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之後,四下無人。
比起篝火宴會的熱鬨草地,一處帳篷附近瞧不見人影,而從外麵不見一星半點燭火。
恰如今夜部分帳篷隻留一燈如豆,或是索性滅了燭火,那是都去參加星空下的宴會。
然而,如果貼著帳篷仔細聽,愕然驚聞裡麵一男一女的翻雲覆雨運動聲。
帳篷內,酒氣彌散。
兩隻空酒壇倒在地上,床毯上正是不著寸...縷的隆科多與李憐兒。
一個是康熙任命負責安全的統領,另一個是蒙古王公的妾室,要不是在木蘭圍場遇見,兩人有交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僅僅十天,卻似天雷勾動地火,全然不顧責任與身份勾搭到了一起。
昨天就定了計策,趁著旁人去篝火宴會,兩人偷偷私會於此。
李憐兒天黑不久就到了,還特意捎來了兩壇酒。一邊喝,一邊談起了大膽的計劃。
她討厭極了額圖渾郡王,一個快六十歲的老頭,就快兩隻腳踏入棺材,完全比不上年富力強的隆科多。
不如就在避暑結束後搞一場假死的金蟬脫殼。隆科多找人接應,把她神不知鬼不覺地帶去京城,然後納入府中為妾。
不僅僅是在木蘭圍場偷情,而是徹底奪去一位蒙古王公的妾室。
這種想法很荒唐,但戳中了隆科多的興奮點。他嘴上說要仔細考慮,實則急不可耐。
比起嶽父家的小妾李四兒,額圖渾郡王的妾室李憐兒是更勝一籌。
相貌相似,想法更大膽,年紀更輕,而更讓人覺得刺激。
這就是老天爺的贈禮。
隆科多在短短十天內不斷加深了這一個想法。
在京城被束縛住了手腳。因為職位還不夠高,還要再等一等,不能明著逼迫嶽父把李四兒送給他。
四年了,與李四兒不能有有任何明麵上的往來,隻能偷偷摸摸偶爾去寺院私會。
偷情的感覺固然不錯,但是總叫人憋著一股氣。
等、等、等,究竟還要等待多久,他才能隨性所欲地想睡哪個就睡哪個。
越瞧家裡的赫舍裡氏就越討厭。
康熙給他指的這個福晉就像一條乾癟的死白魚,而赫舍裡家白瞎了滿洲大姓,完全在仕途上幫不到他。
皇上給安排的親事就挑不出什麼優點,從頭到腳就是一個詞——不合心意。
隆科多明白八旗勳貴的婚姻多是如此,秀女選秀被皇上安排給各家指婚。
但他極度厭惡被遏製的感覺,官職升遷要聽命康熙,娶哪一家的女兒還要服從安排。
憑什麼!
無法對康熙有所微詞,但是能把所有不滿傾瀉於赫舍裡氏身上。
這個夏季,萬萬沒想到木蘭圍場上遇到了李憐兒,簡直與李四兒像是雙胞胎姐妹。
但八歲的年齡差放在那裡,兩人說話的口音也有很大差異,壓根不是同鄉同族。
如此巧遇,隆科多覺得應了那句“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李憐兒也是對他一見傾心,哪怕被額圖渾那個老不死冷待,她也不改張揚的性子。
兩人氣味相投,一拍即合,都是膽大包天就敢滾到床毯上去。
完事之後,隆科多在黑暗中壓低聲音說,“憐兒,爺同意你的假死計劃了。就等八月各路人馬從木蘭圍場撤退,給你安排金蟬脫殼,把你接回京城。”
李憐兒嬌嗔著誇讚,“奴家就知道,您這般辦大事的人,英勇神武絕不會膽小退縮。到時候,奴家改名換姓,就是徹徹底底屬於您的人。”
此時,帳篷外的陰影角落。
溫憲公主蹲在地上,緊緊咬住牙關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宴會進行半個時辰,一直沒有看到李憐兒出現,前前後後也沒瞧見隆科多巡邏的身影。
對於這兩人趁機偷情的懷疑越來越深,也就按照原計劃去帳篷附近一探究竟。
與山茶兵分兩路,一個跑去西邊的隆科多住處,另一個跑去北麵李憐兒的帳篷。
溫憲快走到一半,隱隱約約覺得右腹有點疼。
這種疼痛讓她稍有猶豫,是否中斷今夜的探秘?一咬牙還是決定忍著不適去查探究竟。錯過今夜,誰也不知道下次機會在什麼時候。
來到隆科多帳篷附近,發現此處沒有其他侍衛,更是沒有點燈。
這不合常理,沒有光亮就瞧不清帳篷內是否有異樣。
普通侍衛們出外值守時滅燈尚在情理之中,未免人走後發生火災。但作為統領配有親隨手下,為其看守帳篷。
