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複衣袍淺緋,腰係玉帶,雅致雍容,正是五品官吏的慣常裝扮。
鐘意心中閃過千萬個念頭,最終歸於平靜,回了一禮:“沈郎君。”
沈複目光在她麵上落了一落,隨即便有禮的錯開:“居士近來好嗎?觀內可住得慣?”
“景致如畫,人心也清淨,”鐘意客氣的答他:“正是修身養性的善地。”
未做成夫妻的男女,再度相見,總有些尷尬,沈複一時靜默,鐘意也不言語,氣氛倒有些冷。
鄭晚庭早知這二人婚約作罷之事,現下見郎才女貌,十分登對,倒覺有些可惜,見二人不語,方才笑道:“居士既然得閒,便聽我說一句。”
鐘意轉向他,道:“鄭郎君受人所托,要帶句什麼話給我?”
“居士早有京都明珠的美譽,又得神佛垂憐,有人不服氣,想與居士一較高下,”鄭晚庭笑道:“托我來下戰書,改日登門討教。”
“既入清淨門,便了世間事,”鐘意不願招惹這些是非,婉拒道:“美譽都是彆人給的,誰喜歡便拿去吧,為此爭鬥,卻沒意思。”
“這也有理,不過,卻說不服那人,”鄭晚庭含笑道:“不撞南牆,她是不肯回頭的。”
鐘意心中一動:“敢問尊駕,那人是誰?”
“尊駕二字當不得,居士若不嫌棄,喚我晚庭便是,”鄭晚庭名鄭舫,字晚庭,平輩直呼,並不失禮,他推辭一句,而後笑答:“是我未過門的妻室,太原王氏的五娘。”
太原王氏也係大家,門庭顯貴,祖上甚至能追溯到黃帝,王家五娘子美淑容,才通達,也是五姓七望中極有盛名的女郎。
“五娘子原是許了晚庭,”鐘意從善如流,笑道:“恭喜。”
鄭晚庭見她不再推辭,便知是應下了,見沈複不語,鐘意不提,心知二人境遇尷尬,不好久留,拱手示禮,道了告辭。
玉夏玉秋在側,見那二人上馬遠去,鐘意仍立在原地不語,心中擔憂:“居士……”
“我無妨,”鐘意神情淡然,搖頭道:“隻是有些感慨。”
三年前,沈複往西蜀求學時,她才十二歲,的確生不出什麼戀慕之心,可他們自幼一起長大,也是青梅竹馬。
她喚他幼亭哥哥,他叫她阿意妹妹,三年不見,便以書信寄情,信件往複,摞在一起,也不比桌案矮。
前世她改嫁秦王,嫁妝一並帶入王府,那些書信也在其中,她叫人取了火盆,咬著牙一封一封燒掉,覺得比剜心還要痛。
或許時間真的可以淡化一切,現在再見到他,她卻覺無波無瀾,生不出什麼觸動了。
“罷了,”最後,鐘意垂下眼睫,說:“我們回去吧。”
……
竇太後上了年紀,愈發篤信佛道之說,每日在嘉壽殿中吃齋念佛,為逝去的兒孫祈福,因鐘意的菩薩入夢之說,也常召她入宮說話。
後來,竇太後見她喜愛文經,便許她可往弘文館去觀書抄錄。
按製而言,弘文館序屬前朝,太後是管不到的,然而這本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弘文館的學士與校書郎們也不會為這點事斤斤計較,駁了太後情麵。
鐘意自己也明白這點,得了空便去坐會兒,翻翻書。
這日午後,竇太後往內殿去歇息,她便隨同兩個宮人,往弘文館去了,同值守的校書郎問聲安,照舊取了幾本,尋個地方坐下細閱。
日頭一點點偏了,館內卻始終靜寂,除去翻書聲,再無彆的聲響,鐘意翻了一頁,便聽有腳步聲近了,有人低聲問了什麼,不多時,便有校書郎來問:“居士,《夷事五訣》在您這兒嗎?”
鐘意回頭去看,便見不遠處站了個中年男子,紫圓領袍,束金玉帶,佩十三銙,氣度威儀,眉心處有道深深紋路,想是經常皺眉的緣故。
“原是鄭國公當麵,”鐘意有些頭疼,起身施禮道:“竟在這兒遇見了。”
魏徵看見她,眉頭便習慣性的皺起:“居士怎麼在此?”言罷,又去看侍立一側的校書郎。
越國公府與鄭國公府親善,走動也多,雖然不像安國公府那樣,但也相差無幾。
鄭國公恪肅儘禮,每每見了不恰當的,總要說上幾句,鐘意這等女郎還好,見得少些,那些胡鬨的郎君犯到他手裡,少不得要挨頓訓,回家再挨家法,一來二去的,便有人給鄭國公起了個長安鬼見愁的諢號。
鐘意雖沒做錯事,現下見了他,卻也有些頭大,將原委說了,又把那本《夷事五訣》遞過去。
“原是如此,”魏徵麵色和緩起來,接了書,忽然問:“居士怎麼會看這個?”
“秦王於定襄大敗突厥,擒得可汗頡利,正是大唐揚威之時,”鐘意道:“心有所感,隨手翻閱而已。”
“我常聽人說,英華家的女郎識見非凡,不弱須眉,今日很想見識一番,”魏徵看眼那冊書,示意鐘意落座:“居士以為夷狄如何,華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