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政大鬨齊國公的壽宴, 幾乎令何家下不了台, 皇帝總不好再偏護他,當著齊國公的麵賞了他兩巴掌, 又叫他改日登門致歉。
自然,賜婚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皇帝氣的狠了, 那兩巴掌打的也重,怕得有幾日才能消腫。
他有意讓兒子長個教訓, 朝議諸事都不曾免,打算叫李政頂著兩個掌印在朝臣麵前丟一回臉, 既是消齊國公怒氣, 也叫李政警醒些,日後彆再乾這種蠢事。
不過,他未免太輕看李政的臉皮了。
帶著倆巴掌印上朝當然丟臉, 這毋庸置疑,然而這兩巴掌能叫阿意消去心中芥蒂,喚他一聲政郎,李政覺得, 再挨上兩巴掌也值。
第二日便有朝會, 皇帝一入殿,便見李政覥著臉站在列首, 下巴抬得老高, 好像臉上帶著巴掌印上朝很光榮似的, 心頭登時火起。
正常人遇上這種事都知道遮掩點, 能不被人看見就不被人看見,李政偏不,下朝之後也沒急著走,還客客氣氣的跟幾位宰輔寒暄了幾句。
看他那德行,皇帝都替他臊得慌,可該打的也打了,該罵的也罵了,倒不好再說什麼,吩咐去傳旨,免了他這幾日朝會,便回後殿去了。
內侍過去傳話時,正逢太子也在,恭聽皇帝口諭之後,見左右無人,才溫聲勸李政:“嘉德縣主固然有不當之處,你也不該那樣對她,閨閣女郎最重臉麵,你叫她以後怎麼辦?再則,那是舅舅的壽宴,更不該胡鬨,掃他老人家的情麵。”
“我說話不中聽,皇兄彆介意,你是吃的燈草灰,放的輕巧屁。”李政聽得一哂,冷笑道:“就何氏要臉,知道難堪,我的王妃便不知道嗎?”
太子一時語滯,末了,又歎道:“罷了,事已至此,也沒什麼好說的。”
“皇兄沒有要說的,我有。”李政眉毛一豎,道:“阿意性情太軟,也愛把人往好處想,我可不是!勞煩皇兄回去跟皇嫂說一聲,讓她管好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少往彆人那兒插手,下次再煽風點火,昨日的何氏,便是明日的她。”說完,也不等太子說話,便揚長而去。
太子身側內侍麵露不忿:“君臣有彆,秦王殿下未免太過霸道……”
“好了,青雀自幼就這樣。”太子擺擺手,好脾氣的笑了笑,又道:“我聽他話裡意思,太子妃昨日似乎也插手其中。我同青雀是嫡親兄弟,她與秦王妃也是妯娌,即便有嫌隙,她也不該跟外人站在一起,你回東宮,將秦王方才所言說與她聽,一個字都不需要改。”
內侍垂首,恭敬應聲,施禮離去。
……
李政既去上朝,鐘意自己也睡不著,索性起身,用過飯後,叫人抱了景宣來,拿了隻撥浪鼓,輕輕搖著逗她玩兒。
景宣出生將近兩月,五官也長開許多,鼻子與嘴唇像鐘意,那雙漂亮的丹鳳眼卻同父親如出一轍,平視著看人倒還好,略微抬眼,便是說不出的鋒芒。
鐘意也曾同李政講:“丹鳳眼的確漂亮,隻是長在女郎臉上,太過淩厲了。”
“縣主便該有縣主的威儀,”李政不以為然,低頭親女兒小臉,道:“再過幾年,這便是大唐的長公主了。”
鐘意輕輕瞪他:“這也是能隨便說的嗎?”
“怎麼不能說?”李政道:“早晚而已。”
見鐘意不語,他又去扯她衣袖:“好了,這兒不就我們家三個麼,你怕什麼。”
皇帝有意易儲,這是朝野皆知的事情,然而何時易、如何易,這過程當中是否如同昔年玄武門之變一般,又是一片腥風血雨,卻是誰也不知道的。
鐘意有些不安。
景宣躺在母親懷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咬著小手,笑的口水都出來了,她拿帕子幫女兒擦了,便聽外間傳來玉簾相撞的清脆聲,文媼入內,麵上尚有憂色:“王妃,皇後娘娘傳您進宮。”
文媼是李政的乳母,關係極為親厚。
她也是可憐人,兒子生下沒多久,便因天花過世,傷心之下,倒有些將李政當成親生兒子的意思。
李政幼時便是她照看,後來因涇陽候世子之事不得不出京,也是她陪同著,鐘意嫁入秦/王府之前,府中便是文媼主事,等她做了王妃,文媼便將中饋交出,全心全意的幫扶,鐘意十分敬重她。
因為儲位之爭,李政近年來與何皇後並不十分和睦,這也影響到了鐘意,她嫁給李政之後,除去必要的入宮請安,很少見到皇後,而今日傳召,多半是因昨日那場不歡而散的壽宴。
該來的總會來,鐘意倒不覺得意外,將景宣交給乳母,向文媼道:“我可能會回的晚些,時辰到了你們便準備午膳,免得殿下回府,還要餓著枯等。”
侍女們服侍著更衣,她動身入宮,乳母抱著景宣,有些擔憂:“王妃不會有事吧?”
