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興許是顧忌到他們的口味, 來自無錫的張首輔沒放什麼糖,但今天這雪花糕甜得簡娣壓根沒法入口。
可能是她言語中太過悲憤, 盧仲夏愣了半拍,才反應過來,“原來簡姑娘不愛吃甜。”
“誰會不喜歡吃甜!”
誰會不愛喝奶茶吃美味的小甜點。
“但張大人這口味也太可怕了!”
而朝堂上威懾十足的張孟野, 則夾了塊雪花糕,泰若自如地送進了嘴裡,甚至一入口, 就連臉上神情也緩和了不少。
一臉饜足!
看著張孟野吃雪花糕的模樣, 一股甜膩味兒好像霎時就衝上了簡娣的口腔,簡娣默默地彆過眼,低頭一臉複雜地看著麵前的碗。
憋著氣將放了糖的粥一口氣喝完,簡娣率先擱下了筷子。
“學生吃完了, 閣老請慢用。”
慢條斯理吃著雪花糕的張大人:“唔。”
好像因為吃著甜食,反應也慢了半拍。
張孟野倒沒讓簡娣等他,隻將口中的糕點吃完,舀了兩勺子粥,便擱下了勺子,扯過帕子擦了擦手,吩咐人把桌上的東西撤下。
簡娣和張孟野出來的時候,天還是黑的,臨出門前, 張首輔特地提醒了她一句, 小心腳下樓梯彆摔著。
她一隻腳才堪堪踏上門前的石階, 黑夜中,卻驀地傳來輕柔的兩聲貓叫。
簡娣驚訝地抬起眼,借著燈籠的微光,瞧見夜色中,昨天在偏廳見到的那隻橘貓,正步伐優雅地朝著她和張孟野的方向走來。
門房見了,頓時驚訝地說,“咦,二老爺今兒怎麼不在屋裡睡覺,跑這兒來了。”門房抬眼看向張孟野笑道,“這是終於不嫌棄老爺您了啊。”
張孟野神色一暖,瞧著麵前搖晃著肥嘟嘟的身子,走得身姿曼妙的橘貓,唇角也不自覺地流瀉出點點笑意。
愛吃甜食喜歡毛茸茸橘貓的張首輔張大人,微微蹲身,將手臂一張,十分輕柔地呼喚,“來。”
但橘貓卻隻淡淡地瞟了張大人一眼,胡子動了一動,鳥都沒鳥張孟野,徑直朝著——
徑直朝著她的方向走了過來?
簡娣一愣。
橘貓已走到她麵前,抬起下巴,朝她喵喵叫了兩聲。
好……好可愛……
臉超圓,眼睛也超大,胡子一翹一翹的,四隻爪子按在地上就像帶了四隻白手套。
一時間,簡娣被這磨人的小妖精誘惑地喪失了神智,完全忘記了張大人現下尷尬的境地,鬼使神差地蹲下身,想要捋一把。
但橘貓卻輕輕巧巧,一躍而起,直接跳入了簡娣懷中。
簡娣:“誒?!”
突如其來的寵幸使簡娣整個人都懵了。
感受到手臂上柔順的毛發和軟軟的肉肉的觸感,簡娣心神一蕩,嘴角壓根就繃不住,完全忘記了她現在這還是當著張孟野的麵,扯著嘴不禁傻笑。
好可愛啊。
和橘貓四目相對的刹那,簡娣控製不住自己,小心翼翼地在它背上捋了一把。
橘貓動了動耳朵,卻沒有躲。
簡娣試探性地撓了撓它的小下巴,橘貓舒服地眯起了眼,發出了呼嚕嚕的響聲。
天天天哪太可愛了嗚。
偷張大人家的橘貓判幾年?
“這隻貓好眼熟。”盧仲夏低聲道。
“這話你好像昨天就說過了。”簡娣幸福地擼著貓問,“盧小哥,他這麼親你,你認識它嗎?”
盧仲夏:“我好像在哪裡曾見過它,但一時半會卻想不起來在何處。”
正當簡娣幸福地撓著貓下巴的時候,張孟野突然淡淡出聲。
“難怪。”
簡娣雖然在擼貓,但還沒有擼得失去理智,想到剛剛橘貓無視了張孟野,直接衝著她來的場麵,簡娣心虛地低咳了一聲,在貓背上輕輕地撓了一把,戀戀不舍地將貓放下。
“張大人?”
橘貓伸著腦袋,弓著身子,繞著她的衣擺,親昵地一圈接著一圈地蹭著簡娣。
“這是王洪興的家中所養的貓,它和你親近,也是理所應當。”
“王伯父?”盧仲夏訝異。
簡娣:“你認識?”