門外無人,帳內無光,往嚴格了說是違反了規矩,在鼓勵不軌刺客潛伏其中。
溫憲躡手躡腳來到帳篷邊附耳傾聽,馬上瞠目結舌。哪怕帳內的男女控製了聲響,但還是能分辨出究竟是在做些什麼。
在外麵忍了一段時間,聽清楚了兩個人的說話聲,確定了通奸者確實是不是隆科多與李憐兒。然後就斷斷續續聽到了“假死”、“接回京城”。
這讓溫憲更加心驚,隆科多的膽子比她想象的還要大。
不隻是睡了蒙古郡王的妾室,更是要把人給拐回京城。仗著兩地相隔,且蒙古郡王不會隨意進入京城,有恃無恐到根本不顧後果。
這要是鬨出來就不是一樁醜聞,而是要下牢獄的罪行。影響甚是惡劣,清廷與蒙古旗盟的關係也會由此產生裂痕。
彆說為了一個不得寵的妾室,額圖渾不會大動乾戈。李憐兒再不受寵,隻要沒有被正式休棄,通奸的罪名就是實打實的。
溫憲心亂如麻,覺得右腹的疼痛更加劇了。
不行,這件事必須儘快告之康熙,決不能讓假死入京發生。
正準備起身,不料聽到一串急匆匆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而來。
為了不迎麵撞上,不被發現行蹤,她隻能又貓著身體再等一等。
帳篷內,也響起窸窸窣窣的穿衣服聲音,但是太遲了。
朝這個方向跑來的人一共有三個。
為首的年輕人舉著火把。像是熟門熟路,直接衝到了隆科多的帳子前,壓根不通傳。
他一把扯斷帳門的鎖扣衝了進去,隨即以蒙語破口大罵。
“好啊!你們這對狗男女!郡王發現了不對勁,這會果真將你們抓了一個現行!”
糟了!被額圖渾郡王抓奸了!
溫憲聽得懂蒙語,也認出了說話者的聲音。聽過幾次,是跟著額圖渾郡王的近身侍衛。
很快,另外兩個人遲一步也進了帳。
其中之一開口講話,正是上了年紀但中氣十足的額圖渾。
“隆科多、李氏,你們真是好大的膽子,在本王的眼皮底下滾到一張床去!今日必須給本王一個說法,否則誰也彆想太平渡過今晚。”
抓奸拿雙,這是被直接堵在了床毯上。
李憐兒臉色煞白,身體顫抖不停,但她沒有被嚇到磕頭認罪。
反而梗著脖子強辯,“今天就是死也要實話實說的,奴婢是對隆科多大人一見鐘情,有一場貪歡,這輩子也是值了。郡王爺,既然您看中的是馬佳姐姐與劉妹妹,而不喜奴婢為什麼不能大人有大量放奴婢一條生路。”
說罷,李憐兒無怨無悔地看向隆科多,頗有破釜沉舟赴死的決絕。
“賤人!”
侍衛見狀抬腳就要踹李憐兒。
隆科多卻硬碰硬給攔了下來。
在被人抓個正著的瞬間,他腦子一片空白。但李憐兒的一番搶白是以死明誌,激發了他的骨子裡的狂逆。
麵對區區一個蒙古郡王,睡了這老頭的妾室又如何。越是被阻攔,越是要將李憐兒納入府。
“額圖渾郡王,管一管你的手下。”
隆科多說著怒瞪剛剛動腳的侍衛。“既然是要一個說法,話還沒談,乾什麼喊打喊殺。我是要帶李氏回京,郡王不妨開一個條件。”
隆科多毫無示弱,“因為一個不被你寵愛的妾室,把事情給捅了出去,也是讓彆人瞧你綠雲罩頂的笑話。我很有誠意,你儘管開條件,想怎麼樣才能讓我把人納了?”
“嗬嗬!真是看不出,佟大人原來癡情種,倒真是敢做敢當了。”
額圖渾郡王語氣嘲諷,又是挑釁問:
“敢說讓我儘管開條件。聽聞你在京城就差一步則成九門提督,那麼要你不時傳遞朝廷對鄂爾多斯的八旗駐軍邊防消息,你真有膽量做?小子,可彆說大話了!”
什麼?!
邊防駐軍消息?
帳篷外,溫憲死死捂住了嘴巴。
她的右腹疼痛更是加劇,讓她滿頭冷汗,而此時隻想額圖渾想要做什麼?
“郡王,你想做什麼?造反嗎!”
隆科多也是一驚,沒想到外界盛傳好色昏庸的額圖渾竟然提出此等要求。
額圖渾像看傻子似看隆科多,“瞎說什麼,本王怎麼能有兵馬?這就是想要以防萬一。
噶爾丹被滅了,皇上與蒙古諸部也達成了協議,和平相處一起富裕。隻不過,合久必分。噶爾丹死了七年,說不定皇上再過幾年就要將蒙古旗盟也徹底收入囊中,本王就是想提前做些準備。”
額圖渾說得毫無野心,“知道消息能主動示好皇上,一無所知隻能被動挨打。本王年紀大了,就想喝喝酒吃吃肉。
你給個痛快,行還是不行?要是可以,彆說一個李氏,十個百個都能給你送去。”
這真不是仙人跳?
