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正欲另買三種桃花,豈料巧遇了武拂衣。
選擇題說來就來。是繼續買花,直接承認渴望長長久久的好彩頭?還是立即轉移話題,假裝自己就是單純路過?
這一刻很想索性不裝了。
奈何,「戒急用忍」四個字深入骨髓。
胤禛若無其事地將視線從花攤移開,表現得不能更自然,仿佛就沒想要買花。
“我隨便走走,你呢?來買什麼?”
武拂衣眨眨眼,難道她搞錯了?胤禛剛剛沒有瞄準花攤?算了,這人是愛花還是愛狗,不影響行程安排就好。
“我去書鋪看看。你知道的,有人想買破案相關一切書籍。”
有人,說的就是溫憲了。
截止康熙四十六年的正月,仍舊未向康熙寫信表明他的五公主興趣愛好變了。
爆料講究時機。
像是胤禟被冠上珍珠王稱號,因為他經營的產業利潤頗豐厚,容易招致有心人的攻訐,所以必須以最快速度向康熙澄清。
溫憲不同,她已經儘過公主的責任,嫁給去佟家完成政治聯姻。死裡逃生之後,不該再被安排嫁一個不喜歡的人。
一來,公主不插手政務;二來,也沒經營動則萬兩白銀的生意。
哪怕現在變得對破案感興趣是有點出格,但這又不是對犯罪感興趣。說到底也能與匡扶正義對標,人品絕對沒問題。
隻不過,康熙的心臟要收到億點點小挑戰罷了。
武拂衣采取循序漸進政策。
讓康熙先被老九驚一驚,習慣著習慣著,他也就能接受五公主的改變了。
胤禛聽到書鋪,便知老鬼是為溫憲而來。
對於妹妹的新愛好,他沒什麼好說的。唯有澄清一點,他真沒有暗中推波助瀾。
總之,他儘力了,以武氏的身份衝在最前方。
哪怕客觀上三個假道士一起接任務做法事,他在過程中或多或少是影響了溫憲的行事作風,但這也避無可避。
補全桃花品種計劃隻能暫且作罷,返回住處又冒出來新的待辦事宜。
考察團在廣東府會停留至二月初,是為等待康熙的回信。
如果獲得批準可以去參觀福建水師的戰船,那就順手能做一件事。與藍理聊聊天,提醒他作為抄家提督可能會遇上的困境。
胤禛需將這份預案給做出來,而遺憾於沒有辦法親臨現場。
戰船之地,閒人莫入。
屆時,雍郡王必須以真實身份示人,也不可能帶著道士入內。
這種事治軍嚴格的藍理也不會讚成。雖然藍理是陸路提督,不直接管理水師,但傳言會流入他的耳朵中。
胤禛必須維持住四阿哥對外的形象,冷靜嚴肅、理智公正,絕對不能崩壞。
至於武拂衣能否與藍理談到一塊去?
也許能從“破肚將軍”的綽號由來作為切入點。
雍郡王支持搞解剖學研究,都是給身體來一刀,總能找到共同語言。
與此同時,也要注意分寸。
藍理畢竟是一方武官,皇子不易與過密交往,君之子交淡如水即可。
胤禛之所以想提醒藍理抄家的注意事項,是他在聽了胤禟的抄家一時爽推論後,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藍理為民辦事,希望此人不會隕落在官場傾軋中。但提點能否起到作用並不好說,因為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胤禛貫徹了這八個字,而二月初收到了康熙給老四的回複。
信裡,康熙批準了老四考察水師戰船,表示已經給福建方麵發了詔令。
讓老四看了戰船就不要再外多逗留。走海路北上天津,爭取在六月前回到京城。
樂不思蜀要不得。
康熙著重強調,老四在外逛了兩年多,阿瑪喊你回來看家了。讓雍郡王監國,皇上要帶著其他孩子去塞外避暑玩耍。
胤禛見此書信,稍稍有些遺憾,第一次考察任務需到此為止了。康熙給安排了歸程時限,就不能再找借口推遲。
可惜了,自己尚有一件在南方夏季才能達成的心願,今年是無望達成。
武拂衣倒是想得開。守時歸京,保持優秀信用,是為了下一次走得更遠。
她沒有錯漏胤禛讀信後一閃而逝的失落,大概猜到這人是有哪個未完成的心願。
此事,暫時按下不表。
家書中,康熙提了一句不著急讓胤禟一起回京城。
既然他人在廣東府,就去粵海關查一查賬目。等兩天,正式的聖旨就會下發。
全信沒有提到「珍珠王」三個字。
康熙不曾直接對老九在南邊被稱王發表看法,但從讓胤禟去查內務府出身的粵海關監督,足以窺見他的態度。
武拂衣敏銳察覺其中有事發生,否則怎麼就對粵海關的報稅搞突擊檢查。
胤禛推測京中必有變數。
去年內務府主事人換成了老八,淩普被撤職卻無更多處罰。
以老八的處事態度,定是對淩普輕拿輕放。哪怕淩普是太子的人,但也能交好多一條路。
