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誌看著簡娣也跟著笑,目光在簡娣身上流連了一圈,“盧兄,閣老家這身萬年青紋錦的直裰,可是直接送予你了?”
他說話間語氣古怪,簡娣一扯嘴角:“閣老大方,我自個的衣服臟了,一晚上乾不了,總不能光著來見你們不是。”
這話一說口,簡娣才發覺貌似有點不對。
王元誌他們是知道她衣服怎麼臟的,但其他人不知道。
大慶朝好男風,男風盛行,尤其在士大夫群體中,簡直就是當今流行時尚,雖說大家大部分都是直男,但不搞個基都不風雅,除了都察院的杠精們依舊死守異性戀的征地,因為據說江禦史十分厭惡基佬。
簡娣又不是腐女,她這話說得就像盧小哥被張孟野潛規則了一樣。
簡娣正想再打個補丁,企圖挽回盧仲夏的清白,但此刻諸位同僚很給麵子地附和著笑出聲來,好像沒留意到簡娣話中的漏洞。
簡娣鬆了口氣,分出了心神打量著這些同僚。
人常說姑娘家愛勾心鬥角,男人間波濤洶湧不也一樣,人不都是這幅德行。
至於她為什麼晚上直接在張孟野家中住下了。
簡娣認真地想了一會兒。
不能說。
乾脆就彆解釋了。
首輔家醜不可外揚。
簡娣和盧仲夏合計了一下,當謝朗這個綠茶再給他拉仇恨的時候,隨便找了個理由,隻說是在首輔家中換衣服的時候耽擱了,出來的時候又走岔了道兒,一時錯過了夜禁時間,隻好在張大人家裡湊合一晚上。
對於這個理由,謝朗對此不置一詞。
倒是素日裡溫厚的榜眼鄧本清替她解了圍,領著其他同僚打趣奉承了她兩句,隻說他受首輔偏愛,若日後高升千萬不要忘記他們這些同科,說完便不再多問旁的。
簡娣看向鄧本清,衝他遞了一個感激的眼神。
麵前這個性子溫厚的青年,微微頜首,笑了一笑。
簡娣轉頭對盧仲夏道:“你能和張大人走得近,有人心裡不平衡了。”
盧仲夏麵露無奈:“我……”
他憋了半天,卻隻憋出了一句,“首輔隻是心善。”
“盧兄,你昨兒在首輔家中留宿,首輔可同你說了前幾日我們做的那份時議?”
這廂簡娣和盧仲夏沒說兩句話,另一廂便有進士將注意力放到了上回的時議上,趁機問詢。
這沒什麼值得隱瞞的,對答案嘛,人之常情,簡娣豪爽地將張孟野說的話如實相告。
對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果然如此。”
有眉梢微揚,麵露喜色的,也有苦著臉,唉聲歎氣的。
謝朗穩穩地坐著,麵上神色泰然。
“謝兄,不愧為今科的狀元郎,想來心中定已有了把握。”
“畢竟謝兄是謝閣老之子,詩禮簪纓之家,又有閣老指點,自然有真才實學。”
簡娣摸了摸鼻子。
對方這話說得意有所指,總感覺在講謝朗已未科男兒,她是個曲意逢迎,沒才學的巳未廢物。
麵對他人奉承,己未男兒謝朗嘴角一彎,“客氣了,不過是借了家父的光,對朝中局勢略有了解。”
聽到謝朗這話,其他幾個進士麵上頓露喜色,拱手道,“還請謝兄賜教。”
“謝某才疏學淺。”謝朗苦笑,“不敢妄議朝政。”
幾個進士聽聞謝朗的話,但礙於人家後台,雖有失落,卻也沒再強求。
謝朗與鄧本清畢竟已經授予官職,自有正事要做,不能在庶常館耽擱太久,見時候差不多,便雙雙起身告辭。
或許是因為起得太早,教習在教習文章的時候,簡娣上下眼皮都在打架。
不能睡。
她現下全憑一個信念在死死支撐。
眼下不是大學課堂,在關乎盧小哥前途的事上,不能散漫。
簡娣睜著圓眼努力支撐的模樣,使俞瑉極為歎服。
“昨天你在首輔家中做什麼了?怎麼困成如此模樣?”
簡娣幽幽地扯謊,“我認床。”
“盧小哥,我要是睡著了,你記得叫我。”簡娣苦笑。
盧仲夏彎唇一笑:“簡姑娘放心,若簡姑娘想睡不如睡一會兒,不礙事的。”
簡娣轉了轉手中沒吸墨的毛筆,搖搖頭,“不行。”
雖說很多庶吉士散漫地和後世大學生一樣,請假的請假,也不愛學習,大多忙著奔走權要,交通賄遣,她偷偷眯一會兒好像也不礙事。
但眼下,張孟野給盧仲夏拉穩了一波仇恨,現在,指不定就有人盯著呢。
結果不知道是不是她太困了,還是盧仲夏的身體完全沒做夜貓子的天賦,以前熬完夜照樣精神奕奕的簡娣,看著看著教習,意識便不受控製地跟著遠去。
偏偏俞瑉見她的模樣,心裡覺得有趣,在一旁握著筆時不時往簡娣腦門上戳一下。
“盧兄,醒醒,教習看你了。”
三番五次下來,惹得簡娣瞪了他一眼。
青年士子生得樣貌秀徹,此時顯然倦極了,困得眼角發紅,淚水濡濕的羽睫一掀,宛如姑娘般氣呼呼地瞪了他一眼。
俞瑉握筆的手一頓,眼神一時變得格外古怪。
盧仲夏雖生得毓秀,但畢竟是個男人,四肢骨骼較女子都要寬大,作女兒嬌態,瞧著讓人心中實在有些尷尬。
怪像孌童的。
這個念頭打他腦中一閃過,俞瑉忙輕輕搖頭,將這個失禮的想法甩出腦中。
畢竟自個同僚,如此想他實在不太尊重於人。
但不怪他多想啊。
眼下大家有事沒事都去搞基了,前幾天有個國子監博士和國子監的學生還大搞新潮的師生戀,結果讓都察院的探gay小雷達捕捉到了,小小地彈劾了一本,杠了一下,兩人雙雙撲街。
俞瑉越想,心中越覺得詭異。
他怎麼沒發現之前盧仲夏行為處事有點像姑娘呢,大老爺們動不動就臉紅,羞得像個花姑娘。
之前害羞還有幾分性格含蓄的原因,沒那麼詭異,怎麼就最近這段時間,看他害羞,總像是在看個姑娘紅臉。
難不成當真好男風,還是說其實就像畫本中說的,女扮男裝考上了進士?
