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三年,正月初一。
子時,守歲紅蠟,火光熠熠。
新的一年到來了,但對京城很多權貴之家來說,新年是在說不出的苦逼中開始的。
宮宴結束,一群人坐馬車各回各家。
隻要家裡有學齡孩童,從大人到小孩都開心不起來。
皇上簡直了,居然在除夕宴上宣布要搞入學考試。
康熙突然襲擊,隻給十天準備時間。美名其曰,挑一個大家都有空的時候。
話裡話外還透露,哪怕孩子考得不好,看在大過年的份上也不會追究。
這話,孩子們信,做家長的不能信。
有幾個家長能真不在意分數?相互之間難免攀比。更不說參加皇上組織的考試,每一次都可能影響將來的仕途。
武拂衣直麵了康熙的嚴格教育政策,不由慶幸與胤禛互穿發生在他出宮分府之後,否則皇子課程真會讓她萌生出大逃亡的念頭。
康熙對皇子們的課程安排過於充實,是從天不亮就起床學習。
淩晨三四點睜開眼,先複習昨日所學。五點老師來教課,一直到康熙下朝去檢查課業。
康熙離開,課程還在繼續。隻有吃午餐才會休息一段時間,下午開始騎射與文化課交替模式,一直到太陽落山結束。
如今,大多數人夜間八點就入睡了。
即便如此,皇子們的學習時長也堪稱占據了生活的絕大部分時間。閉眼四個時辰不到,睜眼就又是上課。
滿滿當當的課程表,除了公休節日與春節之外幾乎沒有其他假期。
如果能隨康熙出巡、圍獵、視察地方等等,會是一中減少功課的方式,難怪都想被點名一起離開。
十四曾經私下抱怨,他真心希望早點成親出宮,能活得輕鬆些。
對比來看,理學院的授課安排真的很寬鬆。每個月有六天休息,而每次上學時長僅僅兩個多時辰。
皇子們何時能不去上課?
答案或是沒有。被安排政務上朝後會減少課業,卻不是完全不用上課。
比如老九、老十等差事少的皇子,哪怕出宮分府了,還是要三不五時去上書房打卡。
像是老八,何焯給他做侍讀,那也是要一起讀書的。
去年秋天理學院開學,皇子們的學業課表多了一些變化。
康熙奉行活到老學到老。
在功課要求上甚是嚴格,他在大年夜公布考試消息,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現在,這份壓力給到孫輩。
一路回府,馬車上的氣氛都熱絡不起來。
武拂衣與烏拉那拉氏、弘暉、弘昐一輛車。哪怕她心態好,並不是太在意孩子們摸底考成績,但另外三人都心事重重。
儘管弘暉與弘昐早就做好準備年紀到了就要入宮讀書,但事到臨頭還是會惴惴不安。
康熙尚未頒布明旨,是住校式的在宮內住讀,還是每天往返走讀。不論哪中,生活都不似以往恰意自在,還要與一群不熟悉的同輩人交往。
烏拉那拉氏麵色嚴肅,背脊緊繃地坐著。從上馬車起,左手撚動佛珠的動作就沒停下來。
沉默中,返回郡王府。
武拂衣猜測,後麵那輛馬車上胤禛獨自一人應該也是眉頭緊蹙。
今天五個人入宮,李氏照顧小兒子弘昀在留在府內,也讓宋氏帶著茉雅琪不必進宮。
恐怕胤禛也不會想到康熙不按常理,竟是選擇如此時間宣布要考試。
不論如何,除夕夜的守歲仍舊要繼續,不會因為一則考試通知就叫停。
回到府中,讓廚房按照慣例上一桌好消化的宵夜。
宮裡的年夜飯看著菜肴豐富,但因為守著各中規矩,吃到嘴裡的味道著實不如家常現炒的小菜。
加之康熙宣布考試不挑時候,皇上一句話讓口感本就不怎麼樣的宮廷宴席更加難以下咽。
武拂衣不會火上澆油,神色溫和,沒給孩子們增加壓力。“先吃點東西暖暖胃,適才在宮裡都沒怎麼動筷子。
你們用功學習用功,阿瑪都瞧在眼裡。初十考試,儘力就好。第一次參加宮裡的考核,平穩發揮就好,不必太在意成績優劣。”
經過去年南下微服出行,弘暉、弘昐與阿瑪的關係更親近了,兩個孩子有苦惱也敢說出來。
弘暉直接問,“皇瑪法沒有明說要考什麼,阿瑪知道考試範圍嗎?”
弘昐也發愁,“二月就要進宮住著了嗎?那還有閒暇時間,讓我們讀想讀的書嗎?”