盧仲夏:“王大人在戶部任湖廣清吏司的郎中,是我爹好友,我之前也曾陪著爹去過王大人家中,王大人家中確實養了一隻貓,同我分外親近,但我已有一兩年沒曾見著了,一時也沒認出它來。”
簡娣再一次看向蹭著她小腿的橘貓,忍不住又將它抱了起來。
“好黏人。”簡娣在心裡,忍不住對盧仲夏笑道。
對於沒認出自個貓朋友這一事,盧仲夏好像有些羞愧。
張孟野又道,“王郎中離去前,曾將它交給我照顧,它不知怎麼,看起來不大喜歡我。”張首輔苦笑,“我看它同你親近,你父親又和王洪興相交甚篤,倘若你願意,也可將它抱回家中去。”
簡娣搖搖頭,轉述盧仲夏的話,“家母有個怪病,碰不得貓,一碰到貓毛,便不由自主地全身發癢。”
再說,張大人麵上神色雖是從容不迫,但剛剛看著橘貓的眼神明顯還是喜歡的,聽小廝叫這橘貓二老爺,也知道張首輔當鏟屎官當得還是挺樂意的。她除非腦子缺根筋,才會真的把這橘貓抱回家。
拒絕了張大人的要求,張孟野沒有再提,簡娣也不好當著張首輔的麵繼續擼貓,隻握了握橘貓的小白爪,同它告彆。
提著燈籠走到青布幔軟轎前,簡娣扶著張大人先上了轎,自己跟著。
轎子不大,但足夠坐下兩個人。
張孟野告訴她轎子裡食盒中有糕點,倘若早飯沒吃飽,或是餓了,儘管取出來吃。
簡娣想想張孟野的口味,嘴上客氣地應了。
轎夫起了轎子,張孟野興許是昨天忙著處理他表妹的事沒睡好,也沒搭理簡娣,自顧自地闔上雙眼,閉目養神。
簡娣坐在個小角落裡,打起了點轎窗上的簾子。
起來的時候是三天多,忙活了一陣估摸著時間也有四點了,此時還沒入夏,隔著夜色隻能看到隱約的屋影和樹影。
五更三點的晨鐘已敲響了一回,街上已陸陸續續有了人氣,火把和燈籠的紅光從夜色中竄起,早起的生意人正忙著架上攤位,在微光中忙忙碌碌。
簡娣正看著,冷不防地張孟野突然出了聲。
“上回的卷子,你是如何寫的?”
簡娣被張首輔這突如其來地一下,嚇得手一抖,也沒管轎簾了,忙轉過身,正對著張孟野。
轎窗上的簾子晃了晃,一如簡娣此刻操蛋的心情。
上回的卷子,估計是指遼東的事。
簡娣想了想,如實相告,“學生認為不該打這場仗。”
張孟野也不說話,隻模棱兩可地唔了一聲。
過了好半天,才聽見他開口,“你寫得沒錯,但歸根結底,這仗都打不起來。”
張孟野生著一雙冷清的眼,縱使他待人溫和,平易近人,但那雙冷清的眼就像霜雪,看人的時候還是無端地叫人心裡發涼。
簡娣偏頭想了想,張大人這是言外有意,話中有話,等著她問。
張孟野既已起了個話頭,簡娣十分給麵子地接了下去。
“學生不明,請首輔賜教。”
但張孟野卻不說了。
“此事牽扯不到你們,也無需你們費神。”張孟野一振袍袖,換了個舒服些的姿勢 ,才抬眼看簡娣,“知道得太多,日後行事反倒束手束腳。”
簡娣:“可倘若對此全然不知,或者一知半解,導致判斷失誤,豈非更是災難。”
“其中自然要靠你自己分辨,謹慎行事總為好些。”
簡娣鬱悶地鼓起臉。
張孟野垂下眼睫,微微蹙眉,不再答話。
兩人一番交談,轎子已行至了東長安街。
簡娣收拾收拾,鑽出了轎子,臨行前,向張孟野恭恭敬敬地道了謝。
張孟野微笑答道,“去罷。”
此時天色已經稍稍亮了,簡娣循著希微的天光,從兵部工部門前路過,經過隔壁鑾駕庫,直接拐進了翰林院。
這兩天,由於宋仁德他們的事鬨到了皇上那兒,上麵對學風抓得緊,翰林院的進士們就算注假的,也麻溜地滾了回來。
簡娣一進翰林院,就發現人已經來了不少,照例和學士們行了禮,去了庶常館。
一到庶常館,就看見謝朗他們幾個坐那兒胡侃。
狀元郎謝朗和榜眼鄧本清,雖授的是翰林院修撰與編修,但同科的進士們都在庶常館上課,有時候沒事,他們也愛竄到庶常館來。
至於長得最為好看的探花楊貞,他脾氣不好,為人孤僻,打考試前就不愛和人窩在一塊兒,眾人知道他的脾性,也都隨他去了。雖然楊探花脾氣不好,卻也不是缺心眼,為人還不錯,同僚有事往往會幫上一把,因而也沒和人鬨出什麼矛盾來。
簡娣一到,率先看見她的是謝朗。
他本穩穩地坐在位子上,麵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附和著其他進士們的話。
簡娣一跨入門檻,謝狀元郎就和後腦勺長了眼睛一樣,一轉頭,對上了簡娣的視線。
瞧見簡娣她也不驚訝,隻笑著招呼道,“盧兄來了。”
簡娣:“看見沒?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盧仲夏倒也真誠:“謝兄為人處事玲瓏圓通,勝過我等無數。”
和盧仲夏掰扯完,簡娣上前和謝朗打招呼,“謝兄,早。”
謝朗笑著為她騰出個位子,笑道,“自昨晚在閣老家中一彆後,你一人在閣老家中留宿,我們這走得匆忙,究竟發生何事也未有人同我們說,我心裡掛念得緊,實在放心不下,剛剛還在想,盧兄究竟何時會到翰林院。”
此話一出,諸位同僚們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了簡娣身上。
簡娣心道,雖說你皮相長得好,但你這故意提起我在閣老家睡了一晚上,這也太心機綠茶了。
簡娣一本正經地搖搖頭,“這話說岔了。”
謝朗問:“怎麼說岔了?”
簡娣淡定道:“太曖昧。”
謝朗微微一愣,複又笑道,“盧兄當真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