪也看山。離宮路出雲霄上,法駕春留紫翠間。代謝已憐金氣儘,再來偏笑石頭頑。楝花風後遊人歇,一任鷗盟數往還。”
——
袁枚《隨園詩話》、陳康祺《郎潛紀聞》、徐珂《清稗類鈔》鄧之誠《清詩紀事初編》等等,都記載了陳鵬年的詩案。
曆史上,康熙四十八年陳鵬年得罪了上司,兩江總督噶禮以這兩首詩誣對其進行構陷,並其革職下獄。
此事傳入京城,康熙表明不予采信,說是“詩人諷詠,各有寄托,豈可有意羅織,以入人罪?”,隨即否決噶禮對陳鵬年的處罰,並將陳調入京城編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