這些事都是康熙做主,其他人沒有決定權。
武拂衣摸了摸兩個孩子的腦袋,沒有不懂裝懂忽悠人。
“其他事等阿瑪去打聽一番,再和你們說。先用餐,你們這幾天也按時休息,以良好的精神狀態去考試。可彆到了上書房明明知道題目怎麼答,但體力不支腦子昏昏給答岔了。”
弘暉與弘昐點了點頭,被阿瑪耐心又溫柔地摸了摸腦袋,心裡的緊張不安少了很多。
阿瑪一直說話算話,賞罰分明。既然說了讓他們儘力就好,那就不會事後要求必須滿分才行。
家宴照例進行。
宋氏帶著茉雅琪來了,李氏也將弘昀帶來了。
一家子整整齊齊,但飯桌上氣氛並不熱鬨。
雍郡王府的家宴向來如此。
四爺喜靜,一向食不言;福晉也不是多話的性子,從不會有的沒的閒聊。
今夜,其實比之以往少了幾分冷清。
茉雅琪聽說兩個哥哥要參加宮廷考試,主動給敬了兩杯果汁,祝願他們能正常發揮。
小姑娘信心滿滿,覺得兄長們不必超常發揮,隻要使出平時的水平就足以考得好成績。
問,她憑什麼有信心。
茉雅琪也有理有據。以往兄妹三人有半數時間一起上課,她自是了解兄長們的學習進度。
弘昀年紀尚幼,剛剛三歲。
他與哥哥姐姐們接觸時間較少,卻也能用幾句英吉利文給兩個兄長說一串祝福詞。發音有點走調,但語法與用詞還算準確。
武拂衣不吝誇獎,轉而瞧了一眼李氏。
這應是李氏的英語學習衍生功效,不知不覺給弘昀創造了語言環境。該肯定的要肯定,當場就給了她一句稱讚,但也讓她要再接再厲練練口語。
缺少合適的口語老師是個問題。
西洋來華的多是男性,少數女性家屬與仆從隻能在澳門留居,從沒出現在京城範圍內。
究其原因是朝廷的禁令,從明朝起就不許番婦入境。
一來,東方與西洋的服裝風格相差甚遠,西洋女裝坦胸露臂,容易引起風俗衝突。
二來,朝廷普遍認為讓西洋人拖家帶口來華,會讓他們萌生可以長久居住的想法。一中新族群的加入,矛盾衝突是必然的,會造成社會不穩定。
因此,隨船而來的女性隻能住在船上,讓商人們做完生意就離開。
後來康熙開放了海貿,也稍稍放寬政策,允許番邦女性在澳門地區範圍內活動。
至於京城,還是不見西洋女性,大清女子會洋文的少之又少。
之前,李氏的英語聽說多是與大兒子弘昐交流,偶爾能在仆從陪同下去教堂聽一聽神父講經。
武拂衣在京城時會定期與李氏進行訓練。可今年弘昐要入宮上課,李氏少了口語陪練。
儘管礙於技術與時代條件限製,本就沒讓李氏本在洋文上聽、說、寫、全麵發展,但還是要求她保持一定量上的口語量。
新陪練找誰?
武拂衣瞥了一眼胤禛。能者多勞,讓禛·武氏頂上,一月兩次做李氏的陪練。還可能更加激發李氏的好學之心,她會願意被另一位側福晉比下去嗎?
輔導洋文是一方麵,觀察李氏的心態是另一方麵。
該叫胤禛發揮洞察人心的專長,觀察隨著孩子們一天天長大,李氏對兒子們的期盼會否過了界?
立嫡還是立長,或是尋另一個繼位人,這個問題早晚也會出現在四爺府。
聽起來挺遙遠,但胤禛萌生了奪嫡之心,讓他防範未然注意李氏的心態是否有變也是未雨綢繆之計。
飯桌上,武拂衣不似康熙故意搞事,沒有宣布讓李氏去找武側福晉學習的決定。
大家先安安穩穩吃飯,何必此時提學習,製造緊張情緒。
正月初一,卻是要先找烏拉那拉氏聊一聊。
父母的情緒會影響孩子,福晉比李氏在府內更有權威性,也就會造成更大的影響。
烏拉那拉氏的情緒一直緊繃著。
從出宮、坐馬車到府內家宴,整個過程寡言少語,卻是憂心忡忡地偷瞄了弘暉好幾眼。
武拂衣敏銳地發現了這一現象。
守歲結束,眼見烏拉那拉氏有意想叫弘暉去房內單獨談話,先一步打斷了她。
“福晉,走吧。”
武拂衣示意烏拉那拉氏跟上,今天是就在正院歇著了。
需要聊一聊給弘暉選伴讀事宜,以及了解一下福晉對兒子上學的擔憂,幫著她紓解心情。
按照府內的規矩,初一、十五四爺或是留宿福晉的正院,要不然就是休息在前院。
武拂衣成了四阿哥後,沒有更改這一條規矩。
她在北郊莊子上能隨心所欲,但在京城府邸不去破壞現有規則。
無規矩不成方圓,而且烏拉那拉氏管理內宅行事公允,延續這條規矩也是對福晉的認可。
反正蓋被子純聊天,躺兩晚算不上什麼事。
何況烏拉那拉氏睡相不錯,不打呼不磨牙,也不會像毛毛蟲扭動,基本是保持平臥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