另一個乳母則道:“皇後素來寬仁,想也不會遷怒王妃的。”
皇後寬仁?
文媼臉上浮現出一絲幾不可見的譏誚,逗弄小縣主一會兒,心卻靜不下來,低聲吩咐道:“叫人去太極殿外等著,朝議結束,便將皇後傳召王妃的事情告訴殿下。”
……
宴無好宴,鐘意早有預料。
何家是皇後的母家,齊國公也是皇後的嫡親兄長,雖然因太子之事鬨得有些不愉快,但畢竟還是骨肉相連,昨日李政鬨得過分,歸根結底,還是因她而起,皇後少不得要□□她幾句。
然而她入殿請安時,皇後如往常一般和顏悅色,吩咐人上茶,又打發殿內宮婢退下,方才問:“知道我為什麼叫你入宮嗎?”
鐘意心中有些忐忑,輕輕應了聲是。
“毓華冒失,的確該罰,”皇後語氣溫緩,徐徐道:“她是我娘家侄女,誠然親近,可你也是我的兒媳婦,比侄女更加親近,你若進宮來說,又或者是遣人送信給我,我決計不會偏向她,我這樣說,你可相信?”
皇後處事公允,內外有口皆碑,鐘意自無不信,又道了聲是。
“你信便好,”皇後頷首,又道:“那你再告訴我,你覺得受了委屈之後扭頭邊走,轉角找丈夫告狀,讓他鬨得人儘皆知,這是皇室王妃該做的事嗎?”
鐘意本以為皇後喚她入宮,必會大發雷霆,哪知她竟如此和風細雨,說的話也符合情理,不由心生慚意,匆忙起身,屈膝跪下:“是我思慮不當,母後恕罪。”
“我知道,青雀那麼做不是你攛掇的,也知道你心裡委屈,”皇後語氣平和,繼續道:“但根源在你那兒,卻錯不了。”
她端麗的麵容上浮現出一絲笑意,溫和道:“你一味介懷過去,隻會叫彆人也盯著你的過去看,而青雀這樣胡鬨,丟的也是他自己的體麵,更彆說朝臣們會怎樣想了。”
“臉麵都是自己掙的,不能等著彆人給,你嫁入皇家,做了秦王妃,就該拿出秦王妃的氣度來,”皇後起身,親自扶她起來:“太子妃言行失當,我叫她抄百遍《地藏菩薩本願經》靜心,改日向你賠罪,你所作所為雖事出有因,卻也有錯,也回去抄百遍佛經。如此處置,可心服嗎?”
鐘意心中一暖,動容道:“兒臣心服口服。”
“你年輕,臉皮薄,所以我也不在人前說你,”皇後道:“昨日那事鬨得太大,不好再張揚,今日殿內說了什麼,隻咱們兩個知道,如何?”
若在宮娥麵前被□□,委實丟臉,鐘意心知她是為全自己情麵,愈發感激:“是,謹遵母後吩咐。”
“好了,景宣還小,你這個母親不能久離,我也貪個懶,不留你用午膳了,”皇後拍拍她手背,笑道:“若是得空,便抱景宣入宮走走,嫡親的孫女,陛下嘴上不說,心裡總是掛念的。”
鐘意稱是,向她施禮,退了出去。
她們說話時,宮娥侍女都被打發出去,玉夏玉秋也不例外,見她出來,齊鬆口氣,離了清寧宮,才低聲道:“皇後娘娘……”
鐘意心悅誠服,道:“皇後心胸氣度,我望塵莫及。”
李政下了朝,自內侍處聽聞皇後召見鐘意,眉頭一動,吩咐人去打聽,知道她已然出宮,方才動身回府。
“母後沒為難你吧?”見到鐘意後,他問。
“沒有,”鐘意往硯台裡添了水,挽起衣袖研墨,笑道:“母後比你講理多了。”
李政看她動作,道:“那你研墨乾什麼?”
鐘意答他:“抄佛經。”
李政眉毛一豎:“她罰你的?”
“是懲戒,不算是罰。”鐘意看他眼,道:“你不準有二話。”
“母後可真有本事,”李政似笑非笑道:“那麼短的功夫,就把你說的心服口服。”
“這叫以德服人,”鐘意道:“你少說怪話。”
百遍佛經算不得少,鐘意抄了一下午,也不過寫了八遍而已,李政最初也沒說什麼,用過晚膳之後,仍見她挑燈抄寫,臉色不善起來:“她到底讓你寫多少?”