其實,彆看翰林院的進士們平常個個人模狗樣,一副國家棟梁的樣子,其實本質都是群酸腐書生,八卦起來也不輸姑娘們。
曾經,他們就談論過格外同僚們,從人品性格家世開始扒,結果扒到盧仲夏的時候,一路跑偏。
一開始隻是有一個人發出疑惑,你看盧仲夏長得和姑娘似的,動不動鬨個大紅臉。首輔三十多歲了,也沒成家立業,連個妾室也沒有,偏偏首輔又賞識盧仲夏。
不聯想倒好一聯想,眾人思路也跟著跑偏。
是啊,昨天還在首輔家住上了。
俞瑉是個做事喜歡究根究底的,打小他就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
雖然心知糾結於同僚性取向,甚至糾結於同僚性彆,是個很冒犯失禮的行為。奈何他腦洞太大,堵都堵不住,心裡就跟貓爪子撓一樣。
想來想去,他做了件自己也沒想到的事,伸著手將簡娣脖子一攬,貼在她耳側幽幽地問了一句,“盧兄,一塊兒如廁嗎?”
簡娣本來就犯困,冷不防耳邊出現個男聲。
“一塊兒如廁嗎?”
簡娣呆了一秒,對上俞瑉探究似的雙眼,下意識地脫口而出,“流氓啊你!”
俞瑉:“人有三急,在下一時有些憋得慌。盧兄,你要和我一塊兒嗎?”
一塊兒什麼?
一塊兒比賽誰撒尿,誰尿得更遠嗎?!
簡娣翻了個白眼,正想回他一句,但卻被盧仲夏搶先了一步。
“簡姑娘!”聲音急切慌張。
“盧小哥?”
察覺出自己一時間語氣加重了些,盧仲夏紅著臉,硬著頭皮說,“不可……”
“不可什麼?”
“不可和……和俞兄一塊兒……”
簡娣:“但我確實也有點想上廁所。”
之前在張孟野家裡喝了一碗粥,俞瑉不提倒罷,他一提,簡娣也覺得一陣尿意襲來。
翰林院的廁所又不是大公廁,是個獨立的茅房,她就算和俞瑉一塊兒,也不可能和現代一樣,大家並肩一起放水。
簡娣轉念一想,想到盧仲夏可能是為自己的名聲考慮,不禁特地安慰了他兩句。
“沒事兒,我不在意的,更何況獨立的茅廁,我倆又不擠一塊兒去。比起他,你更應該多想想你吧。”
好歹她上廁所的時候,手捧著的是盧仲夏的兄弟,又不是俞瑉的。
聽到簡娣這話,想到這幾日來上廁所的窘境,盧仲夏臉上騰地又紅了一度,結結巴巴地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但不回應算是失禮,憋了半天,這個青年最終隻低低地嗯了一聲。
簡娣想了想,“盧小哥,我覺得你對我的看法不對,大家都是人,不過有個性彆差,男人和女人都一樣,都會打嗝放屁,撒[嗶—],拉[嗶—],大家沒啥不同的。”
說著說著,簡娣又嘟囔了一句,“我怎麼覺得俞瑉gay gay的,我隻見到過姑娘們手拉手上廁所,他要和你手拉手上廁所個什麼勁兒。”
不知道自個在簡娣眼裡已經打上了“gay裡gay氣”的標簽,覺得盧仲夏gay裡gay氣的俞瑉不禁陷入了沉思。
看盧兄坦坦蕩蕩,也未曾扭捏,恐怕不是個姑娘,是個帶把的,也不像那群人模狗樣的官吏們養的小唱那樣,比女人都要羞澀小意,很可能是個直的。
這麼一想,一時半會倒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他確實也真是早上水喝多了,想上廁所。眼下俞瑉便乾脆將自己這些心思放在腦後,叫上簡娣,同講課的學士知會了一聲,攜手一塊兒去了廁所。
學士也沒多說他倆,隻吐槽了一句,為啥你倆啥時候有尿意想上廁所都能撞到一塊兒。
但其他的庶吉士們卻不這麼想。
前幾天,玩師生戀的那個國子監博士,就是因為和寵愛的小吏並出鳳台門,被彈劾丟了官帽,一時間淪為士林笑柄,坊間兒童編唱的對象。
畢竟有此事在前,此刻,眼見盧仲夏和俞瑉一塊兒,興高采烈地並出庶常館去如廁。
在座的曾經扒過盧仲夏私生活的進士們,不由得紛紛陷入了沉思。
靠,他們是不是真說中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