淩普在任三年,現任粵海關監督正是同一時段被委派到廣東府,兩者之間有私下交易也未嘗可知。
康熙沒有在明麵上對淩普一查到底,卻不願放任粵海關監督與淩普同流合汙,也就有了讓胤禟查賬。
實情恰如這番推測。
正月十六,康熙在新年後第一天上朝,刑部尚書阿山上書彈劾起九貝子。
聲稱九貝子縱容手下在廣州囂張行事,搞出了珍珠王這般的稱號。與民爭利,利用皇子的身份壟斷了珍珠粉出口生意,嚴重乾擾了民間商貿。
康熙聽到珍珠王,立刻聯想起夢中自己蚌殼精王的形象,對於讓喚醒他記憶的阿山心有不滿。
做皇帝卻不能感情用事,但不妨將其視作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此次阿山的上奏彈劾坐實了一件事,這位刑部尚書是替太子辦事。
早幾年,索額圖因人參走私案在江寧被入獄,當時負責調查的是陳鵬年。
索相同黨炮製虎丘詩案攻訐陳鵬年,試圖將其入獄而終止對索額圖的調查。
其中對陳鵬年喊打喊殺的就有伊拉哩·阿山,但他打著當嚴格執法的旗號。
當時,康熙力挺陳鵬年,闡明不能因詩詞而大興牢獄。
那次事件被平息,阿山未被問責,皆因他給的理由足夠充分。
阿山是吏部筆帖式出身,後來就去做了刑部主事,幾經升遷成為江西總督。他自辯在刑部任過職,所以辦事態度一向公正嚴明。
時隔幾年,自稱要嚴查案件的阿山卻被爆出了嚴重問題,事發就在康熙四十五年的冬天。
去年春天,阿山身為兩江總督,請奏希望皇上南巡視察防洪工程。
康熙拒絕了,南巡要花錢的,不是拍腦袋想去就去。隨後將阿山調職回京城,任命為刑部尚書。
既然阿山一貫以嚴查案件標榜自身,那也該把他放在查案查得最勤快的位置上。
懇請皇上南巡一事卻未到此為止。
秋冬之際,數位大臣再次上奏,認為皇上有段時間沒去江南視察河工,距離上次時隔四年。
不隻朝臣勸說,竟是連太後也出麵勸說,讓皇帝不妨去江南看看。皇上親臨,於民生有益處。
事情不對勁!
康熙立刻察覺有問題,太後就不管這種朝政,怎麼可能平白無故催促皇帝南下?勢必是有人在背後唆使,而嫌疑人鎖定在了太子身上。
近些年,康熙變相限製了太子的行動。
聖駕去哪裡,就要太子跟著一起走。換言之,皇上不離京,太子沒法去江南。
太子為什麼要去江南?可以有太多理由。
何焯案後,南方文臣首領熊賜履退隱,太子與南方文臣的聯係大不如前。親自去江南,何嘗不是拉攏人心的方法。
康熙卻沒忘了懸而未決的人口拐賣案。中間人厲大錢自殺,他背後沒有幕後主使了嗎?
這就關注起淩普的動態。太子奶媽的丈夫,前內務府總管沒有去江南,倒是去了廣州。
或許,江南的事沒交給淩普,而是太子希望親自去辦。
康熙表麵上認同了太後的建議,甚至表示不再京城過年也無妨。
既然太後都說了南巡,那就去吧。但有一個問題,時間點已經是臘月,運河北段結冰不利於出行,必須要把特意鑿冰才行。
讓相關部門提交方案,要怎麼打通這條路線。
方案提交,沒有什麼紕漏。
如今的河道總督張鵬翮在這個職位上做了六年,治理黃河很有一套。
施工開始後的第二天,康熙卻秘密派出老大胤禔從快從速去施工地點一探究竟。
這一探,探出了大問題。
實際施工與此前提交的方案不能說是截然相反,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如果真的讓施工完成了,必然會毀壞民田與墳地,勢必會激起民憤。
河道總督以及河工官員竟然敢如此欺君罔上!
康熙立刻叫停施工,將河道官員一眾下牢獄。順勢表示不能勞民傷財,南巡暫且擱置,具體何時出發容後再議。
事情發生在康熙四十六年的春節前夕,案子尚未進行最後判決,但已經有一份供詞呈到乾清宮。
河道總督張鵬翮自辯,使用截然不同的施工方案全都是阿山的主意。
儘管阿山現在是刑部尚書,但此前做了幾年兩江總督,管了好幾年的河道事務。過去,兩人在具體施工上就多有不合之處,而這份矛盾一直延續下來。
說得簡單些,阿山借著往年任職時留下的人脈,唆使河工官員搞了一套速成法。用速成法去鑿冰取道,這事便於聖駕南下,但後果就是毀壞農田與墳地。
張鵬翮治水多年,自然清楚其中利弊。
他非常不願如此施工,奈何胳膊肘擰不過大腿,他管不住手下一群人聽阿山的話。
為什麼敵不過阿山?
因為阿山上頭有人。
又見上頭有人。
人販王麻子說上頭有人,不怕被調查。
河道總督竟然也說刑部尚書阿山上頭有人,所以不得不屈從於錯誤的開鑿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