隆科多不免懷疑,李憐兒接近他本就是一個陰謀。
此刻,李憐兒卻道,“不,隆科多大人,您不能這樣做。這事一旦讓皇上發現,您就前途儘毀了。妾身想與您遠走高飛,但沒有想要害您死。”
“閉嘴!”
額圖渾想也不想抬手就去抽李憐兒,怒喊,“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
這一次,隆科多沒能及時阻止,李憐兒結結實實挨了一巴掌。她被抽倒在地,半張臉腫了,更是被打出了血。
“夠了!”
隆科多瞧見李憐兒的傷重,以及額圖渾毫無憐惜的出掌,那一瞬的懷疑也淡了。
哪怕真是一個圈套又如何,豈不是更加刺激。他不敢公然違抗康熙,但是誰說他不敢悄悄動手腳。
“額圖渾郡王,你不如具體說一說。”
帳篷外,溫憲聽到此處,聽出了隆科多的態度。
這個人大膽包天,竟然是到了敢欺君罔上的地步。為了搶奪一個妾室,居然出賣朝廷的駐軍消息。說出去太荒唐,但事實就是發生了。
還待繼續聽,額圖渾讓一個侍衛先去帳門口守著。
溫憲不敢繼續逗留,生怕侍衛繞帳一圈來到她的位置。
她貓著身體,儘可能躡手躡腳地走出這一片危險區域。朝著篝火宴會方向去,而一時沒拿定注意,直接彙報給康熙或是去找四哥。
等出一段路,確保所在位置安全了一些。
剛剛鬆一口氣,一直死死忍耐的右腹隱痛瞬間爆發。痛得讓人蜷縮成一團,腸子裡像是鑽入了惡鬼,惡鬼們在肆意撕扯腸道。
“啊!“
溫憲沒能多移動幾步,疼痛而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帳篷內的談話很快結束,雙方談妥了條件。
額圖渾郡王像扔臟衣服一樣直接把李憐兒扔下就走。
說是今晚就把李氏就在此處,是他對隆科多的誠意,而在離開木蘭圍場的那天會把李氏的賣身契書給捎來。
隆科多等人離開後,沒有繼續呆在帳篷內。
讓李憐兒歇著,他要四周轉一圈,是為裝模作樣有在認真巡邏。
這一圈就先從自己的帳篷附近開始巡起。
提著燈籠,然後就在帳篷後側發現了異樣。這一塊的草地有明顯的踩踏痕跡。
誰來過?!
隆科多瞬間警覺,是之前有人在偷聽,還是他多心了?
腦中率先冒出一個人。假設有人會注意李憐兒,最可能就是溫憲公主,因為她早前在家族宴會上見過相貌相似的李四兒。
這般想著,快速朝篝火宴會方向走。要去瞧一瞧溫憲公主是否有異樣,以及從公主府跟出來的貼身侍女。
說曹操,曹操到。
走了沒一會就先瞧見了侍女山茶,正獨自一人在焦急尋找什麼。
“你是公主府的人。”
隆科多直接攔住了山茶,“不在篝火宴會照顧溫憲公主,怎麼一個人在這裡鬼鬼祟祟地轉悠?”
山茶猛地撞見了隆科多,她是從北邊李憐兒的帳篷方麵而來。
那裡沒有發現異常情況,而重回宴會草坪沒瞧見溫憲公主返回,害怕出事就到處找人。
眼下,撞見了溫憲公主要去監視的隆科多,卻是不知公主此時身在何處。
“回大人的話,奴婢奉公主的命令采一些夜間開的花。”
山茶垂下腦袋,生怕暴露了不安臉色。她可不能說真話,隻能隨口扯謊,指向了右側岩石邊的花叢。
“采完快點回去。”
隆科多扔下一句,似乎信了山茶的話,沒再瞧她就要離開。
山茶鬆了一口氣,裝模作樣朝著野花叢走去,彎腰就去采花。
當她采滿一束花要起身,忽然覺得背後有風。要掙紮呼喊,卻為時已晚。
隆科多特意殺了回馬槍,確定四周沒有彆的人就放下燈籠。
一手捂住山茶的嘴巴不讓她吱聲,另一手扣住她的後腦勺,就用力將人朝著地上石塊撞去。
狠狠一下,頓時鮮血直流。
確定了山茶死後,偽造現場,好似她采花滑到撞破了頭而死亡。
這一刻就是寧可錯殺不願放過。
隆科多手起手落殺了一個人,沒有一點點的情緒波瀾。一個侍女,死就死了。
接下來,要找到溫憲公主,怎麼處理倒是有些麻煩。一夜間,不能有兩種相同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